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12節
不過,相比于考生們覺得這是考官大人對自己的一些友好的暗示,老師筆記里的意思則是,那是考官們覺得只是出題已經展現不出自己在四書五經上的造詣了,所以要更加細致的體現自己的能力。便是將所有考題難度遞進、深度遞進,每一項考題的占比同樣遞進。 這樣考生們看到了考卷,剛開始可能沒察覺出什么來,但當考生們考完回去,再回味一下三場考試的內容,幾乎很快就能想通這點,便會下意識覺得出題的考官大人太厲害了。 我輩楷模! 文人嘛,有時候不喜歡明著顯擺自己的學問,覺得那樣太掉價,要的就是暗中堆砌,讓人回味無窮。 左邊的兄臺一遍道:“這樣啊,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感謝兄臺告知此事。我家那邊比較偏僻,我是我們那兒的第一個舉人,平時也沒人交流這些?!闭f著,他又感謝了一遍,“多謝哥哥告知啊?!?/br> “不用,咱們身為同窗,我年紀又大些,告知你們一些經驗都是應該的?!庇疫叺男峙_極為大度。 他越是這么大度,左邊的兄臺就越是感謝,兩人隔著何似飛這間號房,寒暄一陣后,左邊號房的兄臺忍不住,撐傘進入雨幕中,找右邊的兄臺,低聲交換了彼此姓名。 按理說此刻應該是交換名帖,但大家現在都是只有筆沒有紙,只能口頭交流。 何似飛在自己的號房內來回走動,做睡前最后的鍛煉。 左邊那位兄臺回去自己號房時,見到何似飛身量這么高,面相看起來年紀又不大,唇上無須,忽然間,他福至心靈的想到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名號——瓊笙社開年第一宴第一人,何似飛。 根據他從旁人那兒借來的京城小報上所看到的,綏州解元何似飛的外貌和身量描寫好像真是這樣的。 并且,他還看到過一張旁人畫出的何公子的長相圖,只不過那些簡單的工筆畫跟真人最多只能說得上一句‘神似’,這才導致他路過這邊許多次,都沒意識到自己右邊坐得是誰。 這位兄臺當下就想同何似飛交換一下名字,到時考完了出去,兩人也好稱得上一句‘同窗’。 但當他想到這里的時候,自己腳尖已經邁入了自己的號房…… 他很想退出去,可又拉不下臉,畢竟自己都走過了,再折回去……一點都不可能達到不著痕跡的效果。只能先進入自己的號房。 何似飛走熱后,又喝了些姜湯,將自己的衣服反穿在身上,隨后將剩下的一半木炭放在炭盆中,準備休息。 翌日,便是會試第七日,同時也是第三場考試。 這回考卷中果然沒有了算科題,只是在最后多了一張‘附加考卷’。注明,此張考卷不記分數,但若是有考生答完所有考題后還有空余時間,即可嘗試算。 何似飛看除了這道附加的考題外,其他兩道策問難度和深度明顯增大,而且要求的字數也不少。 他這回沒有再去先寫算科題目,而是先緊著計入分數的科考題目來。畢竟他的目的是考中。 會是最后一日上午,何似飛便將第三場的答卷寫好、檢查完畢,午間吃了餅子后,還是思考這道附加題目。 這道很明顯除了需要邏輯推理外,還有很龐大的計算量。 何似飛數了數自己的草紙,見大約夠用,便開始一步步推導計算。 第一次,何似飛計算了一半便發現自己此前的想法有點疏漏,得到的數值結果是不存在。很明顯是自己錯了,何似飛選擇重新去讀題。 第二遍,何似飛將下發的草紙幾乎要寫滿時,終于得到了一個看起來還算正常的數值。 何似飛將其帶入去做反推。 不成。 他第一次意識到算學題還能這么棘手。 但這回何似飛再去讀題,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其他思路了,他覺得自己第二次寫得思路應該是正確的,很可能是某一步出了點問題。 何似飛便將自己草稿上的記錄仔細審視,看到第八行時,果然發現有點疏漏。 補全另外一個限定條件后,結果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數字。 這回再去代入計算反推,便能得到答案。 他算到這里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距離收卷估計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周圍考生將紙張翻得呼啦呼啦,營造了一種極其緊張的氛圍。 何似飛提筆蘸墨,將步驟飛速寫下。 當他寫好最后一個字,收卷的鑼聲被敲響,所有的考生都立刻放下筆桿——要是在鑼聲敲響后還拿著毛筆,即便是自己沒有寫什么,也算做作弊。 這時只是不能寫,卻不是不能碰考卷、答卷等,這會兒讓寫附加題目這張紙自然晾干顯然是不可能了,即便今天中午雨就停了,但周圍黏膩濕潤的感覺不減,還是十分潮濕的。 何似飛不知道能不能把答卷拿去火盆上稍微烤一下下,將字跡烤干。 但那樣就屬于將考卷拿離了桌案,他不知道這在敲鑼后還允不允許。 最終,何似飛還是沒選擇去挑戰會試的規則,他自己對著那張紙不斷吹氣,總算在收卷官走到自己這里時,將其吹得干了些。 不算完全干,但應該不會暈墨。 直到所有考卷都被收上去,九聲銅鑼敲響后,整個號房區域驟然喧嘩起來。 就連何似飛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考完了分明應該輕松才對,可他現在心里卻一點都輕松不起來——會試的排名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當時鄉試排名,何似飛完全不做擔心。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能寫到最好,因為他當時在跟鄒子潯他們交流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己在寫第二場和第三場的考卷時是比第一場要輕松一些的,這跟鄒子潯他們的想法正好相反。 但會試……光是考生們都集結了整個朝廷的所有舉人。 雖說并不是所有舉人都還會來參加會試,但能來參加的,定然是對自己有信心的,不然何必來這里受凍九日,遭受這份罪呢? 何似飛并不能保證自己能在這群文人中脫穎而出。 再說,策問題真的太主觀了,有些人文采華麗,辭藻華美,但萬一主考官覺得這人咬文嚼字,給個低分,此人也沒地兒說理去;同樣的,還有些地方需要拍皇帝、主考官的馬屁,首先要將他們夸一通,再說說自己的簡介和看法。 并不是每位考官都喜歡被夸,并不是每一位考生都能夸到點子上…… 何似飛就是擔心夸得過火,導致主考官認為這個考生是一個阿諛奉承之輩,所以他夸贊的語言不多,只寫了兩行,但內容上……拍馬屁的程度應當不會比其他人少。 這時候就不能顧及什么清高之類的。 再說,何似飛本來也不是一個多么清高的人。當時在瓊笙社的文會上,王大人如此貶低他,他也是笑著回應了一句“鄉野少年,借膽拋磚引玉”。態度謙遜又恭謹。 畢竟,科舉雖說只是一場考試,但同時也是文臣首輔大人在挑選自己的門生。 ——今年的尤為刺激,天子也在挑門生。 ‘門生’和‘學生’雖只有一字之差,前者卻是下屬,后者反而關系更為親密一些。 一個上位者,挑選下屬時可不是單單只看其才學,還有容易駕馭的程度,同時也會考量這人之后會不會出賣自己。 石山谷的曾祖爺爺,不就是因為一首太過恃才傲物的詩詞,被當時的皇帝親自劃去了姓名,永不錄用么? 何似飛方才寫那道計算附加題目時運筆太快,現在手腕和骨節還感覺到稍微有些脫力。 就那么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何似飛因為寫得太著急,加之內心緊張,居然出了一身汗。 這會兒他也不管靠著墻會不會惹上風寒了,反正考完了,出去后就可以找大夫開些藥喝。 于是,左隔壁那位兄臺聽到何公子那邊傳來的輕微喘氣聲,只有一聲,甚至還有點像是在嘆氣。 這年輕人原本十分緊張的心態在當時就緩和了下來。 ——如果隔壁真是自己所猜測的那位何公子的話,他都嘆氣,都覺得考題難度大,那就證明大多數人都答得一般。 如此一想,自己的成績可能還會不錯。 就在此時,整個號房窸窸窣窣的收拾聲音后,傳來陣陣說話聲。 音量不低,但士兵們也知道這群舉人老爺們考得艱難,故此沒有出聲阻止。 “終于考完了啊?!?/br> “這也太難了,太難了?!?/br> “算科題目一共只有三道,我完了,完了??!我本來就擅長算科,這會還著重溫習了算科,其他的都沒好好溫習過……” “你擅長算科,我也是啊,咱們都是受了唐大學士的影響,我把他老人家出的所有著作都買了,看過不止一遍啊?!?/br> 大家甚至還在隔空喊話。 何似飛是真的累,寫算科題需要一直讓大腦保持高度集中的狀態,一下午他連一個小差都沒開過,甚至連不怎么溫暖的炭盆都沒管,只是專心算題。 這會兒他才有心思想,這道題肯定是那位曹大學士出得了,計算量如此之大,估計是唐大學士見皇帝不讓自己出算科題目,但是自己又著實手癢,便出了一道不及分數的。 不過,會試考題量如此之大,這道題難度也很大,唐大學士對考生中能否有人答出來都不抱任何期望。 第141章 何似飛腿邊放著那個早已沒多少溫度的炭盆, 背靠著墻,雙眸輕輕闔著,原本只是打算稍微休息片刻, 沒想到居然真的就這個姿勢睡著了。 他是被一陣風刮醒的,起身后感覺手腳冰涼,雙腿又僵又麻,這才發現自己睡著前號房內的喧嘩已經完全消散, 只剩下朔風的呼呼聲和一陣陣鼾聲。 何似飛手指蜷縮一陣,找回了控制雙手的感覺, 將剩下大半部分木炭一股腦換進炭盆里。 隨著猩紅的火苗一閃一閃,炙熱的溫度迅速擴散開來。 何似飛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煮一鍋姜湯來讓自己暖和暖和,但他下午被那道不計分的算科題目給耗盡了精神,傍晚交卷后又囫圇著睡了, 現下被凍醒,整個人腦袋有點發木, 居然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憊懶感。 ——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但就是不想動。 即便圍著炭盆發呆, 也不想拿個鍋順手煮姜湯。 片刻后, 理智還是戰勝了精神和身體雙雙被掏空的懶惰情緒,何似飛慢吞吞的挪動一番,將鍋子架在炭盆上,又慢慢的煮了湯。 喝完后, 何似飛還是精神不濟,但他強撐著將桌板等拆下, 又收好了自己的書籃, 將外衣反穿,頭面對著墻壁, 蜷縮起雙腿,在一陣陣此消彼長此起彼伏的鼾聲中睡了過去。 睡著前,何似飛最后一個念頭是——他不去想什么排名了,只要這次會試能過、能中就行,他再也不想來考第二次了。 翌日,何似飛精神更加萎靡,但好在日頭不錯,他出號房門時眼睛被晃了一下,抬指在眉骨上搭了一個棚,微微擰起眉尖。 位于他左隔壁的書生有同何似飛相交一番的打算,但他昨兒個出門了三趟,何似飛都保持著一個姿勢休息,他就沒敢吵。今兒個正要開口,士兵們卻讓他們這一列考生排列成隊,第一波出貢院。 這時大家都無比安靜,沒人想在最后一刻鬧出什么幺蛾子。 何似飛只感覺站在自己前面的書生似乎有話要說,但礙于周圍的兩排士兵才沒開口,要是放在往常,何似飛心情好,說不定善解人意順水推舟的交流一番。 但此刻他覺得自己渾身哪兒哪兒都不舒服,腦袋像是被重錘擊打過,腿腳也酸軟的使不上勁兒,甚至感覺這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一樣。 何似飛只能拼盡全力去聽士兵的安排,拎著書籃,盡量讓自己走得穩當一些。 一出貢院,何似飛幾乎當下就要倒下,但他還是依靠強大的意志力支撐下來,在迎接考生的人群中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石山谷他就不指望了,先前何似飛來參加會試時交代過他不用過來接,當時的何似飛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極度自信,他甚至覺得自個兒能在考完后獨自走回家。 現在……能過來接他的只剩下的喬影。 何似飛想,要是沒人接的話,他就多走幾步,先找家客棧休息一日,傍晚再回家。 何似飛此刻頂著昏昏沉沉的大腦,居然還有心思思考,他是真的喜歡喬影,所以才會在面對困難時下意識去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