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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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盛一愣,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茫茫然地轉頭往后座看去——雪白通透的小貓仿佛經歷了滅絕性的災難一樣,毛發凌亂且炸裂地癱臥在寵物艙內,明明一副狼狽可憐的樣子,卻仍舊防備地豎起一對尖尖的耳朵,圓溜溜的如同綠寶石般的眼睛幽幽地瞪著他。 當初余好要抱著它坐后面,祁盛說什么也不答應,他態度堅決一口否決掉:“你坐后面,當我是你的司機嗎?” 其實他也愿意當余好的司機,余好的什么他都愿意當,他也愿意做能夠讓余好開心的事情??山裉焓撬嗪玫淖詈笠淮为毺帟r間,他不想跟余好隔得太遠了——本來心與心之間就仿佛隔著一條遙遠的銀河,他使勁全身氣力向余好的方向走去、游去、跑去,跨越拉近的長度也微不足道,他和余好依舊隔得那么遠,他依舊牽不住余好的手。 如今離別的日子,一個坐前面,一個坐后面,這算什么事嘛! 祁盛還記得當時余好問他,坐副駕駛不能抱著貓,把貓放后面她到時候下車的時候忘記了怎么辦,他鄭重地給予她承諾:“不會的,我到時候提醒你,一定不會忘記它的,你信我這一次?!?/br> 祁盛想到這就想笑。 提醒個屁??!這只貓被他和余好不知道遺忘到哪個外國去了,他還載著它飆車,帶它體驗了一把刺激的感覺,讓它在充滿了難聞煙草味的窄小空間里待了這么久,要是讓余好知道了,更加討厭他了。 “喂?祁盛,你有在聽嗎?” 小貓在這時候沖祁盛瞄了幾聲,他伸長胳膊把它拎過來抱在懷里,有些享受且滿足地聽著耳邊余好的聲音,拳頭抵著唇持續咳嗽,等嗓音清朗之后,終于說話了:“貓在我這,我已經到家了,待會給你送過來。外面冷,你先上樓等著?!?/br> “噢好,謝謝你?!?/br> 祁盛等著余好掛電話,可她好半晌都沒掛,就在祁盛張嘴想問她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的時候,她先一步開口了,聲音依舊好聽,語調有些輕緩,她說:“……你感冒了嗎?” 心臟突然跳得有些快,祁盛又對著手機猛地咳嗽幾聲,揚著唇角慢慢回應她:“是啊,我感冒了,有點難受?!?/br> 余好一下子掛了電話。 本來以為她能關心一下自己的祁盛和小貓大眼瞪小眼,他受挫似地摸了下鼻子,把小貓安置妥當后,指著它圓潤小巧的額頭說:“你坐穩,馬上帶你去見你mama?!?/br> 發動機的聲音低低沉沉地響起,這一次,汽車速度平緩地駛向筆直的灰色公路,卻不是原路返回,而是朝著郊外的祁宅速度合適地開去。 余好再次見到祁盛是在一個小時之后,他換了一輛車,換了一身衣服,也換了個發型。 在這么冷的天里,男人黑色羽絨服敞開,里面套了一件寬松簡單的白T,鎖骨線條隱隱約約,脖頸處的皮膚冷白一片。修剪得十分整齊的黑發此時溫順地耷拉在頭頂,略微有些遮擋住清雋的眉眼,此時的他眉骨深刻優越卻不再顯得凌厲,單手拎著寵物太空艙,一步步的向余好走去。 溫和暖陽的照耀下,余好恍恍惚惚地覺得,她在這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某一刻。到底是哪一刻,她不愿意細想;為什么突然想起,她也不樂意深究。 祁盛走到她身邊來,她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氣味,熟悉的,清新的,卻帶點微微苦澀。這個味道她聞了好幾年,只要祁盛待在她身旁,她鼻間就充斥縈繞著這味道,即使祁盛上班去了不在她身邊煩著她了,房間里、床鋪上,也有這味道將她一層層地包圍。 祁盛把貓遞給余好,又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兩片暖寶寶,撕開遞給她,擰眉不滿道:“就這樣在冷風中等了我一個多小時?還說你不愛我,這不是愛慘我了嗎?” 余好一手拎著寵物太空艙,一手還拎著個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的黑色塑料袋,就這樣站在原地不理睬他的胡說八道。 最后,祁盛看著她冷白的臉龐和嘴里呼出來的縹緲冷氣,微不可見地輕輕嘆氣。他不顧余好的意愿,強硬地把暖寶寶放到她兜里,又把她棉襖拉鏈拉到最頂端,幫她把圍巾仔細地、重重地在脖子上纏繞好之后,如釋重負地道:“好了,上去吧?!?/br> 余好沉默不語,從她這個角度微微抬頭看去,男人下頷線條流暢清晰,鼻梁高挺,又長又濃的眉毛深斂,眼眸漆黑似濃墨般,柔軟且過于溫和的視線深深地定在她臉上。 祁盛抓著余好圍巾下擺,面色不滿而且無奈:“什么意思啊余好,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嗎?這都要分別了,還對我有氣呢?我真不是故意忘記那只貓還在我車上的,最后還讓你在樓下等我這么久,我的錯,我道歉,別氣了?!?/br> “最后再跟我說句話,嗯?隨便你說什么,說完我就走,行不行啊余好?” 余好用手肘頂開他的手,往后退一步,淡聲道:“麻煩你多跑一趟把它給我送過來,謝謝你了?!?/br> “……”客氣,太客氣了,客氣到祁盛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也找不到理由和借口留下來,于是他收回手踹進兜里,決定離開這里,不再礙著余好的眼,“沒事,我……先走了,你快上去吧?!?/br> 他睨了一眼余好,她表情懨懨地應一聲,眼皮沒什么力度地半垂,烏黑似漆的睫毛不停地顫啊顫。他心里不是滋味,放在兜里的手捏緊車鑰匙,喉結快速滾動了下,再次開口:“走了?!?/br> 余好沒說什么,小貓叫了幾聲又闔上了眼。祁盛心頭一沉,嘴里頭像含了茶葉一樣又苦又澀,他兀地扯唇笑了一下,有些干脆地轉身。 余好手里黑色塑料袋被她捏了又捏,嘴唇張了又張,面對祁盛那張臉,她依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就在祁盛轉過身體背對著她的這個時候,眨眼間,她已經緊緊抓住了祁盛羽絨服的衣角。 風吹過來,兩個人,一只貓,皆安靜無聲。 頃刻,祁盛在余好還處在愣怔的狀態時,迅速轉過身來順勢握住她的那只手,眉目舒展,異常驚喜道:“好好,你——” “我剛想起來有東西忘給你了?!狈磻^來的余好用力抽回手,及時打斷他之后,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遞給他。姿態依舊平淡冷漠,只是眼神有些恍恍蕩蕩,“感冒藥,就當是謝禮?!?/br> 男人垂眼斷定道:“你關心我?!?/br> 余好迅速搖頭否定:“都說了是謝禮,謝謝你把雪花給我送回來?!?/br> 祁盛認真凝神地望著她,試圖從她飄忽不定的眼神和不太自然的表情里尋探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來,再從這一點點破綻之中自以為是地認為或許他跟余好兩個人還有可能,最后借著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來達到讓自己不再悲傷痛苦的目的。 當下的他因為余好表現出來的一點點不同而不露聲色地暗自高興,咬緊牙關才能抑制住這突如其來的甜蜜和激動。他看著余好這張既好看又可愛的臉,心里決定回家就沖個涼水澡,即使自己沒感冒也要讓自己感冒。 胸腔內如同被灌滿了白糖和蜂蜜,祁盛捏緊袋子,不由得輕笑:“行,謝禮也可以?!?/br> 反正你就是關心我。 余好對他擺擺手:“回去吧?!?/br> 祁盛站立不動:“好?!?/br> “這么冷的天,把衣服扣上吧,里面套件毛衣,別只要風度不要溫度?!庇嗪脩械迷俅罾硭?,隨意地丟下這句話,就抬腿轉身往小區走去。 祁盛把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頂端,摸了下鼻子,看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語道:“你就是在關心我?!?/br> 白糖和蜂蜜組合在一起,甜度已經超標,現在快要充盈他的整個身體了。 祁盛眼角微微下垂,盯著那袋感冒藥,漫無邊際地想,他真沒用,只是一袋藥和一句叮囑的話而已,就能讓他短暫地屏蔽掉一切,喜笑顏開地像條狗一樣對著余好伸舌頭、搖尾巴。 他甚至想長久地忘掉全部,變成一只真正的小狗,或者成為余好寵愛的小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圍在她身邊,對著她真誠地、赤誠地搖尾乞憐。 這難道不是喜歡嗎? 祁盛等到余好完完全全地進入小區才回到車內,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肯定地想。 ——這就是喜歡,根本不是什么所謂的狗屁占有欲和不習慣。 寂寥的冬日,他重新審視了對余好的感覺,還是很期待去見她。 ………… 余好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直至徹底沒有了這道聲音之后,抱著雪花再次走出小區。 門衛室捧著保溫杯喝水的依舊是六年前的那個保安,小區內的各種設施依舊是原樣子,沒有做任何改變。 余好走入它,又沒任何眷戀和懷念地從這里走出去,沿著周邊的藥店、便利店、超市,慢慢地走向另一個新地方。 途經一個垃圾桶,她停下,從口袋里掏出祁盛給她的那兩片暖寶寶,本來想跟以前一樣,照例丟掉它,停頓了一會兒,感受著手心比其他地方都熱的溫度,她重新把暖寶寶放回口袋里,繼續往前走。 耳邊是行人踩踏,汽車碾壓在路面的聲音,這一天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二,卻依舊在散發著微弱光芒的暖陽,在街道兩邊一排排高大堅硬的樹木間穿行。 余好仰頭瞇眼感受,她想,春天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