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小夫郎 第2節
如果不是村里人的話,總不會是這廟里的山神吧。 可柳遙之前聽人說過,所謂的山神,其實就是山里成精的野獸。因為活得久,所以多少會有一些奇異之處,以至被周圍村民當作神明供奉。 然而如今外面的聲音雖然很慢,卻異常清晰,聽起來更像是人的腳步聲。 柳遙越想越覺得恐懼,偏偏還不敢掀開喜轎的簾布,只能任由外面的腳步越來越近,直至停在了喜轎身后。 “潘叔?” 柳遙不敢回頭,顫巍巍開口,卻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咔嚓一聲,仿佛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那人轉了一圈,終于繞過了喜轎,與柳遙僅隔著大紅的布簾。 柳遙抓緊嫁衣的袖口,面色慘白,額角上沁出層層細汗,甚至連死后的遺囑都想好了。 他這些年經常到城里給人做伙計,攢了不少銅錢,已經都兌成碎銀藏在臥房的墻洞里,本來是打算未來做點小買賣用的,眼下怕是都用不上了,只希望阿爹他們能盡快找出來,以免浪費了銀子。 還有等自己死后,希望爹和后娘能看著這些碎銀的份上,將自己葬在娘親身邊,好讓他和娘親在地下團聚。 一只手伸了過來,終于掀開最外層的布簾。 柳遙屏住呼吸,只看到雙沾滿鮮血的錦靴停在了自己身前。 血順著織金云紋緩緩滑落,不過片刻便染透了周遭的積雪。 僅剩的僥幸瞬間破滅。 憋了好久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柳遙鼻尖通紅,一邊抽泣一邊問:“您,您是鬼嗎,是……是要來吃我的嗎?” 第2章 對面人沒有說話,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柳遙用力閉著眼睛,一個接一個念頭從心底里冒了出來。 九橋村臨近邊關,他如今所在的止戈山更是爆發過幾次大戰。 據說山上埋著數萬將士的尸骨,即便是村里最有經驗的獵戶,也不敢在黃昏之后獨自登上止戈山。 陰兵,水鬼,各種山魅的傳說,柳遙強撐著睜開雙眼,只想瞧瞧馬上要取走自己性命的惡鬼究竟是什么模樣,緊接便看到一個清晰的黑影投在了自己腳下。 黑影…… 不對,柳遙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抬起頭來。 惡鬼是沒有影子的,所以他面前的這個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鬼怪。 “你?!绷b哽咽了一下,借著昏黃的日光小心打量自己面前的陌生人。 這似乎是個才剛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個子很高,臉上沾滿了斑駁的血跡,只能看到一雙黑沉冰冷的眼眸。 柳遙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去,先是摸了摸對方的衣擺,之后大著膽子捏了捏對方的指尖,終于能夠確認,這人不是惡鬼,而是活的! 虧自己剛才嚇得要死要活,只以為對方是來抓他當替死鬼的。 不過也是,眼下這會兒還沒有徹底天黑。即便真的有惡鬼,也不該這個時候出現才對。 活人啊……柳遙感動得都快要哭了,先不管這人究竟是好是壞。哪怕是土匪強盜,只要是個活的,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似乎十分困惑柳遙忽然捏住自己指尖的舉動,男子濃黑的眸子掃了他一眼,之后轉身朝著樹林內的宅院走去。 “我叫柳遙,就住在下面的村子里,你叫什么?” 多了個活人在身邊,柳遙終于沒那么害怕了,連忙抓緊懷里的布包鉆出喜轎,中間還不小心絆了一下。 “我看你有些面生,應該是外鄉人吧,怎么會跑到九橋村來?” 外鄉人,流民。 柳遙曾經聽人說過,宴城以北有個名叫斷龍堡的地方,原本是羌吾境內,后來被大承朝廷所占。 由于環境艱苦,地勢險惡,所以經常會有獲罪的官員及子女親眷被流放到此地。 所謂的「流放西北」,指的多半就是斷龍堡附近。 眼前這人雖然外表狼狽,但通身的衣物都是上好的錦緞,單是腳上的那一對靴子就價格不菲,想來多半便是從斷龍堡逃出來的罪臣親眷。 沒等柳遙把話說完,走在前面的人忽然推開了大門,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嘎聲響里,院門緩慢敞開。 柳遙朝里面望了一眼,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和他想象中的山神廟不同,眼前的宅院與其說是供奉山神的廟宇,倒更像是話本里經常提到的鬼宅。 大門正對處便是兩盞蒼白的燈籠,白色的綢布順著房檐垂下來,無數紙錢被風吹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兒緩緩飄落。 柳遙手腳冰涼,瞬間就淚目了。 拿這種地方當山神廟,這山神的眼光未免也太奇葩了一些。 “那個,你真的要進去???”繞過身邊的幾枚紙錢,柳遙磕磕絆絆道。 那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徑直朝院內走去。 “也,也行吧,”柳遙沒有法子,只能硬著頭皮也跟著邁了進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到里面的,我們做個伴,也好互相有個照應?!?/br> 柳遙加快了腳步,不敢去看四周的環境。 「嘭」的一聲響,大門被風合攏。 而就在柳遙看不見的地方,年輕男子腳邊的黑影忽然輕輕掙動了一下。 也許是被驚嚇過了頭,等真跟著對方進到內宅里面,柳遙反而沒那么害怕了。 說是內宅其實也不準確,整個宅院從外表看雖然還算規整,但內里布局卻十分扭曲,剛一進門就能看見兩間小亭,重檐攢尖,兩邊各擺放著一個祭臺似的長桌。 過了小亭便是一條漆黑看不到盡頭的抄手游廊,中間岔路極多,柳遙跟在那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走進一間似乎是內堂的地方。 屋內門窗緊閉,幾乎沒有太多的裝飾,只在最上首處安放了張座椅,那人動作熟練地坐在上面,之后便闔上雙眼,再沒有任何聲響。 這是……累了嗎? 柳遙抱著懷里的布包發懵,轉頭四外望了望,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 摸了摸衣服才發現,大約是之前驚嚇得太厲害,他整個后背上的衣服都已 經濕透了,如今被風一吹更是直接冷進了骨頭里面。 還有便是胃里抽痛一樣的難受。 從早上到現在,柳遙只灌了那一碗能讓人昏睡的湯藥,后面大半日里都再沒有進過任何事物,如今可謂是又冷又餓。 即使明知道眼前的地方并不安全,廟里的山神也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他也想等吃飽喝足之后再做打算。 人在饑餓之下產生的膽量是無窮的,柳遙看了眼外面越來越暗的天色,試探著開口道。 “那個,屋里太冷了,我想找點木柴進來燒火,再烤一些東西吃,行嗎?” 座位上的人沒有出聲。 “既然你不開口說話,那我就當你已經同意了,”柳遙厚著臉皮道,小心翼翼將手里的布包放在了座位旁邊,“你先幫我看著這個,我剛才路過時好像有瞧見一間小廚房,估計有不少能用的東西,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幫你一并取來?!?/br> 座位上的人依舊不說不動,仿佛一尊冰冷的人形雕像。 柳遙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早聽說斷龍堡距離這邊路途遙遠,中間還要翻過兩座大山,山路難行就不說了,還隨時都有被官兵抓回去的危險。 看眼前人渾身是血的模樣,想來也是剛剛逃出來的吧,所以才會累得不想說話。 柳遙放輕了嗓音,“好吧,你如果實在累了的話也可以不用出聲,正好我順便看看能不能燒點熱水,幫你清理一下身上的傷口?!?/br> “如今天氣冷,估計沒那么容易紅腫潰爛。但還是處理下比較好,免得晚上發熱起來就麻煩了?!?/br> 這次仍舊沒有等來對方的回應,柳遙并沒有特別在意,探頭望了望窗外,借著最后一點光亮推開了房門。 臨近夜晚的宅院昏暗陰沉,柳遙哆哆嗦嗦扶著墻壁,終于在下一個轉角處找到了之前看到的那間小廚房。 顧不得探究房里究竟還有些什么,柳遙心驚膽戰,拎起一口鐵鍋并兩大捆木柴便飛快跑回了房間。 等回到屋里才發現,自己除了木柴之外,居然還胡亂抓來了幾支只有喪事上才會使用的白蠟。 這種蠟燭通體乳白,上面雕刻著往生咒文,造價極高,一支最便宜也要十幾兩白銀,是只有達官顯貴才能使用的貴重之物。 柳遙嚇了一跳,差點沒有將手里的東西全丟在地上。 手腳發軟看著白蠟上的詭異咒文,柳遙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心底一陣糾結,最后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放在了旁邊。 比起給死人用的蠟燭,他更害怕在沒有光亮的廟里呆上整夜。 有潘叔留給他的火石和火絨,柳遙很快點燃了蠟燭,隨著昏黃的燭光亮起,房間內頓時升起一陣暖意,讓柳遙原本緊繃的情緒也跟著舒緩了少許。 “我要開始燒火了,估計會有些嗆,你要是介意的話,可以稍微坐遠一點?!绷b回過頭道。 座位上的人闔眼沉默,不說也不動。 當然不說話也沒有關系,眼下這種情境能有個活人陪在身邊。 對于柳遙而言已經是種極大的安慰了。 柳遙將蠟燭立在地上,自顧自接了下去,“我先燒熱水,給你清理一下身上的傷口,之后烤蔥餅和rou干,這些rou干都是潘叔自己做的,往常只有過年了才能吃到?!?/br> 想起潘叔來時的愧疚表情,柳遙垂下眼眸。但很快又提起了精神,抬頭朝座位上的人笑了笑。 “我在綢緞莊里做過一段時間伙計,看你身上的衣服樣式應該是打京城來的吧,你別嫌棄,吃一點東西才能盡快恢復體力,傷口也能好的更快些?!?/br> 柳遙一邊說話一邊用石塊搭起了簡單的灶臺,又從院中的水井里提了桶水進來。 東西齊備,熱水很快便燒好了,柳遙猶豫許久,到底不敢去用掛在院子里的那些白綢,只能從自己里衣上扯了塊布下來,用水清洗干凈,之后湊近到座位前面。 “你別動,如果哪里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绷b停頓了下,見對方并沒有抗拒的跡象,小心舉起了手中的布條。 隨著血跡一點點擦凈,眼前人的容貌逐漸顯露出來。即便借著屋內昏暗的燭光,柳遙也禁不住看呆了片刻。 精致的輪廓,瓷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薄唇,高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幾乎找不到一絲瑕疵。 而就在柳遙怔愣的瞬息,坐在他對面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冷風呼地吹開了窗子,墻上陰影搖動,仿佛有無數道視線一齊投過來。 柳遙打了個冷顫,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青年深黑的眸子先是掃了眼浸濕的布條,之后冷冷望向面前的柳遙,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