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59節
“阿彌陀佛,快別再動他了,”天一穿著和以往一樣最樸素的灰袍子,攏了攏自己的袍子蹲在江知酌身前,手把上江知酌的脈,默了片刻,從寬大的袖兜里掏了半天,最后從一個掏出一個小盒子,從盒子里挑挑揀揀取出一粒黑色藥丸,“張嘴,含在舌底?!?/br>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江知酌才攢足力氣撐起身子站起來。 “阿彌陀佛,又見面了,”天一正坐在小碗床前,回身站起來向江知酌行合手禮,“小僧給太子殿下請安?!?/br> “免了,”江知酌摸了一下小圓光頭,“先看看你小碗姐情況如何?!?/br> “小……太子妃不是睡著了嗎?!碧煲徽J真地說。 初十七和容詞心一沉,這小和尚分明沒看出太子妃的病有多重,剛燃起的希望一下又撲滅。 “不是睡著了,她已經昏迷半月未醒了,”江知酌向天一解釋,“前幾日還發熱,太醫說診脈越來越虛,” “你見到三皇子了嗎?”江知酌問天一,“他沒告訴你和乙塵大師發生了什么?也不對,你是怎么在幾天內趕到京城的?!?/br> 天一頭搖地像撥浪鼓,迷茫地說:“沒見到三皇子啊,是師父讓我來的,十日前就讓我來了,師父說小碗姐此番可能有坎坷,師父還說如果小碗姐能渡過此關,有東西交給她,師父連夜就讓我來找你,都快把馬累死了,容詞施主要少喂它水,還有它只能吃干草……” 江知酌伸手扶上天一的肩膀,腦中快速思考著一些事,但他最近精神太緊張,又休息不足,頭疼地想不下去。 “你救救她……”江知酌有點語無倫次,“她不太好,很不好,” “???我也不太行啊,我哪知道小碗姐病這么重,早知道我就讓師父一起來了,”天一為難皺臉,“而且我看你才是不太好,你不注意也要生重病了?!?/br> “容詞去給我倒杯濃茶,”江知酌把天一按在床上的小凳上,“天一,你行的,你最有大師的行醫天賦,你是你師父最看重的弟子,眼前也是你唯一的師妹,多難得是不是?!?/br> “不是師妹了,她要長輩分了,我師父明明最偏心,”天一一邊給小碗診脈,一邊小聲嘟嘟囔囔,“肝經血虛,心神失榮得太厲害了,真不好治啊,要是師父在就好了,可現在分明就是睡著了啊……到底怎么回事?!?/br> 天一不得思緒,一個勁兒地抓自己的小圓光頭。 “你們是不是給小碗姐喂多寐的藥了,”天一眉頭緊鎖,“不然不該是這個樣子,治起來更難了?!?/br> 藥方都是太醫一起商量著開的,不會有人還在太子妃還昏迷時候放一些助眠的藥材,可江知酌現在只能抓著天一這跟根小稻草。 “難治就是能治對吧,”江知酌問,“現在該怎么辦?!?/br> * 天一捏著筆,一副任重道遠又苦大仇深的樣子,跟他臉上的嬰兒肥和后天肥一點也不相配。 外間里,天一在圓桌前坐著,江知酌和初十七還有容詞圍著天一站在桌邊。 半個時辰才寫下一個藥名,天一咬著筆頭,想了想,又把剛寫的三個字劃下去了。 這一筆簡直如一把小尖刀劃在江知酌心里。 “天一,我心疼,”江知酌嘆口氣,“別折磨我了?!?/br> 天一趕緊放下筆,轉頭說,“太子殿下心口處疼痛,又覺如刺如絞是因為過度勞累所致,太擔心小碗姐了,小僧這就給你開個方子,調養幾日就有好轉?!?/br> “砰!”一聲,初十七一掌拍在桌子上,在深夜發出刺耳的聲音,動靜大到嚇得天一下意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容詞挨著初十七,點點剛才被天一劃掉的三個字,聲音克制又隱忍,“先寫這個?!?/br> 天一回過頭,繼續沉默地與藥方對峙,江知酌讓容詞和初十七出去等著。 江知酌也著急,還是好聲好氣地讓天一別有壓力。江知酌跟天一講了那晚在滄海殿發生的事,小碗的傷勢,這幾日用的什么藥,小碗這些天的情況。 “原來是因為小葉子,難怪了,”天一長長地嘆氣,“要了小碗姐半條命,小碗姐傷心透了,又受了那么重的傷?!?/br> 天一重新提筆寫了個藥方,說試試吧。 江知酌接過一角,想交給容詞,天一猛地把藥方撤回,一拍自己的光頭說:“我知道了,是長眠散!” “什么?”江知酌問,“什么是長眠散?!?/br> “就是一種讓你能長睡不醒得藥粉,我只聽師父提起過,”天一解釋道,“這種藥粉常人吃了通常就是會睡個幾天幾夜,可小碗姐這種情況,吃了就醒不過來了!” 江知酌喊了容詞進來,沉聲說:“去把所有太醫還有熬藥的侍女都給我叫來,敢耽誤一刻的就地處決?!?/br> 容詞領命轉身,初十七抓住容詞的胳膊,搖搖頭,沖江知酌指了指如煙殿和云水居的方向。 江知酌眸光一沉,說:“去喊白竹,讓她帶人去搜如煙殿和云水居?!?/br> 天還未亮,整個東宮燈火通明,金玉臺的氣氛更是冷得嚇人,所有人都低頭站著,不敢亂看。 * “公主,楚良娣若是被抓怎么辦,”阿慧擔心地問,“她萬一說出藥粉是我們給她的,我們豈不要跟她一起遭受太子的問責?!?/br> 白竹剛從如煙殿離開,夏侯雅正在起床梳妝。 “她不會說的?!毕暮钛艙嶂约旱聂W角,在銅鏡里欣賞自己的容顏。 夏侯雅著一身紫云衣,搭配一副無辜的面容,有著能迷惑一眾人的樣貌。 “她已經知道了她父親和我們的關系,”夏侯雅輕笑,“她不敢拉我們下水,否則她全家沒一個人保得住。誰讓他的父親太貪心了,什么都想要,自以為能把兩國皇室玩于股掌之中。薛中想把薛楚楚的肚子當做底牌,那我們就撤了他這張牌,讓他只能依附我們?!?/br> * 白竹到云水居見到薛楚楚慌張地樣子,就明白了大概,讓薛楚楚主動去找太子殿下認罪,江知酌卻沒見薛楚楚。 江知酌把藥粉交給天一,問白竹:“她是如何下得毒,還能不被人發現?!?/br> “薛良娣說,是昨日晚膳時分,趁初十七不在,將藥粉掩于太子妃唇下,待到您給太子妃喂藥時,藥粉就會溶于口中,隨藥一起吞下?!卑字裾驹谝贿吇胤A,“殿下不問薛良娣為何要毒害太子妃嗎?殿下要如何處置薛良娣?!?/br> “讓她自己交代吧,太子妃從未做過有損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的害人之心由何而來,”江知酌冷聲說,“有些人,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即可?!?/br> 寢殿內,天一看了看白色的藥粉,說:“的確長眠散,無色無味,易溶于水?!?/br> 天一擔憂地看了小碗一眼,江知酌輕聲問:“如何?” “你試試和小碗姐說話?!?/br> “每晚都說,”江知酌神情灰敗,“幾乎沒有回應?!?/br> 天一從拿起剛才開好的藥方,說:“先按這個去熬藥,剩下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接受不了?!?/br> 從袖袋里掏出銀針,?s?這次天一沒挑挑揀揀,直取了最長最粗的一根。 銀針閃著冷光,看得初十七心驚,江知酌問要做什么。 天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銀針蓋在無名指,言簡意賅地說:“穿指?!?/br> 小碗的手指比天一的手指還細,天一額汗直流,手下卻不敢絲毫馬虎,手穩得像一個行醫多年的老大夫。 江知酌捏著小碗左手無名指,眼睜睜看著天一把銀針穿進小碗手指頭一寸有余。 片刻后天一取出銀針,一點點的把小碗手指尖能流出的血排干凈。 天一用寬大的袖袍擦擦汗,說:“阿彌陀佛,好疼好疼,若是小碗姐能感受到這個疼痛就好了,小碗姐要是醒了,手指疼得要受不了?!?/br> 江知酌把小碗的手指握在掌心,無聲地低頭看著,不敢用力,只能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小碗手背。 第72章 攜手歸 小碗縮回手,抬頭看著三人道:“師父,阿娘,我要回家了?!?/br> 柳意扭頭向四周轉了轉,問小碗家在哪兒,張槿云也蹲下身詢問小碗。 秋驚葉就像開始一樣,一直沖著小碗笑。 “我有的,我后來有家了,”小碗低聲喃喃。 “我也想起來了?!?/br> 秋驚葉走到小碗面前,雙手扶著膝蓋,低頭看著小碗,騰出一只手就能捏住小碗的兩邊臉頰,邊捏邊調笑著說:“原來你小時候這么可愛,真好玩兒?!?/br> 小碗怒瞪秋驚葉,想擰秋驚葉的耳朵卻夠不著,不知道是秋驚葉太高還是她太矮了。 “小碗jiejie,你好好長大吧,你阿娘和師父都超級超級喜歡我,就不帶你玩了?!鼻矬@葉輕捏小碗的臉頰,有些意猶未盡,“這么可愛,便宜江五了?!?/br> 御膳房的后院有個狗洞,小碗親眼看見從狗洞爬進來一個穿著白色錦衣的小男孩兒。 小碗舉起樹枝對著小男孩兒,害怕地說:“你怎么……你來這里做什么?!?/br> 江知酌拍拍身上的土,坐在離小碗最遠的臺階上,不理小碗,滿臉不高興。 江知酌第一天上南書房,因為跟不上秋自白的課,什么都沒寫,回宮后被德妃罵了,德妃不讓他吃晚飯,江知酌就偷跑出來,怕宮人發現就從狗洞鉆進了不知道哪里。 沒想到被對方看個正著,還被對方拿樹枝對著,江知酌的小自尊心受挫,又不愿意回宮,只能不高興地坐在一邊。 小碗很好奇,好奇心作祟,繞到江知酌面前,打量他,說:“是個小孩啊?!?/br> “你不也是個小孩兒?”江知酌回懟,“沒禮貌?!?/br> 小碗笑呵呵地蹲在江知酌面前,彎著月牙似的眼睛說:“我不知道這里還有跟我一樣大的小孩兒,剛才被嚇到了,對不起嘛,我跟你道歉?!?/br> “好吧,”江知酌干巴巴地說,“我接受你的道歉?!?/br> 小碗又湊近了瞧江知酌。 “你怎么好像不高興的樣子???”小碗湊近問,“外面的小孩都有什么憂愁啊?!?/br> “關你什么事,”江知酌皺著臉,“離我遠點?!?/br> 小碗只能悻悻地站起來,悶頭坐在一邊,她想和這個小孩兒玩,但是這個小男孩明顯不愿意搭理她。 晚膳時分御膳房通常要忙兩個時辰,小碗只能坐院子里枯等張槿云回來。 “咕?!睅茁?,江知酌的肚子響了,雖然他不怎么受寵,但到底沒餓過肚子。 小碗一下子就找到了賣好的由頭,蹬蹬跑回自己屋里,沒一會兒捧著一小盒點心就蹲在江知酌面前。 “這個桂花粉糕可好吃了,”小碗極力推銷,“又香又甜,我最喜歡吃,宮里沒有的,這是我阿娘托人在外面買的?!?/br> 宮里的確沒有,因為宮里的點心比小碗端著的這盒糕點樣式精致多了。 江知酌瞧不上,也不愿意吃別人給的東西,搖頭說我不喜歡甜的。 盒子里只有三有塊粉糕,小碗也不挪地,低頭在江知酌面前吃了兩塊。 “真的很好吃,”小碗邊吃邊說,“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br> 江知酌有些無語,怎么會有人蹲在自己面前吃東西啊,小碗的架勢分明就是要在他面前表演一個吃完才罷休。 江知酌在小碗拿最后一塊粉糕時搶先拿起來放進自己嘴里,吃完依舊評價,太甜了,一點也不好吃。 但是作為交換,江知酌把今天的不開心告訴了小碗。 “能讀書不是很好的事情嗎,今日沒讀懂,明天繼續唄。你才七歲?”小碗腿都蹲麻了,站起來跺跺腳,“我八歲了,那你要叫我jiejie嘍?” “才不要!”江知酌拒絕,“我是皇子,不能管別人叫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