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92節
何似飛道:“應該不去了吧,住在宅院里會比人來人往的客棧要舒坦一些?!?/br> 話音剛落,就見有一個敦實的身影從院子里小跑出來,不正是喬初員么? 何似飛指端并攏,微微欠身道:“喬先生?!?/br> 周蘭甫也跟著他一起行禮。 喬初員連忙欠身抱拳:“何公子,這位……應該就是周少爺吧,快請進、請進,方才我在前面查賬,一時忘了時間,兩位公子莫要怪罪?!?/br> 周蘭甫見此人衣服面料華貴,雖態度親和,身上流露出的卻是久居上位的氣勢,心中驚覺此人身份不簡單。 可是,這樣的人對似飛卻又如此恭敬。 何似飛道:“喬先生客氣,勞煩喬先生親自跑一趟了?!?/br> “這些都是我應做的,何談勞煩,”喬初員笑著道,“房舍已經給兩位公子準備好了,請跟我來?!?/br> 喬初員這回被喬影派出來照顧何似飛鄉試,原本還愁著自己該如何同‘未來姑爺’相處——這要是已經成親了,他喬初員就是個下人,自然是以伺候主子的禮節來對待何公子的;但問題是,現在別說成親了,訂都沒訂親,喬初員覺得自己這會兒要是就跪何公子,會不會顯得太沒骨氣? 所以,他刻意晚出場了一會兒,只想看看何公子的態度。 如果何公子是以‘未來姑爺’的身份同他交談,他喬初員二話不說就跪何公子,安心當個仆從——畢竟少爺的態度那么明顯,非何公子不可,不過是早嫁晚嫁的事情; 即便這樣確實是于理不合的。 幸好,何公子對待他一如往常,禮數周全。 喬初員當下便想到——待少爺同姑爺成親后,有姑爺在,少爺估計能少發很多脾氣。到時,他們這些仆從也好過些。 如此一來,喬初員對何似飛便愈發客氣。 不明就里但卻圍觀了一切的周蘭甫:“……” 他現在對似飛那個‘友人’的身份有個大膽的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 ……算了,估計問了似飛也不說,還是不要過度打聽別人隱私了。 八月初五,院試結束。 留在郡城等候院試放榜的陳云尚和他的一眾同窗帶著高成安留宿在與考棚一河之隔的溫柔鄉里。 初六一早,鄉試報名。 高成安昨夜太困,洗了澡后便直接睡下,大半夜隱約聽到姑娘們似乎在抱怨什么“就沒這么累過”,他不禁有些頭疼,但身子實在太困,偏了個頭又沉沉睡去。 ——他們一眾童生方才在號房里考了三天兩夜,根本沒精神折騰其他,花錢來溫柔鄉休息,不過是找姑娘伺候他們沐浴梳洗,然后手上再多占些便宜。 姑娘們應當也沒見過這么會折騰人的,雖心中埋怨,卻還是很有職業精神的伺候他們睡下了。 翌日,花街的所有姑娘都起個大早,紛紛推開窗看那些正在考棚外排隊的秀才老爺們。 “有好幾位少年郎呢!” “在哪兒,jiejie快指一指,讓meimei好生瞧瞧?!?/br> “諾,只要去找那些未加冠的男子即可,看,那邊便有一個!” 姑娘家的聲音吵到了睡眠中的眾位童生,就連陳云尚都被驚醒,咕噥著問:“好jiejie們,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年輕有為的秀才老爺們啊?!币粋€姑娘笑著應聲。 陳云尚眼睛半瞇著,又道:“我今年剛加冠,要是我今年中了秀才,可能當一句好jiejie夸的‘年輕有為’?” “自是當得!”姑娘們笑著哄他。 高成安起來的早,已經洗漱過了,聞言笑道:“我方才聽姑娘們說排隊考舉人的有幾個未加冠的少年,這可絕對不是中秀才那么簡單——” 姑娘們顯然也明白這道理:“可不是么,聽說如果前來考舉人的秀才公答卷水平太低,至少得有十年不能再參加鄉試呢。此前還有水平奇差者,被微服私訪的陛下瞧見了其答卷,當場就給革了秀才功名?!?/br> 陳云尚心中的好勝心被激起來,隨便披了一件中衣,湊到窗前,問:“jiejie方才說看到幾個不足弱冠的少年在報名參加秋闈,在哪兒呢?” 姑娘們好脾氣的給他點了幾個方位。 這兒距離對面就隔了一條丈寬的河流,可謂看得十分清楚。 陳云尚仔細盯著瞧了瞧,指著其中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袍的少年道:“那個我認識,是我們行山府赫赫有名的神童,十三歲那年就連中小三元,出身也在高門,是行山府花家的少爺,叫花、花什么來著?” 不用他想,姑娘們比他了解的還清楚:“花如錦案首?!?/br> 陳云尚笑道:“這你們都知曉?” “公子可別小瞧我們,咱們瑞林郡的青年才俊,哪個我們不知道?”一個姑娘嬌笑道,“行山府花如錦公子,十三連中小三元,今年十七歲宜婚配?!?/br> 另一個道:“行山府何似飛公子,十四連中小三元,詩才橫溢文采斐然,今年十五宜……” “宜什么呀?” 姑娘笑嘻嘻的:“那可是才到能成婚的年紀,咱們哪敢染指?” 陳云尚的一個同窗笑道:“今年不適宜,待三年后他來考鄉試,不就年歲正正好了么?” 姑娘正欲答應,忽然聽見旁邊窗戶傳來其他姑娘們的聲音:“行山府何公子——” “何公子!” 陳云尚、高成安等人俱是一怔,連忙沖到窗戶邊看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報名的禮房內出來,身形頎長,他似乎正在同身邊人說什么,眉梢眼角都是瀟灑的少年氣。 第118章 “才只是報了名, 我這心就開始慌張起來?!敝芴m甫說著,伸手從自己胸膛上方往下捋。 何似飛道:“我又何嘗不是?” 周蘭甫乜了他一眼,道:“嘖, 恕小生眼拙,實在看不出您哪兒緊張了?!?/br> 何似飛展眉,笑容疏疏朗朗,宛若炎熱夏季里穿林而過的山風, 他道:“周公子不信,我能如何?” 恰巧這時, 河對面的花樓里傳來姑娘們的呼喊聲,周蘭甫抬頭看了一眼,道:“現在我是信了,看姑娘們對你的態度, 這場就必須得考好?!?/br> 他說話極有分寸,從不會再吉利話后畫蛇添足的加一句‘不然’。 回去途中, 周蘭甫和何似飛也見到了那位正在排隊的花如錦案首。 何似飛同花案首曾有一面之緣——在去年行山詩社舉辦的海棠詩會上見過。 當時, 何似飛一首《春暮游熙園·贈晏知何》拔得頭籌, 加之他曾當街救下良家哥兒, 立即便在行山府府城聲名鵲起?;ㄈ珏\想不注意到他都難,府試放榜那日,花家還曾派管家去看何似飛府試排名。 至于在詩會中眾星捧月般的副社長花如錦,何似飛同樣對其印象深刻。 如今, 兩人在郡城相見,花如錦先看到的何似飛, 當即對他拱手示好:“何兄, 許久不見?!?/br> 何似飛回禮,道:“花兄, 久仰大名。這位是周兄,名蘭甫?!?/br> 花如錦和周蘭甫也見禮一番。 花如錦方才聽到河對面姑娘們叫‘行山府何公子’,還以為她們看錯眼了。 這會兒相見才不得不信,他萬萬沒想到,去年四月初見時,何家少年還寂寂無名,只是行山府內一個小村落出來的農家子,可眼下,已經有資格報考鄉試了。 當真應了那句話,莫欺少年窮。 不同于去年見面時的點頭之交,花如錦主動道:“不知何兄與周兄下榻在哪家客棧?我住在悅來,望有幸能同兩位兄臺把盞言歡?!?/br> 能同花如錦相交,周蘭甫求之不得,立刻應下。 “花兄客氣,改日我定下拜帖?!焙嗡骑w道。 去年的海棠詩會,可是花如錦聽說了他當街救人的事跡,給他下的請帖,如今花如錦有意交好,何似飛自然答應。 “那便一言為定?!被ㄈ珏\看著面前少年已經在努力收斂,眉眼間卻依稀可見的傲然氣,同他交好的心思更強烈幾分。 花如錦出身行山府最負盛名的花家,從小到大閱人無數。他能清楚的看出那傲氣并非不可一世的狂傲,而是這個年紀少年人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 加之何似飛面部骨相精致,眉峰突出,給那分傲氣中添了些勢不可擋的鋒銳。 一個才學滿身又張揚肆意的少年,太難讓人拒絕了。 這也是花如錦主動交好的原因。 周蘭甫心知,能有這等機會,完全是托了似飛的福,這些情分他都記在心里。 高成安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涌起無數感慨——花如錦可是整個行山府學子眼中如玉一般的公子,是大家胸中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熟料,這位居然會在有朝一日主動同一個比他還小兩歲的少年打招呼,同少年相交。 而這個少年,三年多前,還只是高成安身邊的小小書童。 河對岸花樓里的姑娘們紛紛交頭接耳:“花公子同何公子在交談!” “行山雙秀!” “我多么想下去聽個一嘴半耳?!?/br> “也不知這兩位公子考完鄉試會不會來此,他們倆只要有一位愿意為我作詩,我就是給自己贖身從良,也要伴公子左右!” 說最后那句話的是一位才名在外的花魁,面若桃花,美目含情,往常是無數老爺們捧在手里的‘角兒’。 陳云尚等人腦袋探出窗戶,想瞧瞧那位花魁,不料花魁姑娘說完后,便拉下窗戶,不再言語了。 周蘭甫同何似飛回去后立刻寫了一封拜帖,讓院中小廝送往悅來客棧。 去年海棠詩會,何似飛便算承了花如錦的人情,只是當時兩人學識地位相差過大,并未深交;如今居然成了秋闈同窗,自然可以將這份交情續上。 小廝送信回來,還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 “兩位公子,街上人都在說,今年鄉試的主考官并非去年那位唐大學士,換成了內閣另外一位曹大學士?!?/br> 周蘭甫瞪大雙眼:“什么?曹大學士?這有什么區別嗎?” 小廝撓撓頭,苦著臉道:“小人也只是道聽途說,聽街上學子說,說曹大學士倡導君子之風,好道德高尚者,好文采斐然者……” 他們木滄縣到底太偏僻了,就連教諭也不大知曉朝堂之事。而羅織府的教諭們偶爾會將自己所知的情況講給學生們聽,這些學生們便大概知曉內閣首輔大臣們的喜好。 畢竟,如此一來,考鄉試時才能看人下飯對癥下藥。 何似飛讓小廝退下后,給周蘭甫解釋道:“去年的唐大學士崇尚農桑,看重黎民百姓各行各業的生計以及社會安寧,故答策問時定要將每一處論點落在實處,言之有物,且行之有效,方能獲得‘上佳’評分。而曹大學士,因其出身世家,好清風朗月等君子之風,出題時估計會多考校經義解釋方面的策問,并且極其看重詩賦?!?/br> 自從報考了鄉試后就一直吊著一顆心的周蘭甫聽了何似飛的話后,整個人臉色都垮下去,無奈道:“清風朗月、君子之風,我……我真的不會,教諭經常說我的策問干巴巴,雖能言之有物,邏輯自洽,文采卻著實一般,需要多加修飾?!?/br> “蘭甫兄不必氣餒,”何似飛想了想,道,“教諭今年已經沒再如此評價過你的策問了,且蘭甫兄不是不善算科嗎?要還是去年那位唐大學士,算科得占分三成,而曹大學士這邊,估計算科只有一成?!?/br> 周蘭甫整個人突然就匯聚起了精氣神,眼睛都亮了起來,驚喜道:“似飛似話當真?” 何似飛道:“老師是如此同我講,而那幾位大學士都曾同老師共事過,自然不會有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