陳清霧陡然坐立難安。

    她想用更多的細節去否定這種荒謬的猜想，但那些隱約閃躲的目光和呼吸，那些每每像是戳中她心臟的話語，卻反而似乎進一步佐證了猜想。

    陳清霧像是燙手一般地，將手中瓷碗放回到臺面上。

    她找到煙和打火機，點燃之后倉促地吸了幾口，意圖使自己冷靜下來。

    沒用。

    她在工作室里焦慮地轉了一圈，隨后果斷地拿過手機，給趙櫻扉發了一個“sos”。

    趙櫻扉：怎么了？?。?！

    陳清霧：在忙沒？能不能過來一趟。

    趙櫻扉：等著，馬上就來。

    二十分鐘不到，趙櫻扉趕來了。

    陳清霧正坐在門口臺階上抽煙，抬眼看向氣喘吁吁的趙櫻扉，“完了……”

    “什么完了？到底怎么了？”

    “我……我該怎么說？”

    “該怎么說就怎么說??！你快點！你要急死我嗎！”

    陳清霧站了起來，陷入如何措辭的斟酌中，直到趙櫻扉仿佛急得快要打人，她才開口：“你有沒有那種特別尊重的長輩或者前輩？為人正直，能力卓絕，不管遇到什么事，你覺得有他就穩了?！?/br>
    “有啊。我導師?！?/br>
    陳清霧張張口，“……你導師多大了？”

    “五十九歲?！?/br>
    “……”陳清霧有些無語，“年輕點的有嗎？”

    “我師姐吧?！?/br>
    “……要男的?！?/br>
    “勉強算有一個吧。怎么了？”

    “你就假設，你突然發現，這個男的可能喜歡你，你會怎么辦?！?/br>
    “他有家室的。這樣好惡心?！?/br>
    “……趙小姐你故意拆我臺是嗎？”

    趙櫻扉很無辜，“你能不能直接說，別打比方了?！?/br>
    “我怕說出來嚇死你?！?/br>
    趙櫻扉頓時來了興趣，“趕緊說！”

    陳清霧張了張口，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說出口，好像害怕語言有靈，出聲就真的應驗了。

    “……你就假設那位有家室的前輩，他沒有家室。然后你發現他可能喜歡你，你會怎么辦？”

    趙櫻扉很是嫌棄她拐彎抹角，“你直接說，有個你很尊重的前輩喜歡你不就得了?！?/br>
    “……”

    “那得看你的想法啊。你要是也有意思，就跟他曖昧著唄。要是沒意思，那就故意拉開距離，對人冷淡一點，久了可能人家就懂了?！?/br>
    “……會不會不太好?！?/br>
    趙櫻扉煩得撓了撓頭，“你找我問感情問題是不是問錯人了。我寧愿再給你配十張釉料方子?！?/br>
    “你說的？”

    “……”

    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趙櫻扉留了下來，兩人點了一份燒烤外賣，坐在沙發上拿平板看了一集綜藝，邊看邊吐槽。

    趙櫻扉喝了口可樂，突然說道：“說起來孟祁然的那個哥哥……”

    陳清霧一驚，“他怎么了？”

    “你才怎么了，慌什么？”趙櫻扉瞥她一眼，“他們公司打算聘我做技術顧問，還會按照標準給付顧問費?！?/br>
    “那蠻好的啊?！?/br>
    “有點高啊。那么多錢，我拿著很心虛?！?/br>
    陳清霧陷入沉思。

    雖然她知道孟弗淵是公事公辦的性格，但會不會因為顧及是她朋友，所以適當溢價了呢？

    晃神片刻，她才說：“肯定是覺得你值那個價才開那么高的?！?/br>
    趙櫻扉點頭，“那我考慮一下?！?/br>
    吃完夜宵，趙櫻扉便離開了。

    陳清霧再度將注意力，放到那套瓷器之上。

    她捧在掌上，感慨其脆弱，更感慨其漂洋過海，與她會面的天時與人和。

    /

    兩天后。

    晚上七點左右，陳清霧正在修坯，門口腳步聲傳來。

    她幾乎驚覺，自己竟然已經分辨得出那腳步聲是屬于誰。

    抬眼看去，進來的果真是孟弗淵。

    他穿一件偏休閑款式的白色襯衫，淡白燈光下，清落如松。

    望過來的目光，仍然看似平和，“吃過飯了？”

    “……嗯?！标惽屐F越發不敢與之對視，“你出差結束啦？”

    “嗯?！泵细Y點頭，“瓷器收到了？”

    “收到了?！?/br>
    “有破損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br>
    陳清霧放下手里的修坯刀，起身洗手，去展架上取那套瓷器。

    孟弗淵目光追隨她的背影，她穿灰色t恤和牛仔裙，額外多套了一件咖色圍裙，頭發松松地綰了起來，露出纖細漂亮的脖頸。

    五件瓷器，在工作臺上一字排開。

    陳清霧笑說：“我查了很多資料，還是不知道它們的來歷?！?/br>
    孟弗淵說：“出差的時候，去一位朋友家里做客，正好看見櫥柜里擺著的這套瓷器。朋友介紹說是他祖母做的。

    其祖母名叫莊世英，二十歲隨丈夫移居海外。

    莊世英一直體弱多病，常年需要服用中藥。

    孟弗淵拿起其中那只6寸左右的小碗，“這只是用來喝藥的?！?/br>
    中藥太苦，莊世英就燒了這只玉色質地的瓷碗。

    這么衿貴的碗，盛的自然也就是靈藥仙丹。

    以此樂觀自娛。

    后來又陸續燒了其他幾只。

    有的用來喝熱牛奶——洋人的玩意兒，她始終喝不慣，但沒辦法，都說牛奶營養好。乳白色牛奶盛在青白瓷碗中，那顏色只有瓊漿玉露可以形容。

    有的用來吃蔬菜沙拉——玻璃的太直白沒意趣，圣女果放在半透不透的碗中，才有那種靈境仙葩的意境。

    有的用來吃面條——陽春面盛在里面的活色生香，縱使神仙看了也要下凡。

    陳清霧聽著入迷，“和她當朋友，一定很快樂吧?！?/br>
    “老人家大前年已經仙逝。她只為親朋好友制瓷，所以業內沒有留名。我看到這套瓷器的第一眼就想，你應該會喜歡?！?/br>
    孟弗淵頓了頓，低頭來看她，“你喜歡嗎？”

    問的是瓷器，可仿佛別有所指。

    她從小體弱多病，莊世英女士也是。

    怎么可能不能領會，孟弗淵送這一套瓷器的用心。

    陳清霧眼睫微顫，那一瞬間繁多的情緒如山崩潰敗。

    落到最后，竟然是覺得難過。

    他怎么可以這么好。

    第18章

    “……很喜歡?！标惽屐F重重點頭。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似是從一個悶著的罐子里面發出, 那種動容的心情，因為這套瓷器，當然也不單單因為瓷器, “……如果我有生之年能夠做出這樣一套作品，我會覺得就此收官也沒有遺憾了?！?/br>
    “喜歡就好?！泵细Y輕吁一口氣，仿佛連日舟車勞頓的疲憊盡數消解。

    “既然是你朋友祖母自用的瓷器, 說服他割愛一定不容易吧?！标惽屐F說。

    “還好。因為你和老人家的理念一致。這套瓷器他們一直閑置在櫥柜里，自從她去世之后，就再也沒有用過?！?/br>
    “那好浪費?！?/br>
    “我也是這樣勸他?！?/br>
    陳清霧笑著，聲音幾分鄭重：“我一定會一直延續它們‘被使用的后半生’?！?/br>
    這樣漂亮的器物，到她這樣惜物的人手中，也算是一樁歸宿。

    孟弗淵點了點頭，目光輕落在她臉上, “我來的時候你好像在工作，打擾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