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49節
那還不如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個縣太爺呢,至少在這里他就是百姓的天,生活自由自在。 想到這里,知縣又重復了自己的問題:“榜下捉婿,哪家大人捉住了咱們狀元郎?唉,我說五十多年前的余明函就是太耿直太不知道變通了,他要是像他弟子這樣腦子活絡,答應高門世家的捉婿,哪還有后來被貶的事情?定然是大權在握位及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br> 衙役聽得腦殼子發暈,卻也記得大人的提問。 只是這個答案衙役哪知道,他只是因為老家在上河村附近,聽鄉里鄉親念叨,才知道的此事。他抹了抹汗,道:“屬下不知?!?/br> “那就把你知道的細細說來?!敝h說著,看衙役一臉抓耳撓腮的樣子,覺得他估計也是一問三不知,于是匆匆打斷,對師爺吩咐,“儀禮中單人玉枕改為鴛鴦枕,那套刻了迎春花的鎮紙也換成刻著百合的,百合百合,百年好合,這個寓意好!” 師爺聽著,連忙照做,卻在轉過頭時,心里頭沉了下來——自家知縣如此討好狀元郎,那肯定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升遷了。 就算不能升任太守,估計也要去一些比較富饒的縣城當縣令。 唉,這年頭師爺也不好當啊。 知縣不知道師爺在想什么,或者說,他知道了但是懶得管,他這輩子就快要干不動了,自然得選個風景宜人、秀麗富饒的地方當差——這輩子他就這點追求了。 當初在余明函回鄉的時候,他就想過從‘文風大盛’這點來做文章,以求木滄縣城能出幾個考中進士、再不濟考中秀才的好苗子,到時候他再花點錢疏通疏通,指不定就能去個好地方頤養天年。 如今,何似飛不僅是進士,還是解元、會元、狀元! 知縣簡直要喜出望外,他升遷可真是太有望了! 既然他要借著狀元郎的名頭升遷,自然得跟對方打好關系。 其實,退一萬步,即便知縣不升遷,也得盡心去同何家交好,畢竟何似飛三元及第,這就是妥妥的京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當官,升官指日可待。日后指不定何似飛再回鄉,他還得跪地高呼‘大人’,因此,于情于理,登門拜訪一事都得辦妥了。 “哎呀,綏州余明函真不愧是帝師,當年隨便篩選出一個弟子,這才著手教了幾年,就能同他一樣三元及第!”在準備儀禮的時候,縣官獨自一人喃喃自語,“要是我兒也拜在余老座下……不成不成,且不說如今余明函都快耄耋之年,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不復當年的精壯,還能不能有精神教學生都有待商榷,單單說如今有何似飛珠玉在前,動了拜師心思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余老當年能位及人臣,可見其心思縝密,如今定然不會開這個口。因為這個口一旦打開,后面就再難收住了——” 師爺過來的時候,就聽到自家知縣念叨,“如今不比當年啊,當時余明函頂撞先帝,從堂堂帝王之師被貶回家種紅薯,家里有些薄產的人都在觀望,不大敢將孩子送來給他教——畢竟那可是得罪了皇帝的人,即便天子不記仇,難免有底下的官員想要討好天子,就專門給余明函的弟子使絆子,讓他考不中科舉,一輩子當不了官?,F在不一樣了,當今陛下明顯沒有克待余老及其弟子。再加上還有狀元郎這個‘師兄’在,這會兒自然有無數人想把孩子送去給余老教……這種情況,我實在想不出一個能把自家孩子送到余老門下的由頭?!?/br> 師爺心想,感情您不僅惦記著升遷,還惦記著要把小少爺送到余老門下。 升遷這事兒不出意外定能成,但拜師余老……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拜不了! 他重重的落下腳步,提醒知縣大人身后有人,隨后道:“大人,儀禮皆按照您的吩咐備好,現在時辰正好,不如當即出發?” - 何似飛陪爺爺和師父在田間散步,今兒個天氣很好,日頭直直從頭頂照下來,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但何爺爺早已習慣了這等天氣,精神矍鑠,一把年紀的人走得健步如飛。 遠處水車嘩啦啦的響著,水花被日光照出瑩白色。 余明函到底是年紀大了,步子邁的不緊不慢,何似飛跟在他旁邊,堤防他一腳沒走穩把自己扭傷。 何爺爺時不時便會蹲下身去拾地上掉落的零星谷子,高興了還要折回到余明函和何似飛面前,說:“這一看就是老李家的谷子,他們家里人口興旺,務糧食也用心,全村就數他們家的糧食最好——要是城里人來收糧食,就他們家賣得價格高?!?/br> 何爺爺說得頭頭是道,“似飛,往年都是咱們家糧食種的最好,這些年不達成了,不是因為我和你奶種不動,只是因為你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和你奶就不再像以前一樣勞神種地了?!?/br> 倒不是他自己給自己放松,就是何似飛自從去了縣城賺到錢以后,平日里除了給他們送回來銀子,還會寫信叮囑他們干農活別太累,不然身體吃不消。 放在以往,若是孫子這么給爺爺說話,作為一家之主的爺爺自然也是不大買賬的。因為自古以來都沒有孫子指導爺爺做事的道理。 但自從何似飛考中科舉后,二老的心思就轉變了——自家孫子那是認字的書生,是讀書人,說得話自然都是頂頂有道理的,聽孫子的準沒錯。 二老聽從何似飛勸說,沒有再一心都撲在地里之余,看著別人家谷子種得好,還是不免羨慕一番。 只可惜這種谷子就跟養娃娃沒啥大區別,都得用心去養、栽培,才有可能長出喜人的效果。 “老太爺,又來散步啦?”村里人扛著镢頭往回走,大老遠看到何一年爺爺瘦高的身影,一下就認了出來。 走近了,才發現何一年身后遠遠還綴著何似飛和余明函,趕緊再次開口:“余老,似飛!似飛也回來了!狀元郎!恭喜狀元郎!” 何似飛笑著道謝,何一年更開心,在他道謝后說:“似飛說了,能在家小住一個多月,咱們日日都可以見到似飛嘞?!?/br> “這也太好了!”那人道,“那我可不得日日登門拜訪,老太爺、余老爺、似飛,您們可別嫌我煩?!?/br> “怎么會,”何爺爺說,“當時似飛考中狀元的喜報傳回來時,我激動的差點不省人事,要不是你掐我人中灌湯藥,哪還有今日!傍晚咱們就在村里簡單擺個席,你可一定得來?!?/br> “這事兒您就別放在心上,我是在鎮子里的醫館里呆了幾年,要是那日有大夫在,肯定不會像我一樣手忙腳亂的?!?/br> 何似飛還是頭一回聽到爺爺差點‘不省人事’的事情,在這人走后,立馬看向自家爺爺。 何一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余明函。 沒辦法,孫子可是皇帝欽點的狀元郎,這一眼看過來,他那還能擺爺爺的譜。 余明函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無非就是綏州道路難走,官差為了方便,走得是海河。不料那幾日海浪大,船耽擱了幾日,送喜報的日子就比隔壁州晚了不少。 縣城里頭有人說會元何似飛這回要么沒考中進士,要么就是名次不好,總歸,何爺爺聽了后這心一下子就提了上來。 結果第二日何似飛中狀元的喜報就來了,大悲大喜之下,整個人當場差點暈過去。 第183章 “海船顛簸, 耽擱了些時日?”在確認過自家爺爺身體健朗后,何似飛才想起來詢問這個。 余明函道:“當時那些報喜官差是這么說的?!?/br> “京城到綏州的海線只有一條,從京城出發, 歷時二十四日方可抵達綏州。為了避免偏航,每三日都會??吭谂R近港口一次,”何似飛思忖著,“也不知道是哪段路不好走?!?/br> 余明函聽著自家學生的話, 忽然感覺老臉一熱。 他真是年紀大了,越活越回來了, 這等隨口能打聽出的信息送到嘴邊都沒問,只顧著樂呵了。 ——虧他還教似飛無論何時做事都要縝密萬分,即便是把握不足的放手一搏,也得有西北風照看, 不然如何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草船借箭? 余明函問:“走海路確實能快些,不過你打聽這個做什么?我聽說你那夫郎在最安全的陸路各點都配了鏢局和宅院, 一路走陸路十分舒坦?!?/br> 何似飛:“……” 何似飛自然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干巴巴道:“就……打聽打聽?!?/br> 余明函:“……” 好在余明函也知道照顧少年人那些稍微有些敏感的小心思, 并未深究。 三人繼續在田壟邊走走停停。 正走到一半, 何似飛聽見有人高呼的聲音由遠及近:“不好了!不好了!李十九,你家娘子難產!現在你爹娘正在雇車,要送你娘子去鎮上找大夫!” 小小一個上河村,到底是沒有醫術精湛的夫子的。 來人是個年輕小伙子, 聲音如洪鐘,急切地不行。 別說是何似飛了, 就連因為上了年紀稍微有些耳背的何一年跟余明函都聽得清清楚楚, 已經走遠了的何一年更是趕緊折回來,何似飛聽到爺爺嘴巴里念叨著:“似飛, 你、你是不是乘坐馬車回來的?馬車是不是比牛車要快些?不若將車子借給他們用上一用……” 何似飛也正有此意。 余明函道:“馬車比牛車更加寬敞平穩,再配上一個技術好的駕車師傅,那絕對是同閻王爺賽跑?!?/br> 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著急,而那喊話中的主角李十九郎卻太過于無動于衷了些。 何一年道:“怎么回事,李十九怎么還不放下镢頭,現在地里農活兒不多,也不用他天天守在地里頭?!?/br> 何似飛雖然在村子里呆得不是很久,但有他去年回村溫書得一段時間,因此對村里人得名字和長相還是差不多能對得上。他循著爺爺眺望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身量不高,但是頗為壯實的男子正拿著镢頭——但絕不是努力種田的樣子,好像只是不想聽到那來人講話而做做樣子。 不等何一年幫忙叫李十九,叫人的漢子已經跑進,他太過于著急,見著幾人連招呼都沒打出來。 何一年見他憋得臉紅脖子粗,道:“他好像沒聽見,你快去叫人?!?/br> “是、是?!?/br> 約莫過了幾個呼吸的功夫,這個漢子跟李十九郎爭吵的聲音就隨風傳了過來:“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媳婦兒難產!要命的事情,你居然說就讓她在家里生?” 李十九振振有詞:“哪個女子不走這一遭?偏偏就她金貴?她以為自己是誰?” “你、雖說世間女子都得過這關,但你如此說道,難道真要不管你妻兒?” 李十九似乎被說動了些,來人趕忙趁熱打鐵:“即便你對你媳婦兒多有不滿,但她肚子里現在懷著的可是你的兒子,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老李家的頭個孫子就……你還不快去借車?” 兩人拉扯著走近,那李十九郎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磨磨蹭蹭,來人甚至顧不上禮節,攥著他的手腕就往外拖。 李十九郎似乎是被拉痛了,嚷嚷:“你慢點,別著急,又不是你媳婦兒生孩子,你這么著急作什么?” “人命、人命關天!” “我都不著急,”李十九毫不在意,“她挺不過去只能說自己命不好——” 說話間,何似飛已經招呼來遠遠綴在他們身后準備伺候的石山谷,詢問過自家爺爺此女的娘家在何處——確認同是上河村人且對此女頗為重視后,吩咐石山谷將馬車借給此女娘家人。 這種時候,有娘家人在,倒比這男人來得更妥帖。 何一年聽著何似飛的吩咐,擔心此舉會惹到此女夫家。 何似飛道:“爺爺,倘若將馬車借給此人,由他這么磨蹭下去,還能不能撐到鎮子上都未曾可知?!?/br> “可女子既然已經嫁了出去,跟娘家就不該牽連太多……”何一年道,“不然日后再夫家的日子怕不大好過?!?/br> 何一年到底活得年歲久遠,考慮這種事情更加長遠。 何似飛理解爺爺的說法,但可能因為自己曾生活在末世的原因,一直不大能理解這時代的‘女子或者哥兒就該為是夫家的附屬品,為夫君奉獻所有’的觀點。 不過何似飛也明白,這并非單純是個人的認知問題,而是這個時代所造就的——女子和哥兒嫁人后就該一心為夫家考慮,自己的錢給夫家花,自己為丈夫打理內院,甚至還得為他納妾。 何似飛想,最壓制人性的則是所有人都將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的責任完全歸咎于女子和哥兒。他們不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痛苦與難耐,也不管女子和哥兒是不是真的想要生下孩子,只管給對方洗腦“你不生孩子娶你做什么”,以此讓她們無力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好了當人母親的準備。 這個觀念根深蒂固,其中不僅有時代原因,還有自打人出現起就有的性別原因。 這個問題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其平衡點,并非一朝一夕能找到解決之法。 就比如現在,何似飛三人都覺得李十九郎的做法完全不對,但他們仨作為外人,卻沒有對李十九郎置喙的權利。 這一趟散步,三人高高興興的出門,回來時精神頭卻都不大好。 何奶奶見狀連忙走上來詢問。 何一年爺爺瞧見院子里的喬影,擔心這件事說出來讓孫媳婦兒不安,便小聲道:“一會兒回房給你說?!?/br> 但何爺爺低估了自己的嗓門——他常年耳背,自覺的‘小聲’在院內其他人聽來,那就已經是大聲了。 于是何奶奶眼睜睜看著自家老伴兒自以為隱秘的說了這句話,就準備拉她進房的動作,整個人面色發木——這當真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悄悄話? 卻還是由著自家老頭子的想法來。 何奶奶心想,倆老大不小的人當著孫兒的面一起折騰。 唉,這老臉以后往哪兒擱。 不過院內大家都是頗有眼色的人,都裝作對此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