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路 第9節
不過,十二生肖好歹給了他一個雕刻的靈感。何似飛總不能照搬照抄人家木雕店的‘馬上封侯’啊。 何似飛向來是個行動派,這么想著,已經洗了手,開始握刀,打磨木胎了。 第14章 何似飛坐在窗邊,窗戶開了一個小縫,他借著這縫隙投進來的光,神情認真,仔細打磨手上一小塊一小塊的木頭。 他深知自己現在的技藝有多生疏,因此,一刀一刀,刻得萬分認真——雖說在上輩子巔峰時期,這鏤空木雕,他閉著眼睛都能雕刻出來。但這個時代的他既沒有上輩子的臂力,也沒有長時間的磨練技藝,想要在短時間內雕刻出一個像樣的鏤空木雕來,還是頗有難度。 更別提,這么小的木頭壓根就不適合雕刻。小小一塊,不好受力,力氣稍微大一點,不是刻深了就是劃破了手。 因此,對雕刻者下刀的位置和方向、以及手腕發力的收放要求極高。 上輩子的殘疾身體,讓何似飛遠比同齡人要沉著冷靜許多——雙腿的殘疾讓他從小就缺失了蹦跳走路的機會,失去了絕大部分人可以去追逐夢想的權利,何似飛只能將全部心思用在其他方面,練字是其一,雕刻也是其一。 陳竹本以為何似飛聽了書肆店小二那么高的報價,回來后定有些灰心喪氣。想到何似飛的年紀,陳竹覺得他回來后一個人偷偷躲被窩里哭都有可能。 不怪陳竹這么想,一是何似飛年紀小,二就是他長得……漂亮——大部分人對于美好的事物,都會油然而生出一股呵護的心理。 陳竹在自己屋里猶豫片刻,最后還是從自己的壓箱銀中拿出一吊錢——希望能稍微幫到何似飛一點。 陳竹幾步穿過院子,原本想徑直敲何似飛的房門,卻沒想到何似飛的窗戶開了一條縫。他便下意識的要走過去看看。 他們農村出身的孩子,雖有男女哥兒之間的性別大防,但并不如大戶人家講究的那么嚴苛。小時候jiejie照顧他們穿衣洗澡的都有,長大后也會幫弟弟meimei們打掃房屋。再加上何似飛年紀小,陳竹便不覺得自己此舉有什么不對。 何似飛正在雕刻的手頓了頓,察覺到光線被擋住了一點,下意識將身體側了個角度,繼續手上的動作。 陳竹愣了一下,預想中的哭泣、難過、氣餒并沒有出現在何似飛的臉上,相反,他稚嫩的眉目間一派沉靜,眼眸低垂,專心致志的在雕刻磨光手上的桐木。 這木頭……還是昨兒個他跟何似飛一起,一文錢一塊買回來的。 當時陳竹不知道何似飛要買這些木頭作甚,以為他只是玩心大,買回來扔著玩。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動手雕刻。 從陳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何似飛左肘支在窗棱上,袖袍微微滑下一點,露出偏瘦又緊繃的一截手腕。他的右手手腕處纏著墨藍色的布條,一直延伸到手掌約莫三分之一處,還在大拇指根部纏了一圈。布條不算厚,出了纏繞的這段,還有長長一段垂落向地面,看起來應該是一條腰帶。 就是這只纏繞著布條的手,握著一柄很細的銼刀,正穩穩的發力,一刀一刀刻在拇指大小的不頭上。 這么看來,即使何似飛的外貌有著雌雄莫辨的漂亮,也不會再將他認成哥兒了。 陳竹注意到,窗臺上已經擺放了一塊圓滑的小木塊,看起來應該是何似飛雕刻好的。此前何似飛在那棺材鋪挑選木塊的時候,陳竹在一旁看著,知道那些木塊都是別人做木工裁出來的邊角料,上頭的木刺非常多,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手劃爛。而線下窗臺邊的這塊木頭,明顯沒有絲毫的木刺,在陽光下甚至還微微反著光——能看出是非常光滑的了。 陳竹沒料到何似飛居然還會雕刻木頭——也對,當時在棺材鋪,他可是一眼就認出了梓木和桐木的。這些木頭的外形雖說區別很大,但若是沒有師傅教過,是不可能一眼就認出來的。反正陳竹自己就不知曉這些。 陳竹覺得,何似飛家里可能出過木匠。 陳竹他們村有木匠,基本上哪家兒郎成親需要打柜子、床榻的,都會找這位木匠。但因為村里人少,基本上每家每戶都有家具,而結婚的新人又不算多,因此,木匠就算有手藝在身,也是得下地干農活來養家糊口。 可見,打家具什么的,基本上不怎么賺錢。陳竹倒是沒往雕刻木雕那里想,畢竟村子、乃至鎮上都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木雕店,就算昨日逛過縣城的木雕店,也很難把一個村子出身的男孩跟縣城的木雕店聯系起來。 陳竹不知道何似飛將這么小的木頭打磨拋光了能干什么,但對方并沒有因為念書困難而哭泣,便讓陳竹放下不少心。 見他雕刻的認真,陳竹便沒有繼續打擾,而是先回自己屋里去,將這一吊錢暫時放在箱底,打算等何似飛要去書肆里抄書的時候再借給他。 陳竹是哥兒,又到了適婚的年紀,家里催婚催得緊,巴不得他早點嫁出去,自然不會給他太多銀錢。幸好云尚表兄接納了他,帶他來縣城,供他吃住,這才能攢下些許壓箱底的銀子。 陳竹將銀子存放好,悄悄將自己屋子的窗子也打開些許,從這個角度自然看不見那邊屋子里的何似飛,但能隱約聽到他那邊銼刀與木頭碰撞的聲音。伴著這聲音,陳竹將自己的屋子重新整理好。 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收拾好屋子后,又去收拾了陳云尚的房間。 他們早上趕著去拜師,走得急,兩位少爺用來擦洗的水盆還沒來得及收,陳竹便將高成安與陳云尚的水盆都收拾干凈,還將他們換下的帶著酒氣的衣服收拾了一筐。 陳竹的這些動靜自然瞞不過何似飛,他這邊剛將三個木塊雕刻的表面光滑,就看到陳竹抱著一筐衣服準備出門。 何似飛起身,將窗戶打開到最大,叫他:“阿竹哥,干什么去?” 這會兒已經臨近黃昏,夕陽在天邊暈染出絢麗的桔紅色,連帶著給翠綠的樹葉都鑲了一層散發著微光的邊。 一陣暖風迎面撲來,帶著草木的馨香,沁人心脾。 陳竹轉身,見何似飛正在解右手上的綁帶——何似飛做什么都有種不急不緩的氣度,好像‘浮躁’兩個字跟他絕緣一樣。 陳竹說:“我打算把衣服送到浣衣房,你要一起去嗎?” 何似飛自然不會看他一個人抱著一筐衣服,他三兩下處理好自己這邊,小跑出門,想從陳竹手里接過籮筐:“我來吧?!?/br> 陳竹不讓,說:“你年紀小,還要想辦法讀書呢,我來,我在家里也慣是做這些活兒的?!?/br> 何似飛笑了:“你在家里做這些,那你插過秧嗎?” 陳竹愣神一下:“插秧?” 就在這一時間,何似飛已經將竹筐從陳竹手里接過,他說:“我在家里經常插秧拔草,這些全都是力氣活,抱個籮筐,對我來說挺輕松。你休息一下?!?/br> 他都這么說,陳竹自然不好再說其他。 何似飛幾乎雕刻了一整個下午,覺得自己脖子都有點酸,他挺直了腰板,重新挑起話題:“對了,這些衣服抱去哪兒?浣衣房?” 陳竹點頭:“是,不過是在上次少爺們住的客棧里。少爺說那兒的價格公道,而且洗完衣服,穿上后會聞到很舒服的皂角和陽光的味道。之前在牧高鎮上,浣洗出來的衣服總是有股發霉的感覺?!?/br> 身家富足的人真會享受生活,何似飛在心里感慨著。村子里的莊稼漢們平日能穿暖和就不錯了,有錢的人已經開始挑洗衣店的好壞。 不過,何似飛覺得這很正常,人家陳家、高家有幾輩人積攢來的家業,自然是莊稼漢們不能比的。 陳竹只要一開口說話,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很難停下來。他壓低聲音,悄悄說:“少爺以前說過,春苑里的姑娘家們洗好的衣服,還會用熏香等再熏烤一遍——對于讀書人,姑娘們都是用檀香來熏烤的,聞起來特別舒服。但這家過夜的價格太貴,他也是積攢了好幾個月的月銀,才敢出去享受一下?!?/br> 何似飛原本以為春苑是一家浣衣房的名字,聽到后面,才知道這居然又是青樓。 他偏頭看了看陳竹,心想陳竹應該也算陳云尚的枕邊人,也不知這少年是心大還是看透了,居然能這么輕易的說出陳云尚去青樓廝混的事情。 要是放在上輩子,陳竹這么照顧他,何似飛一定會提醒他早日收回心思,離陳云尚遠點,必要時還會出手幫忙。但現在……何似飛自己自身難保,他所仰仗的高成安堂兄,還要仰仗陳云尚才能在縣城有一席之地,自然不敢在背后說陳云尚的不是。 況且,這會兒陳竹應該還不知道陳云尚將他是通房的事情抖落的人盡皆知,何似飛便決定不多嘴。不然說出來,最多只能改變心境,又不能改變命運,不過是徒增悲傷罷了。 可能是因為何似飛沒接話,陳竹便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有點多——他怎能把青樓的事情在何似飛這個十二歲的少年面前說,一時間耳根有些微微發紅。 何似飛抱著籮筐,他發現這東西剛開始抱著的時候還挺輕,但抱著走一段后,就越來越沉。他手微微下移,來釋放一些力道,一邊問:“阿竹哥,浣衣店洗衣服要多少錢?” 陳竹想了想,說:“咱們要去的那家客棧,洗一件里衣是兩文錢,外袍是三文錢。這么多衣服,還有少爺們之前趕路時換下來的,我方才數了一下,一共有四件里衣,五件外袍,褻褲什么的也是兩文,算下來估計得三十多文錢?!?/br> 何似飛換算了一下,一個菜包子一文錢,兩個rou包子三文錢,成年男人基本上吃三個包子,也就是花四文錢就能吃飽。一天算下來也就是十二文錢。 那看來,這家客棧的浣衣房確實如陳云尚所說,價格實惠,并不是在漫天要價。 何似飛心中又動了將此記錄下來的念頭。 此前四年他一直在上河村,對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再加上自己不怎么花錢,便不知道外面的物價。 不過,何似飛曉得,在后世信息那么發達的時代,各地物價差異都頗為明顯。那么在這交通不便的古代,差距肯定更大。他先將縣城的物價記錄下來,日后若有機會去其他州府,稍微一翻筆記,就能對比出其差異。 說起洗衣服,以前在家,何似飛是自己洗衣服的。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身子骨不好,不能經常下地干活,于是就主動擔當起給家人做飯的活計。要不是爺爺奶奶阻攔,他能把全家人的衣服都給洗了。 何似飛并沒有這時代的‘大男子主義’,覺得男人就應該遠離廚房和家務。他這人向來沒有性別觀念,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表現的‘有用’一點的話,遲早會消磨掉別人對自己的感情——愛情、親情也不例外。 付出都是相互的,如果一個人只是享受著別人的付出,自己還表現的高高在上,對喜歡他的人頤指氣使,遲早有一點,會眾叛親離。 正想著,只聽到陳竹說:“到了?!?/br> 何似飛抬頭一看,只見是一家裝潢頗為雅致的客棧,匾額上寫了‘悅來客?!?。何似飛記得自己曾經在先生那里看到過末世降臨前,地球人拍的古裝劇錄像,好像古代都有個‘悅來客?!?,可見流傳度之廣。 不過,這種名字也只有當地比較拔尖兒的客棧才敢叫,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陳竹跟門口的店小二交涉一番,便帶著何似飛去了后院,將裝著衣服的籮筐交給那中年女人。中年女人頭也不抬的數著衣服的件數,過了大概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對陳竹說:“三十六文,后日來取衣服?!?/br> 陳竹給了錢,女人又給他一塊木牌,何似飛瞧見木牌正面寫了‘悅來客?!瘞讉€字,背面寫了什么則不知曉。 想來到時候憑借著木牌領衣服了。 第15章 將衣簍交付在浣衣房后,何似飛一身輕松。他活動活動肩胛骨,等陳竹收好木牌,兩人并肩向外走去。 站在悅來客棧門口,看著接上如織的行人,陳竹總感覺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做,卻又一直想不起來是什么事。 何似飛見陳竹腳步一頓,然后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叫住他,跟他打著商量:“阿竹哥,現在日頭偏西,暮色正好,咱們要不在街上逛逛?” 何似飛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世間留下自己的一抹存在過的記錄,定不會像之前四年一樣只知道在家種田拔草。他想趁現自己在年紀小,時間還算充裕,多多開闊視野,指不定會對未來考科舉有所幫助。更何況,他今兒個除了早上跟高成安出門外,其他時候都在房里雕刻,正想趁黃昏時在外逛逛,放松片刻。 聽到何似飛說‘逛逛’,陳竹正欲答應,突然頓了頓,目露猶豫之色:“在街上逛一逛也不是不行,我也是想在外走走的。只是……恐少爺們這會兒回家,見到我倆都不在,指不定會發火?!?/br> 何似飛將陳竹的面色全部看在眼里,甚至連眼睛里那些謹小慎微和戰戰兢兢都沒落下。是了,這時代尊卑分級嚴重,即便大家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但有些人就是會高人一等。 身處社會底層的何似飛嘆了口氣。 但他既然敢開口,自然是有‘由頭’的,他說:“昨日咱們不是在西市問過火爐的價錢么,我在早上跟高少爺說了此事,他說家里應該缺兩個火爐,一個燒水一個熱飯。至于該買什么種類,咱們看著辦。不如趁現在去把爐子買了,若少爺們回家的早,見咱們買爐子去,應當會覺得情有可原?” 他一開口,陳竹眼睛立刻一亮:“啊,我剛就覺得忘了什么事兒,原來是火爐!我早上只顧著為少爺能順利進入學堂而開心,忘了問此事?!?/br> 就在何似飛覺得他們倆去逛黃昏下的街道是鐵板釘釘之事的時候,就聽到陳竹話鋒一轉:“不過,就算此事是正當理由,但少爺回家時咱們都不在家,還是不大好?!?/br> 陳竹低垂著眼睫,語氣中夾雜了些許央求:“似飛,不然咱們還是趁早回去吧,出來送衣服時間不長,少爺們就算看到我們不在,定也不會發怒。但去西市……那真的會耽擱很久?!?/br> 在何似飛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里,‘人權’比重還是很大的?!恕囊恍┲饔^行為,只要未曾違背律法道義,那便是可以做的。 然而,何似飛還是低估了這世界的尊卑制度。 ——身為書童,就算有合理的理由,居然也不能出門太久。 何似飛說:“那就回去吧,等日后少爺們去了私塾,咱們再抽空去買?!?/br> 陳竹頻頻點頭。 陳竹估算的果然沒錯,他們倆才剛走到巷子拐彎處,就看到自家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陳云尚正在給車夫付錢。 陳竹趕緊跑起來,何似飛跟在他身后,兩人總算在陳云尚和高成安推門前,跑到了大門口。 陳云尚見他們跑來,有些驚訝:“噫,你們不在家嗎?” 陳竹趕緊回話:“少爺,我們剛將衣服送去漿洗,一刻也不敢耽擱,就往回趕?!?/br> 陳云尚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等陳竹開門后,跨門而入,走到院子里,才想起什么,問:“可是在悅來客棧漿洗?” “是,”陳竹不敢怠慢,留著何似飛關門,他小跑兩步到陳云尚身后,說,“您說過那家洗衣服干凈?!?/br> “瞧見沒有?”陳云尚哈哈大笑,對旁邊的高成安說,“就是因為他記性還行,對主人家事情分外上心,我才一直留著他?!?/br> 何似飛掩好門后跟上,就聽到陳云尚這么一句,他微微皺眉,眼尾余光瞥見陳云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也什么都沒說,回屋繼續雕刻去了。 他今天并沒有起手雕刻十二生肖,僅僅是一刀一刀的將木材表面削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