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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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著,外頭局勢又起了新變化。 大約是被一句硬邦邦的‘請回’落了面子,吳尚寢的語氣也硬了起來:“陶宮正,今時不同往日了呀!” 陶枳語氣轉為森然:“怎么,吳尚寢的意思是,文德皇后的話今時今日就不做數了?” 吳尚寢連忙一個否認三連:活的長孫皇后威壓六宮,仙逝的長孫皇后雖沒法再掌六宮權,但在某種程度上, 是更不能違拗冒犯的神位。陛下這一年對皇后仙逝的傷痛追感宮里人人都看得見——陛下快一年沒怎么見后宮妃嬪們了。 吳六兒重申了對長孫皇后絕對的敬畏后,見陶枳不吃軟的,立刻換了刁鉆的角度:“文德皇后仁心,記掛先德儀的孤女,是許諾過要給她七品典正的品秩,可宮正司乃掌戒律之重地,難道能由一個啞女來做女官?” 陶枳面色不變,心里卻被人戳破了苦膽一樣苦的發麻:當年德儀女官對她頗有恩惠,如親阿姊一般。陶枳自然要盡力為她唯一的孤女爭取,可吳六兒掐中的正是最要緊的命脈。 那孩子不開口說話。 吳六兒不提,以后也會有王六兒,趙六兒陸續來試探,拿此說嘴,這是避不過去的死xue。 客觀來說,吳六兒的聲音頗為動聽,畢竟也是常在娘娘們跟前走動的正五品女官,音色哪怕不是黃鸝般清美,也不可能難聽。 可這樣的聲音,在陶枳聽來,卻格外刺耳。 吳六兒帶笑說了一大篇話:“若是專擅女紅的尚服局也罷了,橫豎是手藝活,可你們宮正司是什么地方?掌的就是戒令,正七品典正管著做什么?可不就是奏聞諸事并教導新宮人宮律的?” “莫說那孩子是啞女,便是頗為伶俐的年輕宮女也做不來呢,且得要選個最好的出來!陶宮正向來以公允剛正為名,如今可別傷了自己的名聲為上。你要念舊情,宮里這么些閑差,哪里尋不來一個?別的局我不敢應承,只說我尚寢局,就有看管錦緞的差事,又不必那小姑娘跟人說話,又極為輕松?!?/br> “瞧在你陶宮正的份上,她便是連看衣料的活計也不做,不上工只冒個虛名,也沒人敢說話不是?” 找到了突破口的吳六兒,只覺得心里痛快極了,話語柔綿如同一張網子罩下來。 六局平起平坐,素日往來應酬不覺什么,可宮正司作為監察者,卻總是要高半階的。如今能借著韋貴妃的勢,借著宮務的光兒,將往日肅容剛硬的陶枳逼到這個地步,吳六兒心里比夏日吃一碗冰涼涼的冷淘還過癮! 她甚至盼著陶枳死硬到底,硬保這個啞女。 若是陶枳犯了這樣的倔強,雖說她也是圣人跟前掛過名的宮正,又有長孫皇后的遺澤,幾年內必是動不得,但天長日久,只要那小啞巴在一天,就是她明晃晃的護短不公。 終有一日,或許她吳六兒也能做一做宮正——雖說品秩俸祿相同,但權勢可不一樣,尚寢局見了其余幾局也得和和氣氣,小心往來,哪里比得上宮正司,掌著戒令和其余宮女的賞罰來的爽利。 若再有幾分運道,韋貴妃做了皇后,自己也做個一二品的女官也說不定。 總有那么一日…… 吳六兒正在暢想,就聽到腳步輕響,略一扭頭,就見內間走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 她先是一怔,隨即了然:能在陶枳內間里呆著的小姑娘,必是她心心念念護著那個小啞女。 第2章 典正 姜沃在里間越聽越覺自己的工作岌岌可危。 那可不能夠! 她是很愿意有一樁事做的。 姜沃適時起身,還不忘整了整自個兒暫時有些穿不慣的長裙。之后便將面前寫著宮律的竹櫝卷起一半,雙手捧著。 雖然吳六兒字里行間透露出一種原身不但是小啞巴,甚至是小傻瓜的看輕,但其實只是道聽途說和自我猜測。 相反,原身是個很聰慧的小姑娘,早在宮外就啟蒙認字了——或許是過于聰慧,應了那句過慧必傷。正因她聰明早慧,才能在孩童時分深刻理解父母身亡這件事,深陷痛苦無法自拔。 就姜沃看來,原身應該是得了應激性創傷后綜合征或是自閉癥。 六年過去了,吳尚寢是第一個露頭來‘逼宮’的,但之前掖庭里的閑言碎語就沒有少過,畢竟女官的職位這樣少。 原身雖從不說話,卻不代表她聽不懂,感受不到陶姑姑的壓力。 原身的記憶里沒有留下,但姜沃直覺小姑娘的高熱或許不是意外,而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的記憶就像是一個個雪人,隨著姜沃去回想觸碰后就消融不見。最后留下的一團小小的雪球樣朦朧的念頭,是“不能再連累姑姑了。而且……我真的好累啊?!?/br> 姜沃走出去。 “咦,這可是德儀家中的小娘子嗎?” 吳六兒原以為自己看見的會是個畏縮膽怯的小啞女,已經準備了一副‘哎喲怎么這么可憐見兒的’的同情神色。 誰知當這小姑娘走到跟前,平靜穩妥行了見過上官的禮,抬起頭來時,倒把吳六兒所有準備好的話都噎了回去。 好明凈秀麗的小娘子! 一雙眼睛生的尤其好,透徹的竟有些攝人之感,幽幽深泉一般。 吳六兒的同情臉擺出來一半來不及收回,放出來卻又不合時宜,于是只好半路強行扭做個笑,干巴巴擠出來一句:“果然是尹德儀的女兒?!?/br> 沒錯,這一刻吳六兒想起了許久未見的先德儀女官。 尹德儀出宮后,長孫皇后宮里的德儀官職就一直空了下來,如今連皇后娘娘都已歸神位,宮中自然更沒有這等高位女官了。 可吳六兒見著眼前的姑娘,本已模糊的印象忽然就清晰起來。 她們六局女官掌后宮衣食住行諸事,約束相應的宮女,可德儀女官不是,她常年立于皇后身側,凡有嬪妃晨昏定省亦或是大禮時節命婦們覲見皇后,都是德儀女官帶領指導她們參拜行禮。 宮規欽定:德儀女官掌教九御嬪妃! 數年前,吳六兒也曾誠惶誠恐拜見這位女官,只是那時她資歷尚淺,在肅雅端和的尹德儀跟前,一點兒底氣也沒有。如今多年過去了,她也已經是宮里數得著的一局掌事。 原以為已經忘了,可在對上姜沃的面容時,吳六兒叫自己的訥訥驚?。涸瓉硭龔膩頉]有忘記過尹德儀,甚至這些年她下意識都在向她努力著。 她禁不住再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孩。 這樣的年紀,竟是難得的沉靜如璧。 姜沃若知吳六兒心思,必要回答:你去病床上躺二十幾年,也就沉得住氣了。 打量一番姜沃,吳六兒都不由惋惜加慶幸:這樣的容貌氣度,長成后必是宮里貴人最喜歡的女官樣子——可惜這樣的孩子竟不會說話,自己是啞巴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吳六兒才想到這兒,只見姜沃托起手里的竹櫝,對陶枳恭敬道:“請教姑姑,這句宮規做何解?” 語調帶著一點微微的滯澀,但音色極佳,像是清風拂過細竹林,有一種令人也跟著靜下來不欲喧嘩的清寧。 陶枳在宮里二十多年,都險些沒繃住淚。 要不是吳六兒先在一旁瞠目結舌發出了一聲“啊”,驚醒了陶枳,她差點就要失態抱著姜沃大哭一場。如今她心里只是念著一句:“文德皇后保佑,德儀jiejie顯靈,這孩子一病后否極泰來!竟大好了!” 她轉頭看了一眼吳六兒眼珠子快要掉下來的模樣——這回換成陶枳心里跟吃了一大碗冷淘一樣爽快了,她笑吟吟接過姜沃手里的書:“你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些,書先放在一邊,先認一認人才要緊?!?/br> “明兒我就去殿中省為你錄女官名冊,到時候你少不得去六局拜見各位掌事??伤齻兌际谴竺θ?,未必就得見,正好今日吳尚寢在這里,就先見過吧?!?/br> 陶姑姑先沒有理會方才吳六兒問的那句‘這是德儀家中的小娘子嗎?’而是答了姜沃的話后,才抬起頭對吳尚寢道:“是德儀jiejie家的小娘子,也是我們宮正司正七品典儀女官?!?/br> 吳尚寢頗為坐蠟! 她想起其余幾局蠢蠢欲動但到底沒動的掌事:莫不是我叫人給坑了吧!她們是不是私下聽聞了這小啞女好了,又不敢上門探知,又舍不得一個典正的官位,就故意坑我來宮正司觸霉頭!要命,這群人滿肚子的壞水!只拱了我個實在人來得罪陶枳這個活閻王。 我懷疑你們陷害我,我還有證據! 吳六兒心里像吃了黃連一樣苦,但到底是一局掌事還撐得住,帶笑抹下手腕上一對金鐲子:“陶宮正,原是meimei耳朵不不好使,沒聽說這小娘子痊愈的喜事。這也巧了,我便第一個恭喜宮正司再添一位典正,從此可就品秩齊全了。賀禮,這是頭起兒的賀禮!” 吳六兒為了宮正司典正位乘興而來,倒賠一對金鐲子后,敗興而去。 且說這金鐲子還是她很心愛的: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她今兒往宮正司來也是著意打扮了的,金鐲子特意選了一對厚重撐得起場面的,如今都成了別人的金裝。 吳尚寢一路走回去,只覺得金燦燦落日余暉就像她方才的大金鐲子!一路看的心痛極了。 而吳六兒一走,陶枳再忍不住,將眼前的孩子一把摟在懷里,眼中滾下淚來。 姜沃腦海中最后一團冰涼涼的雪團融化掉了,甚至還冒了一個透明的帶著虹光的泡泡。 她能感覺到,身上最后那點靈魂離體似的滯澀沉鈍感消失了。 從此她就是姜沃了。 * 今日,姜沃就要出門去辦的第一件差事:向新入宮的才人們念一遍宮中戒律。 剛從陶枳院內出來,姜沃迎面就遇到劉司正,只見笑瞇瞇道:“咱們姜典正第一回 出門辦差去呀?” 劉司正今年才三十歲,姜沃開口自然叫她jiejie。 劉司正聽了,先是笑眉笑眼,然后便口不應心地糾正她:“咳咳,你這孩子,叫什么jiejie,算年紀得叫姑姑了吧——要是在外頭,我都快做婆母的年紀啦?!?/br> 劉司正見姜沃手持竹櫝,亦知她要去給新入宮的嬪妃講讀宮律,便叫住她道:“走,我先帶你去整一整衣裳,這可是第一回 出去辦差事,可要端正圓滿才好?!?/br> 說著帶姜恒來到正堂,里頭端放著一架鏤刻花草的等身銅鏡。 姜沃打量著這之前未來過的正堂。 唐朝的房舍多是回字形,從外頭看跟后來的北京四合院差不多。但也有獨具一格之處:比如這對著大門的正堂,就是單獨一間用來會見貴客的屋舍,功能相當于現代的客廳了。 與別的屋子格外不同的是,這正堂沒有南墻,與其說是屋,不如說是一個半敞著寬正亭子。 外頭富貴人家用正堂待客會見外人,因此這正堂是一家中裝飾最豪氣的地方——姜沃原來常日臥床,以看書為娛樂,曾看過野史記載安祿山的正堂裝修花了一千萬! 姜沃屋里也有銅鏡,但等身這么大的銅鏡,仍屬于貴重物品,各部門只有正堂有一架。 也是方便凡要面圣或是出門辦差的女官整理儀表。 此時劉司正就幫著姜沃細細打理了一番。尤其是將小雙鬟上的紅繩和一對銀梔子花綁的緊了些。 又鼓勵她不必畏懼,如此諄諄囑咐了片刻。 姜沃全都笑瞇瞇應下來:久病之人最能體會到人心冷暖,情真與否。宮正司的幾位年長女官待她都是發自肺腑的好。 劉司正囑咐完,又愛憐摸了摸她的手:“好好當這第一回 差,需知這是一輩子的營生呢?!?/br> 一輩子? 姜沃不由下意識問了一句:“我昨兒跟著姑姑瞧名冊,上頭明白記著——四年前葵酉,放掖庭宮女三千余人?!?/br> 咋的?不是到點退休? 劉司正笑道:“哦,那是有天狗吞日的不吉天象,圣人和娘娘做主放宮女出宮為施仁,但怎么放都不會放到咱們這些女官的,你放心便是。這一進宮,便管你一輩子的!”! 第3章 相遇 劉司正的話,只是讓姜沃有點錯愕,但并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 她可還記得劉司正隨口之言:要是在宮外,三十歲都快當婆母了,也就是說十來歲就要嫁人。那可真是剛從病床上爬起來又要上產床,姜沃想想‘生孩子是從鬼門關橫跳’的事實,就心里萬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