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90節
何似飛也是頭一回應付這等場面,完全沒想好怎么說。 沈勤益急了,上前一步,催促他倆:“說啊,快說!兩位好兄弟啊,求求你們了!” 何似飛張了張口,說了聲:“那……求諸位通融放行?” 他眉眼間尤帶未曾收斂完全的鋒銳氣息,配著清澈如山澗溪流的嗓音和顏色濃麗的伴郎直裰,渾身都透著nongnong的少年氣。 這話讓趴在墻頭往下看的姑娘們如何招架得??? 陸英也趕緊說:“求求姑娘們放行?!?/br> 堵門的姑娘們笑著道:“哎呀,兩位公子都這么說了,咱們當然聽從,來來來,開門?!?/br> 沈勤益總算帶著大家進入二門,然而這還不算見到新娘。 接下來就得沈勤益站在二門的堂屋外,等候新娘拜別家中長輩,再一同牽紅走出大門。 陸英見自己的任務總算完成,抹了把額上沁出的細汗,心有余悸道:“娶親也太難了?!?/br> 其他同沈勤益一道來的同窗笑道:“但勤益兄看著就很快樂啊?!?/br> “真的,自從他早晨騎上馬,這笑容就沒淡下來過。我懷疑他晚上回去臉都會抽搐?!?/br> 話是這么說,但大家都為終于抱得美人歸的沈勤益開心著。 并且,在隨后的酒宴中,大家伙兒都盡心盡力為沈勤益擋酒,讓他千萬不要醉得太狠,以免在洞房花燭夜給新婚娘子留個不好的印象。 戌時一過,方才老老實實、兢兢業業擋酒的同窗們一個個按耐不住,攛掇著何似飛、陸英和周蘭甫去鬧洞房、聽墻角。 周蘭甫聽到這提議,忍俊不禁。 喝了不少酒的陸英面色燒紅。 從來沒想過要這么做的何似飛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忍不住側目,驚訝道:“蘭甫兄,陸賢弟,你們倆也想去聽……?”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最終,何似飛遠遠綴在眾人后邊,看著他們一個個湊在婚房窗戶下。 就在下一個瞬間,婚房的窗戶被打開,依然整齊穿著新郎紅袍的沈勤益怒不可遏的喊:“你們想聽就聽,能不能別鬧出這么多響聲?還有,陸英你,腦袋都呈現在窗紙上,你這樣是想嚇唬誰!” 眾人如被嚇到的鳥雀一般四下散開。 何似飛就覺得人果真不能隨便干‘缺德’事,還是趕緊回酒宴上吧。 - 沈勤益為了這次成親,足足請了五日的假,待他收假歸來,赫然發現了一件大事——何似飛不在學堂上。 起初,他以為是何似飛請假了,但心中不禁暗暗有些奇怪,畢竟似飛讀書那么認真,不到最緊要時刻,一般不會請假。 于是,沈勤益在下學后便去找了周蘭甫詢問此事。 周蘭甫道:“似飛應該給你下帖子說過此事,你可能最近太忙沒看這些?!?/br> 沈勤益連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蘭甫道:“并非什么大事,自似飛去年九月進入縣學,至今年四月,這八個月咱們教諭把四書五經基本上都講過一遍了,剩下的時間無非是又一次的重復。所以,似飛跟學政大人商量過后,便回家自己念書復習,不再來縣學了?!?/br> 沈勤益:“???”他趕緊敲自己腦袋,“這么大的事情,我、我最近太……倒是完全沒看各個帖子?!?/br> 在沈勤益請假的這五日內,何似飛不僅辦理了退學手續,還把房舍內的東西都搬走了。 沈勤益疑惑道:“可是,即便似飛不用再來聽課,但君子六藝還是可以學一下的。他何故要完全搬走?” 周蘭甫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畢竟縣學是規矩嚴苛,可學政大人十分通情達理,比如沈勤益這回成親,便直截了當的答應他放五日假期。他覺得,以似飛的才學,去跟學政大人說只有下午來聽琴藝課,學政大人不會不答應的。 當晚,沈勤益便登門了何似飛的小院。 彼時何似飛剛從余府用完飯回來。 招待沈勤益,何似飛最多也就請他落座,燒水泡茶。 沈勤益忙不迭地問:“似飛,你怎么連縣學都不去了?” 不等何似飛說什么,他又補充,“我知道你聽課效率奇高,幾乎用不著聽二遍就能融會貫通,確實不需要再聽經義課程。但、但你君子六藝課不學了嗎?” 何似飛看著沈勤益緊張又期期艾艾的表情,就知道他真正想問什么。 他道:“勤益兄,君子六藝,騎射與御車都是教至能順利上手便算結課,縣學不會再深入教授。這兩門我在今年二月便結課了。至于古琴……” 何似飛頓了頓,果然見沈勤益緊張的睜大了眼睛。 他笑道:“勤益兄,著實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的詢問。我離開縣學,是為了全身心準備今年秋闈?!?/br> 鄉試,因其在八月舉辦,又名秋闈。 沈勤益緊張的傾身向前,一個不留意,將桌案上茶水打翻,但他恍若未覺,而是用震撼到無以復加的表情看著何似飛,口齒不清的詢問:“那……似、似飛你有、有把握……” 還沒問完,沈勤益自己都想把這句話吃回去。 以似飛的心性,他會打沒把握的仗嗎? 畢竟考一次秋闈,去郡城來回路費、客棧房費、吃穿用度,少說也得三十到五十兩銀子,這是一般農戶家庭六到十年的積蓄。 對于他們這種普通家庭出身的秀才來說,沒有點把握去考鄉試,就完全是浪費銀子。 何似飛薄薄的眼簾掀開,眸光是一如既往的燦亮,道:“有把握?!?/br> 沈勤益閉了嘴,再不知道該問什么。 何似飛也這么定定的看著他,沒說話。 沈勤益緩了好一會兒,才從似飛十五歲就要去考鄉試中緩過神來,他忍不住撓撓頭,這才發現自己袖子都濕了,連忙找布巾擦桌子,道:“其實蘭甫兄應該也猜到你要參加今年的秋闈了,他跟我一樣震驚,說都不敢往外說。我這就是好奇心壓不住,才來找你聊聊的?!?/br> 他擦了桌子,又道:“陸英他家先生其實還想讓他壓兩年再去考院試,但那小子態度很堅決的要去考今年的院試,我尋思著可能是想來縣學跟咱們當同窗?!?/br> 何似飛道:“陸賢弟那邊,我去同他說?!?/br> 沈勤益頷首,道:“那我就先祝似飛賢弟金榜題名,一舉奪魁!” 何似飛莞爾:“謝過勤益兄?!?/br> 沈勤益這邊剛走沒多久,一個穿著草灰色短打,身材魁梧有力的漢子敲響了何似飛的院門。 “何公子,您的信?!睗h子將一封封口帶火漆,且燙花樣式為半翼的信交到何似飛手中。 如果仔細觀察,這名漢子袖口有同樣草灰色棉線繡出的半翼暗紋。只是棉線顏色同衣裳顏色一樣,不細看便極難分辨出。 這個半翼圖案,同樣是何似飛所刻木雕的‘標識’。 雖說圖案一樣,但這漢子著實跟何似飛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喬影一手搭建的鏢局所雇傭的鏢師而已。 ——為了能從上河村、木滄縣到羅織府,乃至京城往來寄信方便,喬影便以自己的名義開了間鏢局。在從木滄縣到京城,沿途所經過的每個縣城都買下鋪面和院子,雇傭了不少自家大哥軍中退下的士卒,總共耗費接近六千兩白銀,沿途搭建起一條舒適又平安的通路。 其間深意即便喬影不說,何似飛也能明白。這是為了他日后前往京城參加會試和殿試時,能一路安寧,順暢無阻。 第116章 何似飛拿了信回屋, 撕開火漆,修長的手指微微頓了頓,才將信紙攤開。 燭光下, 喬影那俊秀飄逸、秀麗頎長的字跡隨即映入眼簾。 而在喬影的字跡下方,還有幾行明顯帶著蒼勁意蘊的字,何似飛目光先瞥向落款——這是喬影的父親所書。 上一封來自京城的信中有一半是喬影母親所寫,何似飛回過信后, 這回就換成了他父親。 事情緣由是這樣的—— 過完年后,何似飛回到縣學, 再一次仔細的估算了自己接下來參加科考的時間,今年八月秋闈,來年二月春闈,緊接著便是四月的殿試。期間著實抽不出時間去安排媒婆納彩, 自己再帶著爺奶的手書親自登門提親。 于是他書信一封,將事實條分縷析的羅列出來。最后寫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在自己考過殿試后再安排親事。 喬影自然也是這么想的, 可婚事并不由他做主, 只能帶著何似飛的書信前去找爹娘。 喬淞遠見喬影拿著何似飛的信心中就來氣。 ——哪家哥兒如此不矜持, 居然就徑直拿著男子的書信同爹娘說道。 喬淞遠看過何似飛的信, 道:“此事休要多說,去年你二哥同樣寄信過來,說他讓那何家少年今年四月前來提親,過時不候??赡巧倌曛淮饝颂嵊H, 卻說時間得推遲到來年四月,待他參加完殿試。何家少年明年才十六歲, 他十六歲就想參加殿試?我看他是不想提這個……” “咳咳, ”喬影的阿娘連忙咳嗽幾聲,打斷相公的高談闊論, 轉而溫聲道,“照兒,你……信他信中所書?” 喬影知道自己爹娘在想什么,但他非但不覺得這是爹娘對自己的關心,反倒是無比的反感。 他爹娘一點都不了解何似飛,就在這里斷言似飛不想提親,斷言似飛只是利用花言巧語來騙他!他們都不知道似飛師承綏州余明函,不知道似飛僅僅憑著院試的答卷就被侍郎楊有許看中,甚至要收他為門生…… 他爹娘對何似飛的才學和品性壓根就沒有一星半點的了解,僅僅憑著自己的主觀臆斷隨便下結論。 喬影心頭涌起一陣惡感,可他只能強壓下去,因為,在自己的親事方面,他不得不同爹娘交流。 喬影站在堂下,目光在爹娘臉上逡巡,想要看出些許真正的愛護和關心。 他失敗了。 他只能看到爹娘的慚愧和自以為是的‘為他好’。 喬影這回倒沒有失望,他只是替似飛不忿。 聽他爹的意思,當初似飛還在羅織府時,便同二哥說過今年四月不能來提親,得推遲到殿試之后,也就是明年四月,可他的二哥完全不把似飛的話當回事;現在,他爹娘也同樣是這個意思。 喬影扯了扯唇角,自嘲道:“你們是擔心我這輩子嫁不出去,所以才急著想要把我塞出去嗎?” 他阿娘愣了愣,雍容華貴的眉眼間帶了些許苦澀,道:“照兒,阿娘從沒有這么想過,阿娘都是為你好。你、你還太小了,你這個年紀,以為喜歡就是一切,但……阿娘比你多吃這么多年的米,看人會比你全面、長遠一些?!?/br> “所以你便以自己的過往經歷,來對我未來的人生指手畫腳?!眴逃暗?。 喬淞遠一巴掌排在扶手上,怒目圓瞪,斥道:“黃口小兒,你就是這么跟你娘說話的?” 喬影心頭連一絲害怕都沒有,目光平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問:“您又有什么高見?” 眼看著喬淞遠起身,要一巴掌打上去,喬影的阿娘連忙制止了他,她將喬影抱在懷里,聲音中帶了點點啜泣,道:“照兒,阿影,咱們好好說,一點點掰開了講,成么?” 喬影也不想吵。 其實,自打十四歲那年,他從綏州歸來,便可以永遠都用冷靜的狀態面對爹娘了。 今兒個突然發作,是因為他們輕視似飛。 喬影握了握拳,道:“在我眼中,似飛是一個重承諾、有才學、有擔當的少年,他八月即將要參加鄉試,隨后就是二月的會試,在此期間,完全沒時間過來納彩問名提親。這件事他既早早同二哥說過,為何你們還要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