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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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字緩慢,一字一句都清晰落入臨春耳中。 臨春心立刻就沉了下去,他每次翻舊賬,都讓臨春心驚膽戰。 此刻殿中并無旁人,伺候的太監宮女皆在外頭候著,只有臨春與謝明崢二人在。謝明崢沉默著,臨春亦不敢說話,只余下無邊的闃寂填滿偌大的兩儀殿。 窗牖敞著,窗下供著一鼎錯金博山爐,香爐中飄出裊裊香味。先帝不久前才在兩儀殿中崩逝,人死總是不吉利的,哪怕是皇帝死去,也一樣,因此殿中點了清新的香,去除晦氣。 臨春嗅見的是香爐中的香味,而謝明崢嗅見的,卻是少女的體香。 春風從窗牖中叩門而入,帶來少女身上清淡幽微的體香,不似尋常胭脂香,但又說不上來,有些甜,卻不發膩。 謝明崢摩挲著指腹,不動聲色細嗅,有些意動。 臨春都快被這沉默折磨死了,完全不知身側的人此刻怡然自得。 終于,薛冰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殿下……”薛冰進來,看了眼臨春,在謝明崢耳邊說了什么。 謝明崢初定皇城,還有太多事要處理,他已經為臨春耽誤了許多時間,不能再耽誤下去。 謝明崢看了眼臨春。 臨春見薛冰進來,明白他恐怕是有什么急事。太好了,他終于要走了,臨春只覺得如釋重負,眉目都舒展開來。 臨春的生母高貴妃從前盛寵,便是因為那張妖冶動人的臉。臨春生得像高貴妃,一張精致的臉上落著幾分勾人,但與高貴妃不同,臨春生了一雙大而圓的杏眼,無辜而單純,添了幾分鈍感,抵消了一些嫵媚??捎謱⒓兣c欲完美地融合,眼波流轉時,更勾人心魄。 她松懈的神情毫不遮掩,謝明崢不動聲色收回視線,隨薛冰離開了。 臨春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后,整個人長嘆一聲,趕緊捏了捏自己的肩??烧媸且嗣?,待在謝明崢身邊,她嚇都要嚇死了,肩背都不敢放松。 她想到一句俗語,叫風水輪流轉。若世上有后悔藥的話,臨春一定會回到那天,叫自己莫要招惹謝明崢。 薛冰來尋謝明崢,是三皇子要見謝明崢。 謝明崢在軍中狠,因為那是行兵打仗,需要快準狠,若是不狠一些,便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將入主皇城。 先帝未立太子,因此各位皇子爭奪皇位,無論誰贏,自然都是名正言順。在這場逐鹿之戰里,只有成王敗寇。既然如此,謝明崢在這里便不需要那么狠,反而需要一些仁慈。 他只命人禁錮了剩下那三位皇子,并未要他們性命。他那三位兄弟,都不是武將,而是文人,在治理政務上,倒各有各的優勢。若能叫他們為自己所用,將會如虎添翼。 因此謝明崢還在等他們的答案,歸順,亦或者不歸順。 他知道他們不會服氣,這種事,任誰都不會服氣,畢竟只差一步,就能觸到那萬人之上的位子。 薛冰道:“殿下,三皇子派人來傳話,說是想見你一面?!?/br> 謝明崢嗯了聲,讓薛冰去安排。臨走之前,他在門口停住腳步,囑咐兩儀殿中伺候的人:“待會兒三公主若是餓了,送些吃食給她,按照她的喜好來。她若是要什么,也盡數給她?!?/br> 門口有他的人守著,臨春跑不了。 薛冰聽著謝明崢的話,心中的疑慮更甚了:“殿下,你怎么對那位三公主這么好?她不是曾經得罪過你嗎,你不應該讓她嘗嘗被報復的滋味嗎?” 薛冰性子直,憋不住話,就這么問出了口。 謝明崢道:“我在用我的法子,向她討回來?!?/br> 薛冰哦了聲,雖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說的是什么法子,興許是他腦袋太笨了,領悟不得。 謝明崢去見了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識時務,興許明白大勢已去,并未負隅頑抗,而是表露了歸順謝明崢的意味。 謝明崢挑眉,對此樂見其成,但也沒急著把人放出來。而是道:“待我登基之后,會封三哥為王?!?/br> 三皇子笑了笑,明白這道理,倒也沒怨言。只是臨走前,他忽然叫住謝明崢。 “四弟,三公主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雖然她并非我的親生meimei,可我與她多年情誼,自幼交好,想請你放她一條生路。其實她人并不壞……只是或許當年一時鬼迷心竅……” 人人都傳他謝明崢心思歹毒,睚眥必報,可今日與他一番交談,三皇子卻覺得這傳聞是假的。所以才大著膽子,為臨春求一求。 倒是兄妹情深。 謝明崢未置可否,轉身離去。 三皇子看著他背影,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么。 他想到那個嬌嬌柔柔的三meimei,不由得嘆了口氣。到底兄妹一場,他只能說,他也盡力了。 若是謝明崢執意為難,他也無能為力。 幾位皇子之中,只有三皇子低了頭。另外兩位還未見松口,謝明崢也不著急。 從囚禁他們的地方出來后,薛冰又道:“殿下,先帝后宮嬪妃眾多,該如何處置?” 大楚王室一向有殉葬的規矩,若皇帝故去,后宮中沒有子嗣的嬪妃,便都得殉葬??赡切┤说男悦彩切悦?,薛冰有些不忍心。 他們在戰場上見多了生死,反而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貴之處。 謝明崢的人馬將皇城控制住后,那些后宮中的妃嬪們也被關押起來。薛冰看過,其中還有不少年輕的少女,或許連先帝的面都未曾見過,便要為了所謂祖制而失去性命…… 謝明崢思忖片刻,道:“先讓她們關著吧?!?/br> 他也覺得這祖制太過殘忍,但這兩日恐怕宮里還不得安生,朝堂之上也難免有有心之人意圖做些什么,倒不適合大刀闊斧地廢除這規矩。更何況他尚未登基,若是現在便做些什么,容易落人口舌。 薛冰應了聲是。 - 臨春在謝明崢走后,心情輕松不少,自顧自尋了地方坐下,打發時間。漸漸有些無聊。 她看了眼宮門口的守衛,知道謝明崢是怕她跑了。出不去宮門,她只好在殿內踱步,思索該怎么應對謝明崢的隱疾。 想了許久都想不出應對之策,倒是腦子轉得太多,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摸了摸肚子,想起前幾日的日子,滿腦子都是以前吃的那些山珍海味。 正想著呢,外頭的宮女送來了飯食。 她們將東西放下便走了,一句話也不和臨春多說,恐怕也是得了謝明崢的授意。她撇嘴,看向桌上的菜色,饞得不得了。 都是她喜歡的菜。 臨春顧不得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吃飽喝足后,便躺在羅漢榻上睡著了。 謝明崢回到兩儀殿時,已近黃昏,殿中靜可聞針,并未見少女的蹤影。他俊眉微蹙,伺候的宮女說她并未離開過。 想到什么,謝明崢繞過象牙落地屏風,果真找到了在羅漢榻上熟睡的少女。 日影西斜,霞光如醉。 謝明崢放輕了腳步,在她身側坐下。 第6章 滋味 昏黃的日光從窗欞中透過,灑在地面上。春日的陽光并不灼熱,因此日落西山后,氣溫便驟然轉涼。 臨春仰面躺著,一只手落在榻邊,另一只手搭在胸口,衣裙略有些凌亂,被她壓在腿下,鞋子都沒脫。 謝明崢起身,自一旁抱來張羊毛毯,輕輕地搭在臨春身上。他記得,當時有一回也是春天,這位身嬌體弱的小公主便是因為晝夜氣溫變化大,而染了風寒。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太醫瞧過之后,開了藥方,按說喝下幾服藥就能好??蛇@位小公主嫌藥太苦,怎么也不肯喝,硬是拖了半個月才好。 她垂落在榻邊的那只手露在毯子外面,謝明崢動作微頓,握住她手腕,將她手放進毯子里,而后將毯子掖了掖。謝明崢回身坐下,手心里仿佛還殘留著她手腕的溫熱。 他的眸光轉向臨春的臉。 她眉頭微擰著,不知是否做了噩夢。興許,夢中是他要吃了她? 想到她的言論,謝明崢不由失笑,眉目舒展。 他自是知曉自己名聲不好,三人成虎,不知會傳成什么樣子。但沒想到,傳進臨春耳朵,竟是吃人的修羅。 他對吃人可沒興致,不過……對吃她……有些興致…… 謝明崢眼神從她螓首往下,一寸寸描摹,小巧而挺翹的鼻梁,鼻尖渾圓,與她那雙瑩潤圓眸相得益彰,增添幾分嬌憨。鼻子往下,便是櫻桃一般的嬌唇。 她的唇微微張著,貝齒從唇縫中露頭。 鮮艷欲滴的紅,不用上口脂便已經足夠紅。 夢境再次涌現,這雙唇,他曾在夢中品嘗過滋味。 是軟的,是甜的。 少女還在熟睡,自然無知無覺。 謝明崢眸色微斂,緩緩俯身,背影遮住了日暮微光。 窗外的樹枝影影綽綽,被晚風拂動,落在謝明崢墨色的長袍上。他含住那雙紅唇,心中有中難言的感覺,好似是多年好夢成真。 原本只是想淺嘗輒止,可在碰到她的唇時,她不知為何將舌頭往前伸了伸。 那一瞬,謝明崢腦子里某根弦仿佛斷了,接下來的事,便有些不受控制。好似一場急促的春雨,令池水漫溢。 臨春做了一場奇怪的夢,在夢里面,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 呼吸因此變得有些困難,她擰著的眉頭越皺越深,試圖掙脫這場夢魘??刹恢趺?,竟掙也掙不開。 臨春猛地睜開眼,喘著大氣,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記起來今日發生的一切,亦記起自己仍在兩儀殿的后殿之中。 謝明崢呢?他回來了么? 臨春撐起身,看見天色灰藍,夜幕降臨。羅漢榻對著的窗戶已經合上,但還是有點冷,她低頭,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張羊毛毯。 臨春怔了怔,隨后聽見了謝明崢的笑聲。 她抬眸朝笑聲的方向望去,看見了謝明崢的身影。殿內已經上了燈,銀燈下,映出他的影子。 他幾時回來的?毯子是他給自己蓋的么? 臨春微微蹙眉,不知為何,感覺自己唇角好像有點水漬。她抬手擦了擦,心想自己難道是方才睡覺流口水了? ……好丟人。 謝明崢不會看見了吧? 一想到這種羞恥的事有可能被人看見,臨春不自覺地吞咽一聲,舔了舔嘴唇。這一舔嘴唇,才發覺自己嘴唇有些麻,好像還有點腫,舌頭也是。 她心生疑惑,想到做的那個夢。 難道是夢境太過真實,所以產生了這種感覺? 謝明崢將她的所有小動作盡收眼底,眸色微暗,想到方才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