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之意 第55節
“兄弟倆感情那么好???” “嗯,蘇轍在我眼里,是千古一弟,弟弟的弟。他幾乎是斂去了自己所有的鋒芒,一生都在為他的哥哥奔忙。為他哥哥的各種直言不諱和樂善好施埋單?!?/br> “這樣啊,感覺這里面是很長的一個故事。我感覺蘇軾的家庭關系應該和你們家差不多!” “我們家確實其樂融融,但他們那個年代,各種拼死相護的情況,在現代不太可能有?!?/br> “拼死相護?” “對啊,蘇東坡在烏臺詩案,沒有被砍頭,蘇轍也是求了情的,并且也一起被貶了。貶的還不是同一個地方?!?/br> “那改天一定要聽大心好好講一講?!背讨Z把話題帶回:“今天還是先和我講講羊蝎子吧?!?/br> 夢心之看向聶廣義,出聲說道:“關于吃的,聶先生應該更擅長吧?” 聶廣義是專門為了吃上的天臺,一般情況下,美食當前,他是懶得開口的。 今天不一樣,他的孔雀羽毛,先腦子一步開始運轉,他開口問程諾:“羊蝎子的做法,剛剛在車上不是已經講得差不多了嗎?” “車上說的已經是全部了嗎?”程諾問。 “那不是的?!甭檹V義回答:“這封信的后面,還有蘇軾和他弟弟開的玩笑——【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芻豢,沒齒而不得骨,豈復知此味乎?戲書此紙遺之,雖戲語,實可施用也。然此說行,則眾狗不悅矣?!俊?/br> 程諾看向夢心之。 夢心之心下了然,出聲解釋道:“子由是蘇轍的字,他們兄弟倆,一個叫子瞻一個叫子由。蘇東坡被貶惠州之后,還在苦中作樂,他在信里面取笑他弟弟,說蘇轍吃了三年的官家飯,整天吃大rou,連骨頭都咬不到,根本就沒辦法想象全是用骨頭煮出來的羊蝎子有多好吃。說完還打趣他弟弟,要是蘇轍學會怎么做了,他家里的那些愛吃骨頭的狗子們,就要郁悶了?!?/br> “哇,聽大心這么說,真的好有畫面感啊?!背讨Z感嘆:“短短的幾句話,兩兄弟相處的日常,就躍然紙上了!” “嗯,畫面感是蘇東坡文字的一大特色。不僅寫信,他的詩詞,也是以畫面感著稱的。他不像李白,詩里詩外各種仙氣,蘇東坡是滿滿的人間煙火氣?!?/br> “那你爸爸要做的是什么呀?”程諾已經看到宗極手上在處理的食材了,但還是發出了困惑。 “程諾姐不是都看到了嗎?” “???不是吧?就這些???” “這些怎么了嗎?程諾姐不喜歡吃?” “不是不是不是,我喜歡的!就是我沒辦法把這道菜往古典里面想象,我覺得這道菜是很現代的,屬于長大了才經??吹降??!?/br> 程諾解釋道:“平時出去吃宵夜,專門做這個的宵夜店,都不寫學名,直接在大門玻璃上貼兩行紅字【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是不是一聽就和古典沒關系?!?/br> “是嗎?哪一家這么寫???”夢心之倒是意外了。 “好多家!”程諾直接發出邀請:“回頭上釣咖啡的預約都結束了,我帶你去吃?!?/br> “好啊?!眽粜闹χ饝讼聛?。 “怎么了程大咖啡師?!弊跇O發話了:“聽你這意思,是看不上我這道古法美食啊?!?/br> “怎么可能呢?”程諾指了指宗極剛剛擺到烤架上的食材,出聲解釋:“我就是不覺得這和蘇東坡有關?!?/br> “誒,那我可以好好給你講講了。我這一道,對于蘇東坡的意義,可比那羊蝎子大多了?!?/br> 程諾趕緊接話:“那我可真要好好聽一聽了?!?/br> 宗極明顯來了興致:“羊蝎子是蘇東坡被貶到惠州的時候給他弟弟寫的信,惠州在當時,屬于瘴疫橫行,被貶到那兒的,沒有幾個能活著離開,條件艱苦,只能苦中作樂,羊蝎子就是能夠慰藉他心靈的美食?!?/br> 程諾接著互動:“那這么說,豈不是更加證明了羊蝎子的意義比你做的這個要大?!?/br> “非也非也?!弊跇O說話都開始帶著古典的韻味,“沒有幾個被貶謫到惠州的能活著離開,說明還是有,對吧?” 程諾點頭:“對?!?/br> 宗極繼續興致盎然:“他后來還被貶到了儋州,這個在海南,這個在當時,是沒有一個人去了能活著回來的地方?!?/br> “這樣啊?!背讨Z指了指宗極正在做的,說道:“所以這道是貶謫到海南時候的?” “沒錯了?!弊跇O說完就開始詳細解釋: “蘇東坡在惠州給他弟弟寫信,再怎么苦中作樂,至少也有rou有米是吧。對吧?” “我的這一道,是他最后被貶謫到海南,人生無望,【食無rou、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更是連米都沒有的時候,給他兒子寫信的時候說的?!?/br> “全信一共有九十三個字,前面的六十三個字我們先跳過,我給你念念最后的那三十個字?!?/br> “【每戒過子慎勿說,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 程諾搖了搖夢心之的胳膊,讓她幫忙解釋。 夢心之被宗意問多了,最是擅長用最日常的語言來解讀,張口就有:“兒子啊,這究竟有多美味,爹爹我可就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和北方那些人講啊,他們要是知道了,可能都會效仿你爹,爭先恐后要求被貶謫到海南,真這樣的話,你爹爹的美味,可就要被他們給分走啦!” “真的假的?這么夸張嗎?”程諾將信將疑:“我之前還聽阿適說過,如今的海南,是旅游勝地。但是,在蘇軾生活的那個年代,那里是比“南蠻”還要更加蠻荒的地方。被貶謫到海南,嚴重程度僅僅略次于滿門抄斬?!?/br> “信是真的,表達上是用了夸張的修辭,不過……”夢心之停頓了一下,一臉認真,絲毫沒有含糊地回應:“這道烤、生、蠔肯定是從當時流傳下來的?!?/br> 謎底揭曉。 宗極在做烤生蠔。 “這樣??!”程諾轉頭又問許久沒有開口的聶廣義:“那廣義大少知道前面的六十三個字是什么嗎?” “知道六十三個字里面的五十九個?!甭檹V義難得乖順地接話。 “???那還有四個字呢?”程諾追問。 聶廣義攤了攤手:“沒人知道?!?/br> “為什么?”程諾不免訝異。 聶廣義看向夢心之。 他希望夢心之知道,又希望夢心之不知道。 很別扭,很聶廣義。 “因為現存的《獻蠔帖》是明代的拓本《晚香堂蘇帖》里面的。這個拓本也有七個字是已經看不清楚了的。有三個還有部分存留還能猜,但另外四個是完全看不出來了的?!?/br> “是這樣嗎?”程諾又問聶廣義。 “是這樣的?!甭櫶觳判那閺碗s地開始解釋,并且是用了古文白話雙管齊下的模式: “【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蠻(獻)蠔。剖之,得數升rou,與漿入水,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俊?/br> “這是記錄下來的第一種做法。酒煮生蠔” “海南人送了蘇東坡一些生蠔,他弄了一堆rou出來和酒一起煮,可真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又取其大者炙熱,正爾啖嚼,又益囗煮者。海國食囗蟹囗螺八足魚,豈有獻囗?!俊?/br> “這是記錄下來的第二種做法??旧??!?/br> “我停頓的地方,就是沒辦法猜出來的四個字?!?/br> “但這不影響我們理解?!?/br> “把大個的生蠔挑出來炙熱——烤一烤。這么一弄,就成就了你朝思暮想的加油站和美容院?!?/br> 聶廣義說著說著,就把程諾之前的話給稍帶上了。 指望廣義大少每句話都正經,肯定是不可能的。 程諾倒也習慣了:“不是我朝思暮想,是烤生蠔店的門口,就是這么寫的!” 宗極不了解情況,怕程諾和聶廣義會吵起來,干脆直接接話:“被貶謫到海南的人,在蘇軾之前,是真的一個都沒有活著回去的。蘇東坡卻硬是在那樣的地方,吃著生蠔,推廣著水稻,不僅教人挖井,還把自己的學識傳播了出去?!?/br> 夢心之配合爸爸:“蘇東坡在海南收了很多學生,其中一個名叫姜唐佐的,直接成為海南歷史上第一個舉人?!?/br> 宣適也幫忙緩和氣氛:“海南在宋朝歷史上,一共出了十二個進士,可謂人文薈萃。作為海南文化啟蒙之師的蘇東坡,當居首功?!?/br> 聶廣義接話:“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什么功勞能有給男人加油,給女人美容來的大?” 廣義大少一開口,關于緩和的一切努力皆烏有。 第35章 忘記恐懼 “組撒?你們兩個這么看著我做什么?”聶廣義對宣適和宗極說:“大家都是兄弟,有必要這么大驚小怪的嗎?” 宣適看了看程諾。 聶廣義不屑道:“照你倆這情況,早就應該已經生完一個籃球隊了,裝啥?” 說完,聶廣義的眼睛在宣適和程諾之間瞟來瞟去。 宣適的臉,rou眼可見的紅了。 聶廣義瞪大眼睛問宣適:“你倆該不會一直到現在都還在給柏拉圖當學徒吧?” 程諾見不得男朋友這么被擠兌,出聲解圍:“承蒙廣義大少打擾,我們正不知道怎么出師?!?/br> 聶廣義被噎了一下,轉而攤手道:“這不就對了嘛!一個個的,裝什么裝?” 宗極咳嗽了一下,示意自己還有個女兒在場。 聶廣義一聽,就更不認同了:“宗極大哥,你閨女剛剛都讓程諾帶她去加油站和美容院了,這種程度的玩笑,還不是毛毛雨?!?/br> 宗極又咳嗽了兩下,顯然是有些不適應。 聶廣義語重心長道:“大哥!你現在管這么嚴,回頭還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歪瓜裂棗,要放手出去,多見見世面多聊聊天?!?/br> 聶廣義是真的沒有把宗極當長輩,也沒有把夢心之當成自己可能會心儀的對象。 就這么肆無忌憚地,想到什么說什么。 聶廣義只是隨口說說,宗極卻把他的話聽了進去,頓覺憂心忡忡。 對啊,他的大棉襖馬上就要去留學了。 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遇到歪了的瓜裂了的棗可要怎么辦? 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的,和他的阿心比起來,可不都是歪瓜裂棗嗎? 宗極悔不當初,他為什么要站在阿心的這邊,支持她去留學呢? 為什么還要幫忙說服蘭蘭子呢? 這下好了,以后這天高爸爸遠的…… “阿心啊,等你出去了,可要擦亮眼睛??!” 宗極整個人都不好了,連烤生蠔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想喝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