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20節
溫嬪笑說那情是好,母子兩個坐一會子又說話,其樂融融。 忽然外頭望鴻疾奔而入,說一刻鐘前太?子妃走正陽宮出來,也沒傳步輦,一步一步扶著丫鬟手自走,神色不好呢。又說丫鬟也臉生,不是先前慣見的畫晴姐。 溫嬪道:“想是在皇后處吃臉,把她說殺了?!?/br> 要使宮女去瞧,李懷商起身:“兒子正要出去,看給她傳輦,且送她一程便?了?!?/br> 溫嬪說也使得,時辰也到,又說:“好好送出去,她好性兒,多照伏我,你送送?!?/br> 連說兩句好好送,卻哪里?用得著她老人家言語,李懷商腳下飛快。 緊趕慢趕在景和門截住人,一見之下,兩廂驚訝,李懷商心?說瞧神色她還好?并無異狀,知又是望鴻做三說四虛頭巴腦,回首瞪一眼。 那頭云簫韶也驚訝,景和門進去一條道,只通皇后正陽宮,今日是朔日,王爺郡爺可?進宮,可?李懷商進宮,那也該去咸慶宮,沒得來看皇后? “六叔,”云簫韶見禮,慢慢問一句,“六叔來瞧皇后娘娘?” 李懷商想一想,尋個由頭:“先前我母妃在皇后娘娘處閑坐,遠遠瞧見你,這一晌又沒聽?說你出去,怕皇后為難,因遣我來?!?/br> 你來?云簫韶沒多問,斂衽:“多謝溫嬪娘娘關?懷,請叔叔多上覆她,說妾身感記她的情?!?/br> 李懷商說應當的,又叫尚輦令,云簫韶立在三尺之外守著規矩,宮里?人來人往的看著,你你我我糾纏不像樣。 比及步輦到景陽門,云簫韶扶畫春的手上去坐,李懷商一旁隨行。 原本該說一嘴的,要謝別鶴,要謝他今日這乘步輦,可?云簫韶滿心?里?都是徐皇后搭同春榮幾句扎人肺腑話,暫顧不上。 可?知惡語傷人六月寒,而歹毒的人心?自比惡毒的言語更拶人。不過云簫韶轉念又想,她家去時不說旁的,鎮日與母親嘮叨徐氏的不好,她生辰宴上徐茜蓉德性,母親也瞧過,即便?皇后有心?做親,想必母親也不會應允。 是了,母親最疼鸞箏兒,必舍不得她跳火坑,不會答應皇后的,不會的。 說到這項,云簫韶想起來,合該又欠李懷商一聲謝,徐燕藉的馬腳也是李懷商處討來,一舉撕破徐燕藉真面目。 她這廂千言萬語千頭萬緒,輦下李懷商也差不離。 方才大?眼瞧去她是無礙,如?今他在輦側步行,眼風一錯就瞧見視線平齊的她的袖口,半截參差剌線腳的帕子橫陳。 這是單憑手上的勁兒生生撕裂,她一個女兒家,尋常哪個有這等力氣?得是氣成什么樣子。 話須從?頭,皇后為何給她沒臉?是否是為著近來關?于太?子位的吵鬧。 如?她有心?道謝一般,他也有心?詢問關?懷,可?是兩廂思緒落在一處,俱是無話。她的無話是礙于規矩,而他的無話則一半一半:一半是酸,她為著二哥宮里?宮外奔走;另一半是苦,她的日子,真是難。 一行人逕到東宮文華門,李懷商賞過眾輦令,望一望宮門內,含蓄提點一句:“我們兄弟自小一處,二哥凡事智珠在握,如?今風波定能化險為夷?!?/br> 他愛提他二哥,云簫韶可?不愛,只淡淡應下。 這一下李懷商又拿不住她的憂心?,大?庭廣眾天青白皂的,又不好直說皇后的不是,想一想,他道:“聽?聞嫂嫂芳辰時東宮布置滿院芍藥紅,如?今入秋,未知現開什么花?” 他這句好似閑聊,云簫韶陪著:“宮里?苑圃房培的白露英、綠觴等幾品菊,另東宮地氣暖,池上荷花踩暑氣的尾影兒還開著?!?/br> 李懷商仍是閑散架勢:“正是這般,嫂嫂應聞東坡居士詩,人競春蘭笑秋菊,天教明月與長?庚,小王不才,自詡讀詩得個中意趣,覺著四季里?各有好風景?!?/br> 各有好風景?東坡詩中云世人競相?追捧春蘭,嘲笑秋菊,應在如?今的朝中,不正是說朝臣們一遛追捧馮氏么?李懷商話:任他們的,天上明月自與長?庚相?伴,清輝普照天地。 嫂嫂,您放寬心?,我二哥如?同長?庚一般,年年長?明。 云簫韶嘆口氣,怎說的,管他明不明的,又承六叔的勸。 他六叔話里?話外是捧著李懷雍,云簫韶心?里?卻知道,他是在慰自己。 一霎長?風散魂,一縷荷香盈懷,云簫韶記起,在這頭甫醒來時,她被提溜到慈居殿好一頓整治,太?后紅口白牙偏說她肚子里?有貨,高高捧著只等她跌腳,那時也是李懷商,肯勸慰她一句。 深深福一福,云簫韶向?他道:“多謝六叔?!?/br> 一句話說完又似并沒說得盡,一時想他拿生辰時的芍藥起興,神思相?似飛絮無定。云簫韶無端生出幾分盼,不是盼贈芍藥的人,是盼或許能一道賞芍藥的人。倘若有一個六叔這般的溫存人解語,時時勸她一句:天教明月與長?庚。 來年春到,芍藥再開…… 未防文華門內杏黃衣角一閃,李懷雍緩步而出。 他望李懷商身上瞧一眼,目光并未流連,轉對云簫韶溫聲道:“回來了?怎么去這樣久?!?/br> 云簫韶臉上方才的欣懷蕩然無存,一派空空,依規矩見禮,并沒答話。 此時的她,只當時尋常進宮在正陽宮聽?訓,聽?完出來,路上恰巧遇著李懷商一程,話別時李懷雍又恰巧出門,如?此而已。分毫沒有甚么被捉、尷尬,也不察兩兄弟間?暗潮涌動,她眼中一切不過偶遇。 李懷雍又說:“晨起你就匆匆進宮,叫我好等?!?/br> 這話說的,好似云簫韶是打?崇文殿出去進宮的,誰哪個在崇文殿過的夜?云簫韶未解他又發?哪門子癲,一板一眼答話:“皇后娘娘好留,多說幾句話?!?/br> “你啊,”李懷雍嗔她,“又和母后合氣?不肯叫一聲母后,使小性子不是?” 他的語氣輕快,神態親昵,仿佛無人處他夫妻二個長?是如?此相?處:“父皇病著,母后心?急,倘有急躁,我代她給你賠不是,好不好?” 一旁李懷商告道:“皇兄且與嫂嫂敘話?!闭f罷就要告辭。 李懷雍卻道:“六弟這就告辭?方才還說愛看東宮一隅秋菊,怎么,不進去近瞧瞧?”這話說到他兄弟臉上,把個李懷商臊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簫韶則瞠目,這他都聽?見了?他何時來的。 這李懷雍說著,還真側一側身把人往門內請,白說他一句便?了,還不肯罷休,來握云簫韶的手。說巧也不巧,云簫韶袖子恰這時候揮一揮,好似往衣裳上撣灰,借機給他手錯開。 這一下,兄弟倆齊齊盯上她的袖子口。 方才說起風,這風忒不長?眼,偏吹著她袖口,一枚兩截的帕子飄搖而落,千不合萬不合,兩個皇子,自小騎射功夫練大?,都存有幾分身手,甫一瞧見墜物,先頭第一個都想著去接。 如?此可?好,秋風里?兄弟倆一人一截破爛帕子抓在掌中,面面相?覷。 第27章 后來宮人們都說, 今日東宮有奇聞,說文華門外太子還有六王爺,兩個主子齊齊呆在原地, 各自隨侍遣到三尺外, 說好一會?子話, 不知說些什么。 又有人問了, 奇怪,沒別人兒?沒有太子妃么?咱們怎見的是太子妃也在。 就有看得確切的說,原本太子妃也在的, 只是后來不?知怎的只余太子爺和六王爺。 神色還都不是很過得去。 宮女太監議論兩句, 各自散開。 太子妃之所以后來不?見, 原來云簫韶看兩人捏著她碎帕子, 怎的都沒物歸原主的意?思?罷了,一枚半枚手帕值什么,云簫韶不?想陪李懷雍在外現眼,隱約也不?想給李懷商看, 遂推說這是正門外, 屬臣往來她不?便多待, 率先回梧桐苑。 因她不?知,兄弟兩個又說一晌的話。 第二日李懷雍尋來十二封鏤金絲的蘇繡帕子送她補用,她看也沒看,隨手扔到庫里。 話休饒舌, 轉眼荷開又敗, 暑氣的尾影徹徹底底踩不?著, 早晚涼氣改換一日到晚的涼, 仁和?帝身上越發沉重,看是好不?了。 萬事順著藤, 逆不?過風去,太子李懷雍的請辭表如約呈到御前。 仁和?帝點頭,他便不?再是太子,賜一個隱字做封,隱王爺。 仿佛是生怕他長臉,不?肯叫他獨有封號,仁和?帝還給六子李懷商封泰王,又給九子李懷玄封吉王,如此圣意?之親疏喜惡,滿朝皆知。 既然不?再尊居太子位,自然不?能再住著東宮,隱王李懷雍攜王妃外居,這旨意?很快下來。也沒說許隱王新建王府,只給在前朝靖江王府原址上拾掇拾掇罷了,宮人也不?另撥,好么這哪是搬出去,簡直是叫趕出去。 云簫韶接著旨,即刻領人收拾。李懷雍的一應物什有詹事府管著,哪個多長的幾個閑心?她才不?管,只管自己梧桐苑一畝三分地。 喬遷新居,擱旁人身上是喜事,擱在隱王夫婦身上,那就不?是喜事。云簫韶也不?想打眼,暗叫畫晴請家里伙計幫忙,她自己的東西絕早先搬個囫圇,悄無聲息,闞經奉李懷雍的命來搭手,自然空手去空手歸,一根毛的忙也沒幫上。 落后李懷雍親自去看,梧桐苑已空,此間主人神態架勢,好似燒高?香忙的要搬走,一絲留戀也無。 至于,又幾日李懷雍在庫中尋著他送云簫韶的十二封金絲帕,他面上是何等峻厲,目中是何等深沉,晚間又是如何一夜無眠,誰理會?他。 …… 隱王遷出宮,可說呢,立著竿打落影子,不?上兩日夜仁和?帝的風疾立時好個大半,能下床,一日里清醒白?省,連奏折劄子也能閱,精神頭足得很。 如此一來宮中免不?得越崇信道教天師道,星宿星象之說鎮著,哪個敢不?低頭,馮太后拿這由頭領闔宮嬪妃抄《太上清靜經》還愿,無人敢有怨言。 云簫韶也叫進去,她從?太子妃貶成親王妃,旁人眼里情是鳳凰枝跌落烏泥灘,只等看她笑話,她倒好,安之若素,一星兒的羞臊也沒有,進來該行禮、該抄經,行止無差,意?圖看笑話的人落個空。 面皮這項,云簫韶活過一遭再看不?透?自要是自己不?覺著,旁人議論再是沸反盈天也礙不?著。 只是明里暗里的白?眼奚落,不?當回事罷了,有一件卻當不?得無事。 馮太后慣會?作賤人,旁的嬪妃月內寫十卷也罷,馮太后似笑非笑望云簫韶,說她嫁的是中宮嫡子,身份貴重,要她寫滿一百。 一百卷,云簫韶險些?仰倒,《太上清靜經》實?打實?的上下兩篇三千字,要現在欽安殿寫一百卷,云簫韶又不?愿意?告饒低頭,能不?能答應還兩說,還要落臉面,這事誰干,只得應承下來,領著畫晴幾乎平明宮里開鑰進宮,日昳才回,幾乎吃住在欽安殿。 幸好有溫嬪悄悄給送來溫經梳絡的杜仲黃金膏,熬制成帖給扦進細棉手巾,再煨進爐子熱熱的,取下敷用,云簫韶右手腕子才舒坦些?。 待她一百卷的經抄完,單面繡襖已經上身。 畫晴心疼她的,忿忿:“這太后,可可兒是逮著軟柿子欺壓,還不?許旁人替,實?在張致?!?/br> 云簫韶嘆一口?氣:“咱們不?是軟柿子,是柿子樹上只長咱們一枚果兒,不?薅咱們薅誰?!?/br> 唉,早知如此,還不?如放李懷雍在朝中露臉,好賴還能叫朝臣們瞧瞧他的能耐,這一向做的什么忙?籠屜里蒸的饅頭、冬天下的雪,通是白?忙。 回到王府歇幾日,還是這個字,白?的,白?歇。 許是遷居安置在前,連日抄經在后,一來二去云簫韶竟然病了,成日躺在昏沉沉踅磨榻上,精神也消損,飲食也不?振,別人貼秋膘,她倒好,竟然清減好些?。 李懷雍上心,四處求醫,又捏鼻子望太醫院延醫來看,每日里雷打不?動凈手給她頓藥,要伺候她吃藥,她哪個耐他的,每每推說苦剌剌害嗓子。 不?是云簫韶不?愛惜自身,哪的道理?天許她撿回一條命,哪有不?珍重的道理,只是看見李懷雍那刀斧劈裁相似的鼻子和?黑沉沉深潭的眼,她真是,慢說是苦口?的藥,就是好吃一嘴的吃食都要倒胃口?,實?在用不?進。 秋風要沉香帳子遮,不?然準是徹骨寒,一樣道理,甚么病,不?吃藥哪有好的,云簫韶越病勢起伏不?見好。 信兒傳到云府,她母親楊氏心疼她,下帖說要帶箏流來探她的病,她不?愿意?箏流和?王府走動得勤,沒得留下甚話頭,將?來有心人借著說一嘴,因回帖說怕過病氣,不?叫箏流過來。楊氏一看,也是這個理兒,回帖定下日子。 到日子上,李懷雍做他的腔調樣子,專意?遣人去接,又來對云簫韶說,他今日城外莊子有事,不?在府中,說她只管與母親好聚,不?拘時辰規矩。 云簫韶不?咸不?淡答了,叫畫春送他出去。 他出去,她精神起來,傳來茶案甌子,親自起來篩茶,沒使畫春頓茶。 畫晚打簾子引楊氏進來,瞧見她這精氣神兒好著,不?由撫一撫胸口?道一聲阿彌陀佛,又說:“我的兒,說你病了,又不?要他二姐來近身,看唬我一跳?!?/br> 且說呢,大約是是不?跟李懷雍一方屋檐底下,又看見母親,病氣撲似的驅散大半。 娘兒兩個說幾句閑話,楊氏看著畫春笑:“這孩子眼見是個伶俐人,你倒有好眼光?!?/br> 正經算畫春是還沒給楊氏磕過頭,聽見夸連忙望跟前拜:“奴婢見過太太,給太太磕頭,娘娘待奴婢如親閨女一般,奴腆臉,太太往后就是奴嫡親的姥姥娘?!?/br> 楊氏面上大喜,管云簫韶現討撒金紅,封五兩銀子,又賞頭上一枚碧玉簪,歡喜得畫春要不?的,楊氏說:“你家娘娘家去,長是存埋怨,說家里沒有巧手小玉頓瓜仁茶,可見是你養她的嘴叼?!?/br> 哪有不?明白?的,畫春稱當不?得太太的夸,自下去頓茶不?題。 她出去,云簫韶笑笑的:“母親什么話,單門支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