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19節
他們倆并沒有簽字畫押,甚至連口頭約定做得也并不嚴格。趙掌柜更是沒有問那沉香木雕到底何時會給他,就答應了今日申時給何似飛消息。 不管他是出于討好何似飛身后那位‘長輩’的原因還是其他,接下來那塊沉香木雕,何似飛一定盡己所能給他雕好。 于是,小二眼睜睜看著自己掌柜與那很是漂亮的少年不一會兒又從樓上下來,隨后,掌柜的對他交代一兩句,就和那少年一同出門了。 小二站在門口目送兩人遠走,正準備收回目光回店里時,只見他們掌柜步伐突然踉蹌了一下,然后那少年扶了掌柜一下。 小二心想,掌柜的今兒個表現稍微有些不大對勁,以前從未見過掌柜行事這么飄忽啊。 這小小少年是不是給他們掌柜下迷魂湯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當初他剛來縣城的時候,怎么分辨有錢人與沒錢人,怎么‘看人下菜’,都是掌柜一手教的。畢竟他們賣木雕的,得多挑選一些‘優質客人’,才能一直有錢賺。 可這個小少年……怎么看都不像一個有錢人啊。 至于有手藝,小二就更沒往那邊想,何似飛年紀到底太小了。 走在主街上,趙麥掌柜主動跟何似飛交流:“似飛小公子,我即將去縣學拜訪的這位,名叫張忠雪,他是先帝時候的舉人,本來做了個官,但后來因為不適應官場,就主動給上官請辭,在縣學做起了教諭。我之所以能跟這樣的人物認識,還是因為當初他考舉人時,在路上被人偷了盤纏,后來是我爹給他錢,讓他先去府城趕考的。忠雪叔為人忠厚,回來做教諭時一直對我們家很是照顧,我這一手字,就是他教我寫的?!?/br> 何似飛本性里其實對這些人情世故其實不大感興趣,但他現在想要融入這個時代,對于這種送上門來的‘民間往事’,自然是樂得一聽。 趙麥見他聽得認真,不似敷衍之態,說得更加起勁兒。 “前些日子,應該就是上月,忠雪叔的好友,陳莘修夫子的女兒說親,即將出嫁,想要打造一個梳妝奩,就是在木材街打造好,送到我這兒來雕刻的?!?/br> 何似飛對‘陳莘修’這個名字不大熟,畢竟高成安與陳云尚并不會在家里提起夫子的名字。但他聽到‘陳夫子’三個字,再加上這夫子跟縣學之人熟悉,覺得十有八九可能就是高成安表兄拜師的那位了。 果然,趙麥掌柜扯著扯著就扯到了陳夫子身上,他說:“陳夫子也是個妙人,他之前在縣學當教諭,后來又自己回家開了私塾。似飛小兄弟啊,其實按理說這年頭開私塾的先生得多賺錢啊,光是那么多學生,一年的束脩就不比我這木雕店賺得少了。但是他為人很嚴苛,就算是自己即將出嫁的女兒,他都不許人家買上好的木材做梳妝奩,只給買價格中等的桐木?!?/br> 何似飛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去木材街買桐木的時候,那兩個賣木料的兄弟曾說過,這塊桐木的大頭都給一位陳家姑娘做了梳妝奩,剩下的邊角料按照一塊指頭大小的一文錢來賣。 這一切,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數,還是說木滄縣真的太小了,隨便買些東西,都能牽扯到聽過名字的人。 趙掌柜去拜訪縣學教諭,何似飛自然是不能跟去,他隨便指了個小巷子,說自己要從這里回家,便同趙掌柜道別。 走入那個巷子后,何似飛又拐了兩條路,才回到自家小院。 沿途,他思考了不少問題——原本以為古代信息傳輸不便,他這邊給趙掌柜捏造出一個子虛烏有的‘長輩’,那邊給高成安與陳竹透露自己會雕刻的事情,按理來說是不會翻車的。 但萬萬沒想到,這比他們上河村大了數十倍的木滄縣,居然也……挺小的。 一個趙掌柜,一個張忠雪,就能跟陳夫子等人有聯系。 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趙掌柜應該一時半會兒跟高成安聯系不上,他這個馬甲暫時比較穩,不大會掉。 雖然說說謊總有一天是會被戳破的,但何似飛當初面對趙掌柜,確實不得不披上馬甲——不然誰信他一個十二歲少年就能雕刻出鏤空木雕。再者,萬一趙掌柜把他扣押在木雕店,逼著他不斷雕刻,那估計又是另外一個斗智斗勇的故事了。 何似飛并沒有一點未來可能掉馬的慌張——他回屋后,開始著手思考在這塊沉香木上到底雕刻個什么花樣。 對于這種有點大小的木雕,何似飛并不打算直接上手,畢竟他確實很久沒有觸碰過木雕了,想要雕刻個大一點的生動靈活的圖案,這時候就得有全局觀念。 何似飛打算先在紙上畫出樣式,之后再雕刻。畢竟趙掌柜勞心勞力的去打聽消息,他這邊雕刻木雕也不愿意敷衍了事。 陳竹平日里除了伺候陳云尚外,閑暇時間還算清閑,按理說回屋打個盹兒、睡個回籠覺都可以,畢竟陳云尚對他要求不算太過分,只是讓陳竹下午給他打扇,比較辛苦。 但陳竹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他一般會在用上午的時間來縫制一些荷包,或者秀一些花樣,偶爾陳云尚身上長高了,他還會幫陳云尚改改衣服大小。 縫荷包、繡花樣可以拿出去賣錢,有時候再配上一點陳竹的月銀,這些賺來的銀子,陳竹一般是要托人帶給家里,幫爹娘一起養活弟弟meimei們。 不過,最近陳竹都在幫陳云尚改衣服。 陳竹以前是喜歡坐在床邊縫衣服的,但自從他發現坐在窗前,正好與何似飛相對的時候,便將自己的針線簍子搬到了窗臺邊。 何似飛那邊雕刻不需要全面的日光,他一般喜歡將窗戶開一條縫,然后在雕刻途中,不斷根據光影變化來確認自己下刀的位置和角度。 陳竹這邊也只是將窗戶開一個小縫,外明內暗之下,他們彼此就算正對著窗戶,其實也看不見對方,最多就是偶爾能看到何似飛綁著布條的手。 那手……陳竹曾在院子里見過一眼,當時的他原本沒有其他想法,但后來總是在眼前縈繞,久久不散。 真的很好看。 即便還未長大,卻已經透著一股吸引人的風流相,比他一直欽慕著的陳云尚少爺的那雙拿毛筆寫字的手還好看。 陳竹長這么大,從來都是在爹娘的安排下做事,就連給陳云尚當通房,也是爹娘的意思。不過,陳竹自己也從未反抗,甚至還在世道的壓迫下,覺得他這樣普通的哥兒,這輩子能這么過下去,已經算很好了。于是他一心一意的伺候陳云尚,唯恐陳云尚不要他——那樣的話,爹娘估計會嫌他丟臉,將他逐出家門。 陳竹最初在陳云尚身邊伺候的時候,有那么很長的一段時間,卑微的欽慕過他。 當時他就是個土包子,看一切都覺得新鮮,他完全想不到世上怎么會有陳云尚這樣的人——長得俊俏,懂詩文,還寫得一手好字。 陳竹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好字’,但就是覺得陳云尚哪兒哪兒都好。 陳竹曾覺得,陳云尚少爺會一直是自己心底里最好的人,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把他救出村子,帶他來到縣城,帶他見市面了。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漸漸覺得年紀比他小三歲的何似飛好像比陳云尚少爺還要好。 即便何似飛出身沒有陳少爺好;即便何似飛身為農戶卻不善種田;即便高成安少爺曾說何似飛如果不好好學寫字的話,以后可能去不上媳婦兒…… 但陳竹就是覺得何似飛很好,他日后一定會有大出息! 何似飛畫好圖,正準備開始做雕刻布局,才發現自己買的這塊沉香木不適合他所計劃著的多層疊雕,準備來說,是木料的四個角不適合做疊雕。 可能是因為木料店切割時候下刀歪了一瞬,將木料的兩個角擠壓的略微有些傾斜。 何似飛此前其實注意到了這點,他畫圖紙時確實也思考到了,但‘紙上談兵’與‘實際cao作’總是有些差距的。畢竟上輩子,木材切割等都是機器來做,而機器的精密程度已經精準到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因此,何似飛并沒有過多接觸過這種四角稍微有些歪斜的木雕。等何似飛將圖紙拓印上木料時,才發現四角的歪扭部分不適合雕刻。 何似飛沉吟一瞬,決定依從這四角現在切割的形態做改良,不做堆層疊雕,只做輕微的表面鏤空,像園林的鏤空花窗一般。在四邊的中段部分雕刻出一些出了‘花窗’的花簇來,顯得層次分明。倒也是‘多層疊雕’的改良版。 有了前面雕刻十三個木雕的經驗,何似飛現在用銼刀已經很順手了,一個時辰就雕刻好了最中心的原點。 何似飛抬頭看了下日頭,眼看其高懸在空中,他立刻放下雕刻的活計,將其放在床頭,叫陳竹一同出去買飯。 “嗯,馬上?!标愔窠裨缧乃加行﹣y,衣服沒做多少,聽見何似飛叫他,立刻將手頭的陣線等收拾起來,小跑出門。 兩人一同出去,陳竹立刻將早上的心緒拋卻在外,同往常一樣打開了話匣子,“似飛,待你找好先生,要讀書的時候,我給你做一雙布鞋?!?/br> 之前在家里,陳竹也會給弟弟meimei們做。不過基本上弟弟meimei們還是會穿他小時候穿過的,只有過年時候才偶爾給他們做新鞋新衣。 何似飛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草鞋,答應道:“好,多謝阿竹哥?!?/br> 其實他對穿什么鞋并沒有想法,這四年多來,除了最開始穿越那會兒他穿草鞋不大習慣外,后來就習慣了草鞋。 以至于現在要不是陳竹提起,他壓根就不會想到這件事。 不過,拜見先生時候確實得穿得鄭重一點。 何似飛和陳竹今兒個給兩位少爺買的是小攤上的餛飩面,兩位少爺前些日子逛了酒樓,又參加了宴會,銀子都花的差不多,就算是陳云尚,也得吃點清淡的來緩解荷包壓力。 兩人站在攤位外面,陳竹看著比往常多了一倍人的街道,感慨道:“這里人真的好多,來到縣城上,走在大街上,每天都感覺跟趕集一樣?!?/br> 何似飛順著陳竹的話語看向街道,目光落在一個穿著藏青色緞面衣衫的少年身上。 第30章 陳竹見何似飛目光似乎定在人群中的某個人身上, 不禁有些驚訝。 畢竟,跟何似飛相處的這十來天里,他一般只會將這種打量的目光放在商鋪建筑上, 可從來沒有看人的情況。 不等陳竹尋著何似飛的視線看去,旁邊的店家已經在招呼:“客觀,您二位的餛飩面好了,歡迎下次再來?!?/br> 陳竹還在好奇何似飛到底看了什么, 視野中已經出現一只熟悉的仿若精致藝術品的手,穩穩接過他們帶來的食盒, 與此同時,陳竹聽到何似飛還帶著點點青澀的少年音:“阿竹哥,走了?!?/br> 那藏青色緞面衣衫的公子身型稍頓,再回頭看時, 只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小飯攤上裊裊上升的白色霧氣。 “少爺?”這位公子身后的丫鬟稍微靠近,低聲問詢。 喬影并未出聲, 只是復又環顧周圍一圈, 只是再也沒感受到方才那股目光的存在。他轉過頭, 舉步朝前走去。 喬影今兒個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出門, 就連衣衫都換了最樸素的面料,倒不是什么大人物‘喬裝打扮微服私訪’的想法,他最終的目的還是拜余老為師。 ——余老非要在木滄縣招收學生,自然有他的考究。 喬影從來不會小瞧任何人, 更別提曾經名滿綏州的余老了。因此,喬影自是不信余老在金鑾殿上所說‘回鄉收一弟子’只是為了□□帝。 他覺得, 這木滄縣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因此, 今兒個迫不及待出門逛逛。 要說萬千宮闕、奇珍異獸、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種珍貴稀少的玩意兒到喬影這里真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像木滄縣這么窮……窮到主街道上灰撲撲的,老百姓們賣的吃食都是三文錢一碗餛飩面、三文錢兩個包子這種,喬影還真是頭一回見。 幸好他今兒個衣服顏色比較樸素,不然走在大街上,恐怕就是那掉進雞窩的‘鶴’。 才花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喬影就帶著丫鬟走完一圈,看著面前比主街上還要粗糙的建筑,喬影沒了欣賞的想法,打道回府。 丫鬟見他從始至終面色就沒有和煦過,接下來一路都不敢說話,戰戰兢兢回了院子。 回去后,立刻有丫鬟端來溫水洗手、擦臉,嬤嬤更是親自送來一些適口又小巧的糕點。丫鬟們不大敢在喬影面前嘰嘰喳喳,嬤嬤是照顧喬影長大的,在他面前自然趕嘮家常。 嬤嬤將糕點放在喬影身邊的矮幾上,自己站在一邊,說:“少爺走了這么久,累了么,吃些糕點,都是我親手做的,剛出鍋,還熱乎著?!?/br> “嬤嬤坐下說,”喬影其實有點累了,但從小的家教讓他無時無刻不挺直了腰板兒,看起來矜貴又端莊。他說,“這縣城不大,走一圈不過兩盞茶功夫,沒什么好看的。不知道余老為何選在這個地方?!?/br> 嬤嬤坐下了,丫鬟給兩人奉上茶盞。 嬤嬤給丫鬟使個眼色,她們悄悄退出,屋內只留下嬤嬤和喬影兩人。嬤嬤看著喬影的神色,說:“少爺心懷疑惑,不若看看夫人給您寫的信?或許能為少爺答疑解惑?!?/br> 目光稍有萎頓的喬影立刻來了點興致:“我娘這么快就給我帶信了?” 話剛出口,喬影察覺出不對,除非是他剛一出發,阿娘就給他寫信,才會這么快到。但臨走前,阿娘把該叮囑的事情都叮囑過了,按理說不會這么快來信。 瞧著喬影目光疑惑,嬤嬤立刻從懷里掏出信箋,笑著說:“不是送信之人送來的,是少爺臨行前,夫人就讓我帶著了,說到了木滄縣,如果少爺心情不大好,就給他看?!?/br> 喬影不去辯解自己心情好不好,只是飛快接過信箋,拆開來看。 「吾兒親啟: 數日不見,見字如晤。 照兒,拜師一事可順利?木滄縣可有好玩的小玩意兒?娘不大能出遠門,記得多看看田間景色,看看青山,看看蜿蜒河水,回來給娘講。 一路平安。 阿娘」 信箋很短,一眼就能看完,喬影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句“拜師一事可順利”,他心想,阿娘可真是從來都不含蓄,這么大剌剌的將問題問出,一點也不在乎給他心里戳刀子。 不過,出乎意料的,阿娘這么一問,他心里那些擔憂與糾結,倒是莫名散了不少。 嬤嬤一直悄悄打量著喬影的神情變化,見他面色稍霽,這才喝了一杯茶,斟酌著開嗓:“少爺,夫人還讓我帶話給你……” 喬影:“……”信中都這么給人心里扎刀子了,那么話語中,還不得把心渣透。 還沒等喬影出聲阻止,嬤嬤已經開了口:“阿影,余老回鄉收徒,肯定不是簡單的在木滄縣收徒,而是要收籍貫在木滄縣的蒙童,你就算追去也拜師不成。不過,你今年也十四了,該說親,以后成親再出去游玩,定然不如在娘家時候來的輕松,于是便放手讓你多玩幾天,那個喬初員別的不會,各種游玩作樂倒是十分精通,有他帶你,倒也輕松自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