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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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于是再次顧左右而言它,將二人之間尖銳緊迫的氣氛弱化,她反問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詩的前兩句?” 蕭錚冷笑:“只許你這些天搞些小動作,本王就不能調查你嗎?你的那個小丫頭太單純,稍微嚇一嚇說我要處死你,她便嚇得問什么說什么,包括在臨風閣離去時,你在月夜吟詩,她也把詩文背給我聽?!?/br> 云舟無言,只是看著蕭錚,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她語氣里有一些疲憊之意,似一聲嘆息:“其實,我今日出來擋刀時,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死?!?/br> 蕭錚沒想到云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愣了一愣,然后問了一句:“為什么?你不是還在心里恨我么?” 云舟搖頭,望著蕭錚:“恨是有的,但不那么多?!?/br> 她轉開眼,看向門外,目光落在遠遠的虛空: “我曾見宮里的小宮女歡歡喜喜地摘杏吃,天下大亂后,宮人們也每天憂心忡忡,已經很久沒有那種輕快笑容,前些天,我在清晨聽見城中平安鼓再次響起,我雖沒有去看過,但入宮的命婦們曾講過,中原各城都有平安鼓,每日清晨響九息,鼓聲落,城中坊市開門,商人販貨,食店開火,城中百姓們吃了早飯,開始一天忙忙碌碌的生計?!?/br> 那是最尋常的人間煙火,也是一國皇室最該承擔的使命。 “如果殿下死了,天下會再次大亂,平安鼓就又不能響了?!?/br> 云舟說著,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將眸光轉回來:“殿下,讓平安鼓敲下去吧,我作為暮氏的女兒,只能在這鼓聲里找一絲活下去的期待?!?/br> 這一刻的云舟看起來脆弱極了,她收攏了剛剛尖銳的棱角變得溫和,但越發讓人憂慮。 仿佛她下一秒就會化身為大魏消逝的廢墟,一觸成灰。 蕭錚怕自己會忍不住放她走,可她若走了,世上不知還有沒有第二個這樣的,月光似的女子,洶涌的私心令他咬牙道: “回你的值房里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出,至于你的賞賜,容后再論?!?/br> 云舟從榻上下來,福身一禮:“謝殿下?!?/br> 她離去時,步履無聲。 因著宮宴的原因,宮門尚未下鑰,云舟出得承天殿,在門口遇見薛尚宮。 薛采儀見云舟安然無事出來,松了一口氣,上前問道:“殿下如何說?” 云舟如實回答:“殿下看出我的私心,發了怒,將我禁足值房,等待發落?!?/br> 禁足在值房,便是不打算發落。 薛尚宮將手中的傘遞給云舟,道:“莫要太執拗,與殿下針尖對麥芒,于你沒有好處?!?/br> 云舟并沒有接那柄遞過來的傘,而是直接走入了雨中。 薛采儀有所會意:“你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淋雨,回去半夜必是要生病的?!?/br> 云舟回眸一笑:“薛姑姑說的是?!?/br> 到了半夜,蕭錚的暖閣窗子里還透出燈火的光。 薛尚宮執傘于夜雨中行至門前,對值夜的蓮繡道: “進去通報一聲殿下,宮女暮云舟今日剛剛救駕,恐是受了驚嚇,夜里發起了高燒,問問殿下要不要通知御醫前去診治?” 作者有話說: 云舟:殿下好兇,好害怕,病了…… 第19章 、探病 云舟離去后,蕭錚坐在案邊,發現自己難以集中神思在政事上。 那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的白色影子,時時擾亂他的思緒。 云舟說話時的聲音不大,有些縹緲,但蕭錚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他與她相遇的次數,太少了。 兩國開戰之前,過去兩次匆忙的相遇,都不過在他心中留下極淺淡的一點旖旎印象,他從來來不及,去探索她,探索得更深一些。 他今天忽然間意識到,在那個單薄的軀體之中,或許有一個令他都要覺得耀目的靈魂。 然而這靈魂才顯露出一點光芒,便已迫不及待要離他而去。 蕭錚莫名的感受到心臟一陣異樣地收緊。 他的手在袖中攥緊又松開,最后,少見地看著手背上那道疤發起了呆。 這時,門外的蓮繡進門,帶進外頭一點濕涼的夜風。 “稟殿下,承天殿宮女暮云舟夜里起了高燒,不知是否傳御醫進來看診,還是待到明日?” 她病了?蕭錚眉頭一跳。 他這才注意到外頭已經下了半夜的雨聲,凝眉道:“宣薛采儀進來?!?/br> 承天殿外的值房里,云舟躺在榻上,蓋著夏被也還是覺得冷。 她雖打著顫,但頭上出了許多虛汗,額發濡濕了,緊抿在臉上。 隔壁的春錦見她淋雨回來,擔心她生病,本是給她送了碗姜湯來,結果一進門,發現這多愁多病的丫頭,已經燒起來了。 于是,她只好把姜湯趕緊給云舟喂下,投洗了濕帕子給她敷在額上降溫。 “你這丫頭,平日里看著挺聰明,又與我們這些粗人不同,是讀過書的貴人,怎么行事竟是癡的?這么大的雨,不打傘怎么使得?高熱可是開玩笑的呢?” 春錦的數落讓云舟想起晨霜,親切中又有一些心酸,晨霜如今音訊全無,竟是打聽不到。 她身上酸疼的厲害,只能勉強朝春錦笑一笑。 春錦絞了帕子去換盆里的水,站在滴水的房檐下剛要往外潑,忽見薛尚宮打傘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待她近前時道:“春錦,殿下念暮云舟救駕有功,特許了御醫一會來看診,你現在就拿著對牌去御醫院找人過來?!?/br> 春錦應道:“是?!?/br> 她放下水盆,回屋取了傘,往御醫院行去。 春錦離開了,沒人與自己說話,云舟又昏沉起來,她伏在枕上,喃喃著:“阿娘……身上疼……想喝甜羹……” 然而沒有母親溫柔的回應,屋子里只有夜雨濯枝的沙沙聲。 恍惚間,門被推開,有人進來,走至她的榻前。 云舟嗅到空氣中除了雨腥味,還有一絲熟悉的龍涎香氣息。 她睜開眼睛,先是看見被雨水濺濕的深藍色袍擺,再往上是繡著纏紋金線的腰帶。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蕭錚。 “殿下……”云舟掙扎著爬了起來。 高熱令臉頰異常的泛紅,虛弱中又添幾分異樣的姝色。 她的嘴唇有些干,不得不抿一抿再說話:“殿下何故前來?” 蕭錚冷著一張臉,似是之前的余怒還未消,他一言不發看了她許久,終于開口:“你就如此厭惡這座宮殿,走不了就打算直接病死嗎?” 云舟搖頭:“不是的?!?/br> 蕭錚仿佛厭惡再瞧著她,背轉了身去:“說過了不會放你走,你不如想想更切實際的賞賜,我都答應你?!?/br> 云舟的目光此刻大膽地落在了蕭錚的背影上。 他一向很挺拔,肩膀寬闊,腰背筆直,在這房梁低矮的值房里尤其顯得高大,層疊柔軟的錦袍也遮不住渾身剛勁之態。 這就是天下未來的主人。 “我想求殿下,放我阿娘出宮?!?/br> 云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蕭錚意外地回過頭,發現云舟正跪在榻邊。 他下意識朝她走近了兩步,問道:“只求這件事嗎?” 云舟看著他:“殿下說了,我想離開,你也不會答應我,但我阿娘嫁給不愛的人,一輩子困在宮中,郁郁不樂,一朝國破家亡,現在被貶為奴籍,連安穩的日子也沒有了,我別無所求,只求我阿娘能恢復平民的身份,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去,回到母族的庇護中去?!?/br> 蕭錚聽著云舟說這番話,心情有些復雜。 她是在說自己并沒有要離開。 但言外之意也同樣在說,像趙婕妤那樣在后宮里的日子并非她的所想所愿。 蕭錚在心中默然嘆了一聲,道: “既然如此,那便叫童憲,護送你的母親回南茲去吧?!?/br> 待春錦領著御醫過來,值房里已經靜悄悄,只有云舟一人。 渤陽王的旨意下來,眾人才知,這救駕的前朝公主不要珍寶也不要封賞,只求自己的母親不再為奴婢。 同為人子女,多數人心有感觸,私下贊一聲孝順,尤其是魏臣,要格外多贊賞兩句。 可這件事聽在大妃耳中就有另一層意思,前朝的公主,孝順母親也罷了,心里若還孝順父親,那恐怕對渤陽王的忠誠都是裝出來的。 云舟知道,自己在宴席上被大妃注意,大妃恐怕對她多有不喜,為免夜長夢多,她催著趙婕妤要盡快出宮。 出宮那日,她們乘坐一輛馬車去朱雀門。 趙婕妤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車子越近城門,趙婕妤哭的越厲害。 最后,她哭道:“阿娘不走了,沒有你,阿娘去哪又有什么意思?阿娘留在宮里陪著你?!?/br> 云舟搖頭:“不,從我懂事就知道阿娘在想家,夢里都是說南茲話,女兒沒有別的愿望,只希望阿娘快樂,一直是你保護旎旎,如今該換旎旎保護阿娘了?!?/br> 趙婕妤緊緊抱住云舟,像要將她變成未出生時與自己一體那樣迫切: “旎旎,別說南茲,在阿娘的心里,就算是阿娘的命,也沒有你重要,我走了,你就孤身一人留在那深宮里,那里可都是北燕人吶!” 云舟把下巴靠在趙婕妤的肩膀上,嗅著阿娘身上溫暖的氣息。 她多么想就這樣乘著這輛馬車和阿娘一起走,去看看阿娘的故鄉。 可是萬事沒有十全十美,能這么快解救母親已是意外之喜。 見趙婕妤不愿走,云舟閉起眼睛,輕輕地說:“阿娘,他喜歡我?!?/br> 趙婕妤聞言愣住,緩緩止住了淚,她松開了云舟:“你是說,渤陽王他……” 云舟轉身,撩開馬車簾子一角。 童憲騎馬行在車廂一側,看見云舟的臉,輕輕頷首,示意她們可以放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