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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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少女坐在公交車上打了一路的電話,沒一個接通的,到離家還剩幾站的時候,話筒里更是傳來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這讓她心頭一凜。 她低頭盯著那一行約好周末見面的聊天記錄看了好久,直到熟悉的站名在耳邊響起時,女孩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快到家了,于是猛地站起身,拖著行李箱往后門走。 大概是心里裝著事,所以她不似往常那般左顧右盼地打量著四周,慢悠悠地蕩回家,幾乎是大踏步,兩只腿邁著堅定有力的步伐,攢著勁兒往前奔。半人高的行李箱拖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動,音波在方形的院子里左右碰撞,頗有空谷回響的聲勢,一如她愈發荒涼的內心。 這種時候,絕不能猜忌他。她不斷地告誡自己,現在發生了什么尚且還不清楚,若是再分出心神猜疑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就這么上樓的幾分鐘里,她一邊艱難地在樓梯間搬動行李,一邊不可抑制地、完全無意識地揣測起他已經做出來的言行舉止,推測他現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首先,他的手機不在信號屏蔽區里。前幾天沉時做實驗的時候,她一發消息,窗口就會直接顯示消息已發出但未送達的提醒,但是這兩天發送的全部都是已送達等待閱讀的狀態。 他到現在都沒說過兩人要在一起這種話,所以肯定不會是因為她的原因故意躲著她、逃避她。他也不可能看到了消息不回復,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他們向來有話直說。那便只剩一種可能,他和手機不在一處。 但他明明記得自己的聯系方式,如果是手機丟了這種情況,他肯定會臨時買一部聯系她,或者用任何其他方式。 再往下細想,她忽然被自己的推斷驚嚇住。 ‘他失蹤了?!?/br> 這是女孩能想出來的唯一答案。在它從溫阮心里冒出來的那一瞬間,她就立刻將手中沉重的箱子推到了走廊靠墻的那一邊,腳下一次跨越兩個臺階往上飛奔,同時,那雙眼睛朝著只剩半層樓梯沒爬的家門口看去。 女孩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從隨身的背包里往外掏鑰匙。門開的那一刻,她連鞋都沒脫,往男人的房間跑去。房門大開,露出他掀開了一半的被子,滿桌的資料和書籍,放在手邊還沒喝完的半杯咖啡,以及壓在書頁上已經沒電關機的手機。 除了房門是打開的這一點,其他看起來都正常。她看了眼桌子最上方的幾本有關科技電子集成技術的書籍,微微喘了幾口氣,打算先給他的手機充會兒電,然后在他手機里找點線索。 等她將樓梯上的行李搬上來,稍作休息后,他的手機也正好能開機了。屏幕亮起,幾秒鐘的功夫彈出數百條消息提醒,溫阮沒有著急解鎖,而是保留當前的消息提醒界面,一條一條往回看。 彈框顯示,來自她的未讀聊天消息一百三十六條,她的未接電話二十五通,除此之外,只剩寥寥幾個軟件的推廣廣告。 女孩不死心,繼續往回,直到翻閱至周四上午九點,通訊記錄里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未接。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伸手輕戳屏幕,回撥了這個聯系方式。 接電話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有些自來熟,好像他認識的朋友都這樣,話很多,喜歡劈頭蓋臉說一堆:“誒我說哥,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如果實驗不打算往下做,就提前和我說一聲兒啊,你搭的線路錯綜復雜的,我看不懂也不敢給你拆??赡氵@一直不來,實驗停在這沒人管,長時間占著機器,別人看到了問幾句,我真不好解釋?!睆膬热萆洗蟾拍芨杏X出,他應該是男人最近一直在忙的工作伙伴,他們這段時間應該一直呆在一塊。 女孩耐心地等對方說完,雙眼盯著桌上那張他寫了半頁計算公式的草稿紙,禮貌地問候道,“你好,我叫溫阮,是他的室友,他現在不在邊上,你說的這些話等我碰見他后,會告訴他的。我現在打這個電話是想問問,你還記得上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么?我不確定他不在家到底有多久了?!?/br> 對面一聽是女聲,連忙噤聲,停頓了十幾秒后,立刻收回了之前略顯冒失的口吻,樂呵地回答,“嫂子好。哥這段時間一直都用我們實驗室做實驗,一般是周一到周五,一天十四個小時。上周三晚上實驗結束的時候,他走之前還和我說項目有進展了,明天會早些過來,讓我給他開門,但是第二天我等到上午九點還沒見著他,所以才打了好幾個電話問?!?/br> 這樣看來,最晚周四,就已經沒人能聯系到他本人了。 此刻,溫阮的心里噴涌出無數的想法, 它們亂糟糟的在胸口里纏成一團毛球,將她的思路全部堵住,迫使她焦慮、慌亂的情緒急速翻騰出來。她端著手機,六神無主地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聽著耳邊人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替他辯解,最后,簡單地回了一句“謝謝”,將電話掛斷。 她不是懷疑他,沒什么好懷疑的。就是擔心他。 他平日里沒什么社交,也沒什么朋友。真出了什么事,沒一個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甚至都沒人發現他失聯了好幾天。溫阮坐在床沿上,抿了抿唇,無助地抬頭看看窗戶外面,抬手抹了把臉。 這幾天天氣都還不錯,因為沒關窗的原因,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她對著光線看久了有些恍神,于是又低頭朝地上看,直到瞥見地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鞋印。它們實在是太明顯了,和其他隨機分布在木質地板上的浮塵相比,幾乎要在她的眼里生根。 有外人進來過,她可以確定。女孩著急地站起身,走到房門口往外看,果然看到客廳地板上也有這種亂七八糟到處蔓延的印記??隙ú皇撬约鹤阌?,比她大很多,屬于成年男性。 剛才實在是太著急了,她居然連這么扎眼的痕跡都沒看見。還有房門,他從來不開房門,無論在不在家他的門都是緊閉著的。溫阮屏住一口氣,再仔細地瞧,瞧見男人居家的拖鞋都還留在屋子里,所有用于外出的鞋也都完好的放在鞋柜上,他出去的時候甚至沒穿鞋。 他是被人帶走了么?可能意識還不清醒的時候? 少女越是仔細想就越是害怕,怕的手指都在顫抖,她的眼珠子和心一樣慌亂,在眼眶里不停地來回轉。怎么辦?是該打電話報警么?還是再問問別人,自己總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溫阮又伸手摸了把臉頰,低頭輸入解鎖密碼,再次打開他的通訊錄。 沉時有個習慣,因為對數字的記憶能力優越異常,所以他很少在手機里存不熟悉的人的電話號碼,包括剛才聯系的那個男生,來電顯示都只是一串數字。 那能躺在他聯系人列表的肯定很了解他。少女這么肯定,定睛往他孤寂的通訊錄看去。并不叫人吃驚,那里連半面屏幕都裝不滿,除了她的電話號碼,就剩下三個,應該都是他曾經和自己提過的朋友們。死馬當活馬醫,溫阮深吸了一口氣穩住情緒,撥下了聯系最頻繁的那個號碼。 “你好,我是溫阮,沉時現在的室友,他已經失聯快三天了,你知道他可能會在哪里么?”她已經沒有耐心像剛才那樣聽對面說一大堆不知所謂的話。 “我知道你?!睂Ψ姐读艘幌?,但是很快給出了她想要的答案,“他又不見了是么?”對面似乎對這種情況引以為常,說話的口吻也是有些嘲諷和不屑的感覺。 “他還真是不吃教訓?!边@一句是對沉時的評價,好像是對他這樣的行為感到不滿,而后反應過來她還在等答案,輕笑了一聲轉而改口,“你不用太擔心,無論發生什么,至少這條命丟不掉。我琢磨著,他大概率是替人辦事去了,事情辦完了就會回來,你在家等著就行?!?/br> 她緊緊抓著手機,對這個人說的話不甚理解,急切地追問道,“去辦什么事情會這么突然,連提前告知一句都不行。你是不是知道具體的情況,可以告訴我么?” “我還以為他早就和你說了?!蹦侨说恼Z氣聽起來有些唏噓,感覺并不怎么關心沉時,也不怎么在意溫阮的反應,“我可不敢隨便說,到時候見面了你直接問他吧。不過,我還是勸你別管,就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沒發生,然后離他遠點,別最后把自己卷進去,得不償失?!?/br> 這段話說的她心里一堵,霎時坐在沙發上像個直板,僵硬如石,“你們為什么不管?” “小丫頭,有些事情沒這么簡單,不是我們不想管,實在是沒能力管。他已經深陷其中,沒辦法脫身出來了?!?/br> 他的這一生,就只能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黑。 不能脫身,無法脫身。女孩在心里反復咀嚼這個詞,直到它們在口中變了音調,變成沒辦法辨認的模樣。 確實,她就這么坐在屋子里,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尋不得答案,因為溫阮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甚至連其中的冰山一角,她都未曾窺見。這大概就是沉時曾經和她說過的,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它們不但惡心旁人,讓他們都默契的選擇袖手旁觀,還會反復的惡心他自己。 就是這些事情把他折磨成現在這樣,她完全可以確定。所以女孩沒有再無禮地追問下去,開口,“我明白了,感謝你的解答,事出突然,所以說話口無遮攔的,不好意思?!?/br> “沒事,誰遇上這事兒都會著急,后面有機會,我幫你說他兩句,總這么瞞著你,也不是個事?!蹦侨苏f了幾句準備掛電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發現了,又插了一句嘴,“但是,話又說回來,他既然不肯告訴你,也許是怕你知道受不了。他攤上的事兒都挺臟的,你也別往好了想?!?/br> 別往好了想。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也有不一樣的,她比之前聰明了一點,也敏感很多,以至于能聽懂他們想要說給她的言外之意。毋需多想,她已經可以猜到發生了什么。 “好,我先等他回來?!睖厝顠炝穗娫?,強自摁下胸口里的慌張和可能要失去他的憋悶,然后站起身無言地收拾家里凌亂無序的一切。 當然,這種關鍵時候,沉時也沒有讓她等太久,就是她抱膝盯著灰藍色的墻壁在床上坐到凌晨四點的時候,外間突然有了動靜。先是幾聲沉重的叩門聲,再過半分鐘,門鈴響了起來,它們在昏暗的空間里異?;钴S,把昏昏欲睡但是始終強打起精神保持清醒的她驚醒。女孩在聽見響鈴的那一瞬,身子一顫,而后靈活的游動起來。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她光著腳跳下床,連鞋子都沒穿好就往外間跑。 男人從來不摁門鈴,顯然敲門的也不是他。但溫阮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想這些安不安全的事情,徑直拉開了房門。 來人是專門負責他們這片區域夜間巡視的保安,對住戶的信息了若指掌,見有人開門,抱歉地笑笑,回身指了指被他放倒在樓梯上的沉時,解釋道,“剛才巡邏的時候看見有一個人忽然摔在了草坪里,本以為是小偷,走上前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沉先生。他似乎正在發高燒,沒力氣走動,可能需要你稍微讓讓,我給扶進去?!?/br> 溫阮的眼睛順著保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她心心念念的人完好無損的待在那一處,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可以稍微放下來一些了,于是用力的點點頭,往后退了一步,給來人讓了一條通路。 他幾乎是被拖進來的,沒什么意識。保安不好進主人的房間,便只將他放在沙發上,他身材高大,倒在沙發上腦袋都沒地方擱,最后只能仰著吊在空中。 她當然生氣,女孩走到他半米遠的位置就已經聞見了他身上數十種不同味道的香水,顯然是有一群人想借這種方式向她宣戰,宣示主權,讓她看明白現實到底是什么。這事兒但凡再早一點發生,溫阮都會立馬把他丟在這里,然后回房間收拾好行李連夜搬離,從此劃斷和他的聯系。 但現在,她已經知道了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這么簡單,所以必然不會置之不理。 “沉時,睡醒了之后,所有欺瞞我的都實話實說,行么?算我求你了?!彼穆曇粢呀涢_始哽噎,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出來,胸口劇烈地起伏,平時總愛抿著的唇此刻也求救般地大口喘息著。 男人自然沒有辦法立馬回答她,現在可以說是溫阮見過的最糟糕的模樣,領口上有許多看不清形狀的口紅印,衣服穿起來雖齊整,但是等她解開衣服就看到了落在皮膚上的各種她只在影片里見過的痕跡。它們不是用各種復雜的化妝工具偽造出來的,就這么參差不齊的排布在她眼前。當然不止身體,還有手腕處原本用來佩戴手表的位置,那里的淤青已經很深了。她再往下看,看到褲子上的血跡,零星幾點,但她上下看了好幾遍也沒找到傷口在哪里。 現代的醫學發展已經十分先進了,別說這點淤痕,就是拿刀在手上剌一道口子,兩天之內也能好全??墒撬砩狭舻倪@些,一點掩飾都沒有就這么擺在自己面前。她們就是故意的,她們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些事情,但要她對此一清二楚。 少女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壓迫逼的喘不過氣來,腿腳一軟跌坐在地板上,眼前一片朦朧,什么看不清。她只能跪在地板上,一邊用濕透了的袖子擦臉,一邊伸手去摸他的臉。 盡管活的這樣不人不鬼,他也很少生病,這次忽然的高燒,估計連他本人都沒預想到。 他的整張臉都熱的發燙,幾乎要將女孩的指腹灼傷,呼吸也是沉重也急促的,兩眼緊閉,眉頭微鎖。因為半路摔在草地上,頭發上還纏結了幾根枯萎的茅草,與地相撞的地方自然也是高高的腫起。溫阮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她手忙腳亂地搬動他的身體,給他換個舒服點的睡姿,然后拿了套睡衣幫他換,接著擦洗身體,買退燒藥降體溫。 就這樣前后忙活了幾個小時,在上午八點多的時候,他醒了。 沉時睜眼的時候,自然是最想知道自己現在在哪里,這幾天又是吃藥又是發炎高燒,讓他的意識開始混亂,以至于盯著破舊的天花板看了好久都記不起來這是自己家,最后還是轉頭看了眼趴在身邊的少女,才反應過來。 “阮阮?!彼幌蚱届o且冷漠的眼神里,終于混雜進了旁的情緒,它們是痛苦、不忍、自卑、自責、懊悔、挫敗、無助。在它們準備轉換成決絕的時候,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能是有人,那可是他最心愛的女孩。 想必這大半天的光陰已經耗盡了她的精力,沉時自然猜不出她到底哭了多久,才能使兩邊的眼皮全都水腫起來,讓她連睜眼都覺得疲憊。 但他沒想過要替自己辯解,沒什么好辯解的。他爛透了。他準備好的那么多預案里面,居然沒有一個是可以用來應對當下的境況。我想,大約是因為,他從沒想過能和她一輩子,所以也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些事情,只計劃著,瞞到兩個人分別的那一天就行,一直瞞到,他徹底走出她的生命。 可是誰能想到,他自顧自筑構出的表面平靜會突然被這猝不及防的情況徹底擊碎,所以,他的勇氣,在他說完少女的名字之后,也同樣在瞬間崩塌,所剩無幾。 他們兩個人就這么一躺一坐,靜靜地看著對方,誰也不敢先說話。他摸不準溫阮現在的情緒,她猜不透沉時心里的想法。就是這么一刻,他們胸口冒出來的,都是這段關系已經完了的疼痛感,所以再一次默契的選擇了自私地、貪婪地、瘋狂地挽留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可是,事實已經擺在兩個人面前了,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就算面前是百尺深淵,是數十級的颶風,是幾層樓高的巨浪,他們也得睜開眼認真的看清楚。所以,是溫阮先開口的,她總是更有勇氣一些。 “沉時,她們是誰?”少女的嗓音向來細小,此刻卻充滿了堅定的力量,似乎是想告訴他,今天這個答案,她必須要聽到。沒錯,她確實脆弱不堪,可這不意味著她永遠都是這樣的人,一定有那么一天,她會做出改變,會在一瞬間成長,然后變得更頑強和無畏。 他覺得這樣鄭重的談話,自己躺著不像樣,于是坐了起來,準備伸手把她從地板上拉起來。但她不肯挪窩,眼神如炬,要先聽到他的回答。沉時沒辦法,只得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答,“A級,一些在社會上有話語權的女性?!?/br> 果然是這些人。她心痛如割,仰頭看著他也收不住眼眶里的淚水,在喉嚨里的嗚咽聲即將冒出來的上一刻,飛快地拋出第二個問題,“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她不相信他們之間就是簡單觸摸形式的撫慰,肯定發生了性關系。按照他朋友說過的那樣,這件事發生了不止一兩次,也不知道具體維持了多久,可能幾年,乃至數十年。按照那些人的脾性,按照那些人目中無人的態度,覺得自己有錢就能得到一切的想法,怎么可能放過他。 “我的程序在很久之前就修改過了,系統警報會有延時,在警報傳到官方那邊之前,我再手動抹除記錄?!彼M量用溫阮能夠聽得懂的話將這種極其惡劣的犯罪經過說出來。 少女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確信男人說出來的每個字她都聽懂了,但是,她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聽懂。 “還有呢?”她喃喃道。事情絕對不可能這么簡單,他一定還有很多細節沒說,所以今天就算是破罐子破摔,她也要把所有未知的都問出來,“在場那么多人,你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人的記錄都抹除吧?!?/br> 這件事既然能一直被隱藏在光明之下,他們自然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想到這些,她便再也笑不出了,嘴角不自覺的耷拉下來,抓著他的手指僵在空氣中,左思右想,決定給他的猶豫再補一句猛料,“你繼續說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br> 他看著她一邊說一邊哭,神情愈發低迷,也不敢再碰她,只給她再扯了幾張餐巾紙,最后低頭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的銘牌會被暫時摘掉。屆時,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在她們的系統里留下記錄?!?/br> 女孩想起來上次見到過的那一圈又一圈清淺到幾乎看不見的疤痕,她一直以為是當年打銘牌留下來的,沒想到原因落在了這件事上。 他們居然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為jian,做出這種目無法紀、有違常理的事情。 難怪,難怪說他沒辦法脫身了。他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受害者,而是整件事情的參與者,沒他的努力,事情根本不會變成今天這樣。等到有一天東窗事發,官方怪罪下來,資本自然可以把所有的責任摘的一干二凈,只要他一個人來擔。因為從頭至尾,違法摘牌的是他,抹除數據的是他,修改程序的還是他。 她又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答應做這種事?” 為什么心甘情愿的當這個替罪羊。 別人的動機她都可以不理會,因為根本不需要多想,她們要的不過是紙醉金迷,愛欲橫流,要刺激和狂亂的生活,要破除倫理的邊界。但他沉時是為了什么,錢?他有么。地位?他有么。權利?他有么。那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義無反顧地參與到這種骯臟的事情里。 他認輸了。他終于垂下了向來驕傲的頭顱,不敢看她的眼睛,沉默許久,久到溫阮認為他這輩子也不愿意對她說實話,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才終于吐出真言,“我和她們做了交換?!?/br> “用自由換了我的這條命?!彼哪樕珣K白異常,好容易退下去的高溫又追了回來,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又要開始頭暈。她們讓他吃的藥總有數不勝數的副作用。 “我那時候,只想活著?!彼麤]有溫阮這樣的勇氣,面對這樣的欺壓時可以果斷的選擇轉身欲死。在他堅持了幾個月,百般嘗試仍舊無果之后,最終還是丟下了臉皮朝著強權毫無尊嚴的跪了下來。 “對不起?!?/br> 他就是一個這么差勁的人,無能且軟弱。 沉時說完之后很久,都沒聽到她的回復。但他就這么垂著頭,連視線的邊緣都不肯沾染到她輪廓的半分,只繼續等,等她給出最后的結果。 溫阮不知道說什么,此刻,她的腦子里有成千上萬條的信息在大腦里打轉,一會兒憤懣,一會兒痛苦,一會兒傷心,一會兒冷漠。想必即將要說出來的能狠狠的在他心上刺出一個洞,所以只癟著一張嘴,默默不語。 可她也沒走,對,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走。 此刻此時,外間是郎朗晴日,鳥鳴、蟲叫躍然于耳,老屋子的客廳卻突然陷于不能被打破的靜謐中,近乎死一般的寂靜,同他之前體會過的相差無幾。他本應該對此毫無怨言,并且理所當然的照單全收??墒?,當他在時隔多年后的今日,已經感受過足夠喧鬧的日子的這個時刻,要他再次落回靜默無聲的世界里,無異于剝皮抽筋,剔骨吸髓,多一秒都能將他徹底擊垮。 人就是這么自私的動物,他不肯無恥的開口求一個原諒,卻還在心中奢望著,渴盼她再多幾句話,再伸出手牽他一回。真卑鄙啊。他的頭垂的更低了,眼前那些許久未曾修剪的碎發同簾幔一樣蓋下來,擋住他臉上的陰翳不說,還要脫垂到地板上。而他彎曲的脊背,無情緒的面龐,眼里原本忽明忽暗閃爍著的,卻在這一瞬間驟然熄滅的燭火,無一不昭彰著他的頹唐。他再度淪為一只去無歸處的喪家犬。 他認輸了。他再也沒辦法說服自己,認同之前篤定的那種與行尸走rou一樣的呼吸也叫活著的想法。 “我們,”沉時知道她不忍心,她付出了很多的感情,她對自己真摯無悔?,F在要讓她在自己的堅持里來回搖擺,讓她在信任與不信任之間割裂,讓她做出哪一種都會備受傷害的決定,還不如他來做這個惡人,“我?!?/br> 可男人想要說的一個字都沒出口,就被她制止住了。他們好像一直都沒注意到兩個人的手掌始終是交握在一起的,所以他在感覺到女孩動了動扯住他的手指之后,微微愣住,而后迅速地抬起頭,朝她看去,同時快速地合上了嘴唇,喉嚨里就像是被梗住了一樣,不能言語。 令她傷心的話,他不想說的。所以但凡看到一點希望,他都會退卻。 溫阮知道他想說什么,但是并不打算理會他那預備同鴕鳥一樣把自己埋首于土地之下的想法,她已然捱過了情緒最上頭的那股勁兒,能夠分清楚自己心里對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了,所以必不會讓事情再同上次那樣,陷入無法決斷的局面。況且,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早就算不清楚了,更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劃清界限。 “沉時,你知不知道?!庇谑?,少女用含有哭腔的嗓音繼續開口,或許是覺得氛圍有些沉重,便僵硬地扯了個很難看的笑容,接著說,“我很擔心你?!?/br> 。 他覺得女孩要和他說的,得是其他任何一種千奇百怪的語句。不可能是這一句。為什么偏偏是這句。 她一夜未眠,又哭了大半夜,雙眼布滿紅色血絲,整個人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氣,要不是后背有茶幾支撐著,她根本沒辦法維持表面的鎮定,但她還是做了在別人眼里看起來不怎么合理,只屬于自己的選擇,“我是,真的很擔心你?!?/br> 男人知道自己的靈魂被這簡單的一句話擊穿了,頓時喉頭一阻,胸口被酸澀填滿,看著她,眼眶里幾乎要掉下淚來。他很想說點什么安慰她,但是意識到自己向來只知哄騙她、欺瞞她,又沒辦法開口了,答,“我知道?!?/br> 她又哭了。但這次好像有一些不同,溫阮以前的難過是奔著抒瀉心里的郁悶與難受去的,她只為自己的痛苦而哭泣??墒?,今天,現在,在這之后掉的每一滴眼淚,都是因為他。 不是歇斯底里,上氣不接下氣的那種,也不是努力忍著,把自己關起來,不想被別人發現自身狼狽的那種。她就這么抬頭看著他,一點點地哭,水珠路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會留下清醒的刺痛感。對了,因為他們是一種人,處境和境遇相差不大,所以少女能很輕易地想象到他曾經經歷過的種種苦楚。 他的人生從進入系統開始就沒有選擇,有關于他的一切都只能深埋于黑暗中。這也是他們相遇至今,沉時從不著眼于情愛的原因,感情這種奢侈的東西他怎么敢碰。 但她是誰,她說話做事從來不按照既定的劇本來。她哭的難受了,便用盡最后幾分力氣撲到他的懷里去,用兩條纖細的手臂圈住他瘦弱的腰身,而后再用手掌緊攥住他的衣角,繼續說,“我怎么能感覺不出來她們在欺負你?!?/br> 又是這種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話,他根本接不上。 但他意識到了女孩并不打算計較這些事情,突然心生害怕,害怕她會因為喜歡自己,選擇性的放過他曾經犯下的錯事,更不希望她毫無芥蒂的站在自己這邊,所以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辯解道,“阮阮,我可是S,沒人能真的欺負到我頭上?!?/br> “反正可以完好無損的活下去?!彼洳欢∶俺鰜磉@樣的話語,“反正死不掉,你是想這樣回答我么?” 他點點頭,幾秒后意識到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又輕輕的“嗯”了一聲。 女孩搖搖頭,覺得這回答根本就不對。抱住他的手便更用力了一些,“沉時。我不要你只單單活在這世上?!?/br> 男人的唇不可控制的抿住了,眼眶里掉出什么晶瑩的液體,滴落在她的后背上。 “我要你無論和誰在一起都能是英姿煥發的?!?/br> 沉時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說出如此有力量的話語。她看起來明明就,那么,小小的一只。 “我要你的開心難過沮喪頹靡都有人聽得見?!?/br> 他感覺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濕了好大一片,還在不斷地往外暈染。他居然讓她這么難過。他終于有了動作,抬起放在身側的手臂,緩緩地,疾迅地放在了她的腰背,最后像擁抱太陽一樣,回抱住溫阮。 這真是很難得見的時刻,他居然不加掩飾的擁抱了自己的愛情,甚至放下了此前所有的有所保留和克制,像貔貅,無止境地從她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喉頭忍不住哽咽了好幾回。 “溫阮,你為什么會選擇相信我?”他一直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為什么不覺得我是出于私欲?” 男人不急于為自己洗凈,他已然在淤泥中站了數十年之久,身上早就找不到有哪一處是潔白無瑕的。他做過的,能在她眼里被稱贊為“齷齪”的事情數不勝數,他自己都算不清。所以,他想知道,像她這樣單純、簡單的人,為什么始終認定他不是壞人,認定他現在說出來、做出來的事情都不是偽裝,沒有對她抱懷惡意。 “很久之前你和我說過,我應該要有自己的判斷?!彼徽谘?,直言,“所以在我眼里,就算你不夠好,但也絕不壞?!睖厝畹睦碛梢埠芎唵?,“壞人不會想盡一切辦法趕我走,而是用盡一切手段把我留在他身邊?!?/br> “我可是S?!边@世間愛與欲的巔峰,世人望塵莫及的存在。 “我也是S?!彼麄兪且活惾?,同為資本眼中的獵物。 “若要論地位、權利、財富,我確實暫時比不上那些A級的jiejie們??梢撃芰?,我不比任何人差。所以她們怎么敢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到我面前來叫囂?!睌S地有聲。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等再要說話的時候,口吻、氣場全變。也就是這一刻,少女從他的懷里直起身,雖然整張臉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是和剛才萎靡不振的模樣截然不同,眼神里溢滿光彩。說完這句話后,鬼使神差的,她站到與他同一水平線的位置,和他對視,而后一只手撐在他身后的沙發靠背上,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后腦,根本不帶分毫的猶豫,直接將嘴唇強硬的點在了他的唇上。 “沉時,我看不得有任何一個人欺負你?!?/br> 就是說,蚍蜉也敢于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