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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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則,她在歡喜樓這么多年,也算見過紅mama是如何管手下的花魁,若是讓某人一枝獨秀,難免會生出驕橫難掌控的心,必要有幾個人平分春色才好,譬如當時論姿色,小姐是萬里挑一的貌美,但紅mama捧的頭牌不止小姐一個,還有玉蘭仙、金香玉等等。 同理,霧蘭是聰明好用,但也應該有個性子厲害的牽制她才好。 春愿其實也拿不定主意,覺得應該和唐大人商量下,但如今事情緊急,便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她噗通聲跪倒在宗吉腿邊,也是“氣”得胸脯一起一伏,似賭氣又似害怕,學著小姐往年仗義的樣子,梗著脖子道:“妾身不曉得該稱呼您什么,阿弟呢,還是皇上,就算你眼下也要把我趕走,我也得說幾句,銜春不過是一些小事上有些不周到,何至于打死?她也才十七八歲,打小嬌生慣養著長大,性子急些有什么?這樣的姑娘我還十分欣賞呢,有什么全都表現在臉上,不跟你耍心眼兒,脾氣正對我的胃口?!?/br> 說著,春愿撇撇嘴:“剛來你就給我添了一道罪孽,我看,我還是走吧?!?/br> “哎呦,這說的哪兒的話?!弊诩Ω┥頂v扶起阿姐,他早前就在密檔里了解過阿姐的為人處世,雖在男女之事上糊涂,但為人非常有俠氣,信守媒妁諾言,幫楊家在留芳縣立足,哪怕變賣自己的首飾器物,也要幫歡喜樓的姐妹贖身,所以后來在縣衙上,才有那么多受了她恩惠的人站出來幫她作證。 今兒一見,果然如此,對欺辱冒犯她的賤婢如此寬宏。 宗吉摩挲著jiejie的肩頭,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好啦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朕這次就饒過她,你別生氣啦?!?/br> 春愿對著這樣漂亮干凈的臉,怎么可能會生氣,她亦從果盤里勾了只橘子,剝了,擩進宗吉手里。 宗吉沒接,半蹲下身,啊地張大嘴,真的像個頑皮的弟弟。 春愿無奈笑笑,剎那間有些怔了,忘記了眼前的是皇帝,而她只是個冒牌貨,她給他嘴里塞進瓣橘子,像小姐過去摩挲她有胎記的臉那樣,親昵地撫了撫宗吉的側臉,肌膚白皙細膩得像剛蒸出來的牛乳酪,觸感軟軟涼涼的,仿佛上等的緞子。 宗吉站直了身,嚼橘子,掃了圈跪在屋里的奴婢:“告訴你們,從今兒起這府邸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朕的jiejie,可別再犯了朕的忌諱,否則外頭那賤婢就是例子?!?/br> 說著,宗吉忽然皺起眉頭,手指點著下巴,做出思考狀:“阿姐方才說,那個因你去世了的meimei名兒里有個春,依朕看,那才是忠心可敬的好奴婢呢,葉銜春如何配用這個春字?!?/br> 春愿聽見宗吉夸她,女人抿唇笑,輕聲問:“那你想怎樣呢?” 宗吉嗤笑了聲:“既然葉氏廢話那么多,朕就給她改個名兒,別叫銜春了,叫閑話好了?!?/br> 春愿差點把吃下的湯藥吐出來,這也太擠兌人了,葉銜春心高氣傲,沒被掌嘴掌死,倒要先被氣死了,垂眸間,她瞧見了霧蘭手上戴著那串海螺珠,笑道:“要不叫銜珠吧,她生的珠圓玉潤的,這個比較配她?!?/br> “也行?!弊诩c了點頭。 后頭,姐弟兩個又說了會子話,在陳銀的再三催促下,宗吉才依依不舍地回宮去了,走之前百般囑咐春愿,安心住著,他一旦得空兒了,就出來探望她,他喜歡和阿姐說話,特自在。 春愿也是。 看到宗吉,她仿佛看到了小姐,有種家的感覺,一點都不陌生。 …… 寒夜寂寂,子時的梆子聲敲了三下,這兩日不知怎地管得嚴,宵禁的早,街面上早都沒什么人了,東福居涮rou坊還亮堂著,這家幾十年老字號位于淮南郡王府和皇宮的中間處,所以,如果兩邊有什么人員往來的動靜,坐在這里都能看見。 二樓的盡頭的包間里,窗子敞開半邊,冷風嗖嗖地往里鉆,方桌的正中間擺了銅鍋子,里頭擱了兩根羊腿骨,羊湯早都涼掉了,桌上盤子里是切得薄厚適中的羊上腦,幾乎沒動幾筷子,萎靡地化開。 在桌子的左右,分別坐著唐慎鈺和周予安,他們仍穿著官服,未曾回家,從下午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到現在。 唐慎鈺眉頭都擰成了個疙瘩,端起酒壺,往酒杯里倒老秦酒,酒溢出來都不知道,他端起一飲而盡,盯著黑乎乎的外頭,耳朵幾乎拎起來聽動靜,面上雖說穩如泰山,可心里有些慌。 前淮南郡王府里的下人他暫時來不及調查,想都不用想,下人們后背的勢力肯定復雜,阿愿這人記仇,旁人給了她氣受,她會不會沖動之下報復回來?皇帝肯定會問她話,她能答上來么?會不會露怯?有沒有說錯話? 皇帝年輕,可陳銀是個老狐貍,會不會看出不妥? 煩躁之下,唐慎鈺直接拿起酒壺咕咚咕咚喝。 而那邊的周予安仍保持著微笑,彎著腰,兩腿八叉開,手放在炭盆上烤,火紅的熱炭在他的瞳仁里投出塊紅,他原本面相就亦正亦邪,此時越發顯得妖異。 周予安心跳得厲害,那個賤婢早在留芳縣時就懷疑過他失職,會不會在皇帝跟前亂說?會不會告他黑狀?今兒下午她送了他一盒子手剝的松子,這到底他媽的什么意思! “哎!” “哎!” 兄弟兩個同時嘆了口氣。 周予安手搓著發涼的臉,望向唐慎鈺,悄聲問:“哥,你說燕小姐會不會報復我?” “你又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她干麼要報復你?!碧粕麾暦饌€空酒杯,給周予安滿上,笑著安慰:“今兒我去皇宮面見陛下,上報了留芳縣的事,陛下對咱兩個贊不絕口,尤其是你,說難得你出身尊貴,卻沒有那起富家子弟的紈绔氣,差事辦的很好?!?/br> “真的?”周予安緊張地問。 “你都問了我五遍了?!碧粕麾暣笫职醋≈苡璋驳募绨颍骸胺判?,路上那幾日,我幾乎是低眉順眼地伺候小姐,無有不從的,她答應了我,肯定會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我想著,你的官職少說得升到百戶,千戶也有可能!” “那要這樣,就太好了!”周予安臉上有種奇異的狂熱,“若是真能升,父親在天上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少不得要給我托夢,夸我長進了?!?/br> “你小子?!碧粕麾暼^砸了下表弟的肩,嘆了口氣,溫言勸道:“你也不小了,以后當差一定要上心,辦差是一碼事,為人處世是另一碼事,該低頭彎腰的時候,一定要彎下去,小人是得罪不得的?!?/br> “是是是?!敝苡璋策B連點頭,他從前十分厭煩唐慎鈺念經,今晚這裉節兒上,他還是很能聽進去:“你放心吧哥,我一定會跟你多多學八面玲瓏,不會用下巴頦看人,定跟太監把關系處好,也不會再瞧不起王府里那位佛姐了?!?/br> 唐慎鈺被逗得都噴酒:“佛你大爺!” 周予安嘿然一笑,雙手端起酒壺,給表哥倒酒:“盡說我了,我瞅著表哥你的官估計也得升一升吧?!?/br> “估計不成?!碧粕麾曅α诵?,“說實話,咱們留芳縣弄得那個局多少有些冒失了,現在細想想,留下的麻煩不少,而且我已經是從四品了,往上升極難,不僅要有非常大的功勞,而且朝廷上也要有人幫我疏通,更要緊的是我也才二十三,年紀閱歷都差得很遠?!?/br> 周予安心道你還挺有自知之明,打趣道:“你也太過謙,萬一讓你做正四品的僉事呢?” 正在此時,打街盡頭處傳來陣急促的馬蹄聲。 唐慎鈺和周予安互望一眼,收起笑,同時緊張得起身奔向窗子那邊,果然瞧見幾個太監和侍衛打王府那邊過來了,在酒樓跟前勒住馬停下,為首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太監,眉目清秀,瘦瘦高高的,正是皇帝身邊的親信黃忠全。 那黃忠全仰頭朝二樓望了眼,翻身下馬,朝里走來。 唐慎鈺和周予安急忙出去相迎。 只聽咚咚咚雜亂的上樓腳步聲響起,不多時,黃忠全便出現了,這太監頭上戴著氈帽,身上穿著厚披風,臉凍得紅撲撲的,未等唐慎鈺兄弟見禮寒暄,黃忠全便笑呵呵地急奔過來道喜:“恭喜唐大人,賀喜唐大人,趕明兒您可就是從三品的指揮同知了!” 唐慎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下神兒,扭頭看向表弟。 周予安簡直比他表哥更驚訝,笑中含著抹難以察覺的妒恨,他拳頭砸了下唐慎鈺的肩膀,一把攬住表哥,歡喜道:“瞧我說得準不準!這可是光耀門楣的喜事??!” 唐慎鈺還有點兒懵,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趕緊讓出條道兒,將黃忠全迎進包間里,忙倒了杯酒,雙手捧著遞給黃忠全,笑道:“哎呦,天冷,公公快喝杯暖暖身子?!?/br> “老唐,過后可要擺兩桌哪?!秉S忠全嗞兒地喝盡酒,顯然和唐慎鈺極熟,斜眼覷向男人,笑道:“咱家接陛下口諭,去給首輔知會一聲,大概就走個過場,日后尋個合適的由頭就給你升了,可以啊老唐,這差事辦得漂亮,咱家還從未見陛下這么高興過?!?/br> 唐慎鈺連連擦額邊的汗,忙躬身道:“這都是微臣應當做的?!闭f著,他左右看了圈,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問:“那位小姐如何?可有惹陛下生氣?!?/br> “嗨!”黃忠全眉梢一挑,笑道:“咱家伺候了陛下十來年,就從沒見過陛下背過誰?!?/br> “嗯?”唐慎鈺頓時怔住,忙問:“怎么說?” 黃忠全踮起腳尖,湊近高大的唐慎鈺,手肘捅著男人結實的小腹,悄悄耳語:“小姐一見著陛下就哭得傷心,哎呦呦,那么張天仙似的臉蛋兒,再配上那么些梨花雨落下來,咱家站在遠處瞧見了都心疼,陛下更不必說了,直接把小姐背回了沉香齋,稀不稀罕?怕是皇后都沒這份兒待遇?!?/br> 唐慎鈺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看來阿愿還是很機靈的,他當初果然沒看錯人,按理說,他絕不可能忽然升這么快,估摸著阿愿添油加醋地在陛下跟前美言了。 唐慎鈺搖頭笑,嗨,這丫頭! 忽地,他猛然記起還有予安的事沒問,忙扶住黃忠全的胳膊,笑道:“如此真是甚好哪,那小侯爺呢?他升成什么了?” 黃忠全古怪一笑,看了眼唐慎鈺,又看了眼緊張的周予安,他揮了揮手,立馬有個侍衛捧著個蓋了紅布的漆盤上來了。 黃忠全將紅布掀開,原來里頭是兩層金銀元寶:“這是陛下賞小侯爺的,陛下說,小侯爺差事辦得不錯,辛苦了?!?/br> 周予安腦袋嗡地一下,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下來。 唐慎鈺也是萬萬沒想到,他一整日在外,沒帶多少銀票,于是就在那漆盤上抓了四只老大的金銀元寶,偷偷塞給黃忠全,摟住太監的肩,笑道:“公公,你就給下官透露一兩句,里頭出什么事了?!?/br> 黃忠全推開銀子,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周予安,笑道:“里頭的事,咱家著實不知道哪,唐大人你就不要為難咱家了?!闭f著,黃忠全連退了好幾步,躬身行了個禮:“咱家還要去趟首輔那兒,留步,二位留步?!?/br> 說完,黃忠全腳底生風似的跑了。 唐慎鈺想著這里頭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御前的人嘴緊,可是不管想什么法子,都得把黃忠全的嘴撬開了,問問清楚,扭頭一瞧,予安此時默默地立在原地,臉上的那種興奮和狂熱早已散去,盯著方桌上的那盤銀子出神。 “予安,你、你別這樣?!碧粕麾曄氚参繋拙?,可又掛著王府里的事,他將上面那層金銀錠子卷走,拍了下表弟的胳膊,“你別想那么多,先回家去,等我打聽清楚了再找你?!?/br> 說著,唐慎鈺急忙追出去了。 很快,酒樓就徹底地安靜下來,惟有孤寂的蠟燭在掙扎著最后一點亮光。 周予安抓起酒壺,像喝水似的咕咚咕咚喝酒,斜眼間,他就看見那盤金銀錠子,皇恩哪,太他媽的扎眼了。 “呵?!?/br> 周予安自嘲一笑,端著那盤被搶走一半的元寶,搖搖晃晃地出了門,他一個人走在空寂無人的街上,心里空空的,憤怒又惡心,他真覺得方才丟人得很,和唐慎鈺那狗崽子說了那么些“掏心窩子”的話。 憑什么! 周予安頭暈暈的,特別想吐,留芳縣他出力少了?臟事都是他料理干凈的,憑什么到最后唐慎鈺連升兩級,由從四品的鎮撫使,搖身一變升成了從三品的指揮同知,而他,就得了幾個元寶? 這狗崽子平日里把什么兄弟、恩情掛在嘴頭子上,可回京的時候,卻把弟弟支使到利州辦差,他可不就有大把的機會討好那卑賤的女人了么! 他們上床了吧。 周予安笑了,一個沒忍住,彎腰吐了,吐著吐著,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這時,他看見不遠處的角落里蜷縮著個乞丐。那乞丐被吵醒了,罵罵咧咧了幾句,想要挪個地方睡。 周予安直起身子,從懷里掏出那些賞銀,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骯臟的乞丐,一個接一個地砸下去,那乞丐吃痛,抱著頭亂叫著救命,可當看到砸他的居然是亮晶晶、沉甸甸的金子銀子時,就不叫了,由著這俊美的醉漢發泄。 周予安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砸光,這時,他長出了口氣,原來用銀子砸人是這種感覺,是挺解氣,但,不解恨! 等著吧,你們倆好好給老子等著!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0-13 22:41:32~2022-10-14 19:25: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阮有愚、樹尖的魚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歲就愛笑1瓶; - 第52章 宗吉待我很高,我喜歡他 要么說,京城的天就像月子里奶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白天還晴空萬里的,約莫四更,忽然就下起了牛毛細雨,夾雜著那么零星半點的小雪粒,雖不大,但冷颼颼的。 這座前淮南郡王府空蕩又寂寥,沉寂了七八年,乍有了點人氣煙火,也被今晚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給澆涼了。 上房里,春愿雖說早都換了寢衣,可怎么也睡不著,索性坐在梳妝臺前,梳子蘸了點茉莉油,一下一下地通著頭發,從鏡子里,她看見霧蘭懷里抱著個賬本,另一手攥著枝羊毫筆,在屋子里四處打量著,時不時地往賬本上記些什么。 霧蘭笑著走過來,柔聲問:“小姐覺得屋子里冷不?要不奴婢讓王嬤嬤她們再添個炭盆來?!?/br> “挺好的?!贝涸竿直惩苛诵櫮w膏子,慢悠悠地抹開:“我吃了湯藥身子發熱,睡不著,也難為你陪著我一夜夜的熬?!?/br> “這都是奴婢本分?!膘F蘭抱著賬冊上前來,恭敬地呈送給春愿,“奴婢略將府里的貴重物件的名目整理了遍,今晚聽陛下的意思,將來還會陸續不斷地給您添置,可是得一筆一筆記清楚了,小姐您過過目?!?/br> 春愿接過賬冊,上頭的字十有八.九她都不認識,憑借著僅有的幾個認識的字,把賬本放正確了,皺眉略翻了兩頁,合住賬冊,隨手遞給霧蘭,她拿起小修眉刀,湊近鏡子,一點一點刮掉最近新長出來的雜眉,“你做事仔細,又是陛下都夸的人,我還是很放心的,你看著辦吧?!?/br> 霧蘭面上一喜,忙跪下磕了個頭:“奴婢必定不會讓陛下和小姐失望,必要安安妥妥地侍奉好您?!?/br> 說著,霧蘭忙放下手里的活計,雙手將燭臺捧近些,這樣更方便小姐修眉,不禁嘖嘖稱嘆,這位主兒皮相骨相沒得說,那是頂美的,介乎清純和嫵媚之間,雖說面上有些許病氣,可眉眼婉轉動人,自帶著一種憂傷破碎感,讓人心生憐惜。 霧蘭柔聲道:“小姐身子還是弱,光吃藥也不好,還得在日常的膳食上進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