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 第47節
眼皮不斷顫動,眼球在眼皮底下轉動著,掙扎良久,才終于又將沉重的眼皮撐了起來。 虛弱的呼吸靠氧氣面罩維持著,顧淮眨著眼,被汗水刺痛的雙眼濕濡著,濕熱的透明的,顧淮不愿意承認的熱液源源不斷地落下。 后頸上那個已經縫合好的傷口還在一突一突地作痛,他想要解開固定器去給自己拿止痛劑,卻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身體因承受了過度的痛楚而微微痙攣,他極緩慢地呼吸,努力感受著自己心臟的跳動。 眼前是模糊的,顧淮其實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流過淚。 好像,自從雙親死后,他就很清楚的意識到,他沒有流淚的資格和權利,因為不會有人心疼他了。 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哭一下,也是可以的吧,這里也沒有其他人,更何況他也不是完全不被疼愛的,他還有提爾,提爾是這個世界上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會背叛他,會一如既往愛著他的人。 這樣想想,那時候應該在提爾面前哭一場才是,畢竟,他家的omega那么a那么護短,一定不會嫌棄他,大概會先是被他嚇到然后再手忙腳亂地釋放信息素,結結巴巴絞盡腦汁地想些不太能安慰人的話來安慰他。 “真痛啊……”顧淮閉上眼,微不可聞地低喃著,“提爾……我真的好痛……” 果然,還是說不出讓提爾疼疼他的話,等到再見的時候,他大概也就只能跟提爾說出一句他很痛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終于有力氣抬起手解開身上的固定器時,顧淮先是伸手去抓起事先備好放在一旁的治療劑和蛋白補充劑,給自己注射完后又在手術椅上癱坐許久,虛軟的身體遲遲未能從過度的劇痛中緩過來,顧淮抓住氧氣罩大口吸著氣,又給自己注射了一支蛋白補充劑。 看著手術室里的時鐘顯示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臉上和身上的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干透了,只剩下失溫的寒冷感。 那天鄭語問他,是否真的覺得有完美基因的存在。 對于這個問題,他一直都是持否定態度。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東西。 并且,因為不完美,所以才有無限的可能。 他從來都反對過度的科學研究,更反對為了所謂的更強又或是完美而去進行人體實驗。大自然有自己的規律,無論是哪一種生物,都在努力適應著不斷變化的環境,所謂適者生存,有很多無法適應大自然變化的生物都滅絕了,而能活下來的都是跟隨大自然完成自體進化的。 人類當然可以為了活下去不被大自然淘汰而努力,為了不被各種各樣的疾病奪走生命而進行科學研究與實驗,然而那是建立在生存這一目的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妄圖改變破壞大自然的規律,實現與滿足私欲這一目的之上。 大自然已經給了足夠多的空間和機會讓生命完成自我進化,并且從來都沒有阻擾過生命的進化,可某些人類,為了滿足私欲卻妄想創造出完美基因,殊不知所謂完美其實就是死亡與被淘汰的開端。 實現完美,意味著不再進化;過度強化,則意味著提前耗損;這一切的一切,最終都將會被大自然索要應付的代價,而這個代價往往就是人類必須以生命去承擔自己制造出來的惡果。 顧淮最終在手術室使用時間結束前讓自己緩了過來,他給自己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然后強撐著把使用過的手術器械都清理了一遍,把一切用過的東西都歸于原位。 從前出任務的時候,也有過受了槍傷,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用軍刀給自己把子彈從傷口里挖出來再自行包扎的經歷,只是跟那時候比較起來,不用麻醉給自己的腺體動手術,顯然要比處理槍傷痛苦得多。 同樣的事,他恐怕也沒那個勇氣再來一遍。 打開手術室的大門,顧淮扶著墻走出去,還沒走兩步就看到了在走廊墻上靠著等他出來的戴斯。 看守他的那些特種警衛兵在時間快到時被戴斯暫時遣走了,戴斯雖然不知道他要手術室做什么,但也知道他必然不會希望等他從手術室里出來時那些警衛兵還在,所以在他提出要求之前戴斯就已經跟他保證,等時間差不多就會把人先指派到其他地方去,由戴斯自己親自將他送回寢室去。 大抵是他面無血色不扶著墻就馬上要倒下的樣子太過罕見,戴斯皺了一下眉便上前來想要扶他。 顧淮沒讓他碰到自己。 身體幾乎是本能的就往后閃避,肩膀一下就撞到了墻上,顧淮蒼白著臉,額發被新冒出來的冷汗濕濡,他抬起另一只手虛擋在身前,聲音極低地說道:“……別碰我?!?/br> 戴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著顧淮,有些訕訕的,頓了一下后才道:“你這是對自己做什么了?突然虛弱成這副模樣?!?/br> 顧淮后來換的那套衣服,在軍裝里穿了一件高領,為的是遮擋剛動完刀的腺體,他雖然被撤銷了軍人身份,可實際上現在也沒什么其他能穿的衣服了,所以平日里一直穿著的依舊是舊日的軍裝,大多數時候都是黑色的訓練服或迷彩服。 身體倚靠在墻上,顧淮連嘴唇都有些細微的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現在,虛弱的時候還少么?” 戴斯瞅著顧淮那一副眼神冷漠疏遠的樣子,知道他問再多也不可能聽到實話,雖然顧淮突然在軍裝里加了一件高領讓他覺得有些不自然,可若說顧淮對自己的腺體做了什么,他又覺得不太可能,自己一個人在里面,又能對敏感脆弱的腺體做什么? 嘆了口氣,戴斯抱起雙臂,說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扶一下你,你不必反應那么大。況且你這樣子,得走到猴年馬月才能走回寢室?!?/br> 顧淮連眼都沒有眨一下,回道:“誰跟你說我要回寢室?!?/br> 戴斯愣了一下,愕然道:“你難道要這副樣子回研究所?!” “不行么?”顧淮反問道,傷口還在痛,他便是回了寢室也沒法好好休息,倒不如回研究所,反正,他也已經習慣忍耐著痛楚待在實驗室里做實驗了。 某程度上,痛楚還能讓他保持清醒。 “你瘋了!”戴斯想也不想地說道,“你是真想把自己折騰死是不是?!你到底還想不想再見到提爾了?!” 顧淮不吭聲,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失策,應該在離開手術室前再給自己注射一次蛋白補充劑,畢竟他沒想到出來后還要站在這里跟戴斯扯皮,多少是有些消耗他剩余不多的體力。 后背上又出了不少冷汗,但后頸的傷口上貼著防水的醫用膠布,倒不擔心會被冷汗浸濕;閉上眼,顧淮默默地想道:我就是因為想快點去找提爾,才會弄成這個樣子。 等了又等,眼見顧淮是又不打算回答自己,戴斯只好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走,如果你一定要繼續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那我只能讓警衛兵過來,但你要清楚,警衛兵會跳過我將他們看到的所有關于你的情況都匯報給戴習維?!?/br> “我之前就說過了……”顧淮睜開眼,用手撐著墻又站直了身,道:“我時間緊迫。我已經花費一天在手術室了,現在必須回實驗室繼續治愈型疫苗的研發。至于不讓你扶我,你就當我恐o好了,畢竟,我是個有家室的alpha?!?/br> “……”戴斯眼角一抽,用力瞪著顧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是個會說冷笑話的人?!?/br> 挑眉似有若無的勾一下嘴角,顧淮面不改色地說道:“實話實說而已?!?/br> 克制住想要打人的沖動,戴斯咬牙道:“那我真是謝謝你,把我這種人當成omega?!?/br> “你本來就是omega,也更想當一個omega,不是么?”顧淮淡淡一句反問,隨即扶著墻繼續往前走,“我不需要休息,再不濟,我現在也還是一個s級的alpha,不需要任何人幫忙?!?/br> 看著顧淮那扶墻艱難走路的樣子,戴斯瞇起眼在心里罵一句“固執的狗alpha”,他自進入特種部隊起就跟著顧淮,在顧淮面前他一向就硬氣不起來,即便此刻心里窩火,他也只能由他去的跟在他身邊不再多言。 峰會遭到國際通緝犯芬里爾的潛入襲擊,多國的首腦在空中航母上感染喪尸病毒的消息在三天后傳回各國。 芬里爾計劃周全,不僅讓航母上的人感染了喪尸病毒,同時還破壞了各國的首腦搭乘前往并降落在空中航母上的所有飛機,讓所有國家的首腦都被困在了空中航母上無法逃離。 空中航母最終墜落在太平洋,多國首腦都在這次襲擊中不幸死亡,只有極少數幾個國家的首腦在警衛的護衛下于航母墜落前順利跳傘逃生,然而由于當時情況混亂,暫無法確定身份以及最終是否順利降落獲救。 消息傳回亞盟國后,身為首腦戴習維唯一繼任者的戴斯第一時間就召開軍部會議,同時下令聯系戴習維帶去參加峰會的特種護衛隊隊長,必須用盡一切辦法在最短時間內確定戴習維的生死。 同一時間,情報部收到了來自r國的諜報,r國核心軍事基地遭遇志愿軍襲擊失守,此前r國研發的疫苗和最新抗體都落入志愿軍手中。 作者有話說: 顧·守身如玉·恪守a德·淮 再兩三章就重逢了?。。?!我這么努力爆肝,你們都不表揚我一下嗎! 第七十七章 你不能怪我 戴斯并沒有讓顧淮參加軍部會議,顧淮已經不是軍人,自然是不能參加會議的。 但各國首腦在峰會遇襲,空中航母墜毀,這樣在各種炸開并且已經成功引起新一輪恐慌的消息,根本就連瞞都瞞不住,顧淮自然也清楚發生了什么事。 而當情報部得到來自r國的諜報時,看守顧淮的警衛更是多了一倍。 這份諜報本來是不可能讓顧淮知道,然而無論戴斯和軍部其他人再如何想要瞞住,對于一直在等這個消息的顧淮來說,早在諜報傳回情報部前,他就已經得知了。 一個頂級王牌特種兵,如果連這點截取情報消息的能力都沒有,顧淮覺得那在過去他也早該死上幾百次了,又怎么還有那個資格當特種部隊的隊長。 r國核心軍事基地失守的消息,顧淮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在幾天前他給自己植入納米冷凍裝置時他已經在做成功從基地逃離后的plan b。 如果沒有等來提爾,就要在逃離后另外想辦法跟提爾取得聯系,讓提爾知道該去哪里找他。 現在亞盟國內已經沒有多少安全的地方了,軍方的安全避難基地自然是不可能去的,剩下不多的選擇中,便只有亞盟國內的民間志愿軍。 那支志愿軍隊伍的首領至今身份成謎,從他幾次暗中跟對方取得的聯系來看,對方雖未有明確表態,但至少是有交涉余地的。 盡管無法獲取提爾現在的具體情況,但既然r國的核心軍事基地已經失守,那想來提爾也應該在趕回來的路上。 再加上峰會發生的巨變,兩件事同時發生,對顧淮而言,正是最佳的逃跑時機。 如果只是自己,從基地逃離對顧淮而言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但是還要帶上孩子,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直以來,顧淮真正的顧慮都不是自己身上的腺體裝置,而是孩子。 那個小小的嬰兒正在藥物的作用下處于停止發育的沉睡狀態,依照人類正常孕期計算,第一次脫離人造zigong的時候正處于24周的妊娠中期,身長大約在三十厘米左右,但體重偏輕只有五百八十克重,但總體而言各個臟器均已發育。 但現在的問題在于,如果要順利帶孩子走,就必須給孩子創造一個跟無菌看護室完全一致的環境,并且必須確保在逃跑途中保持信息素、營養液等一切供給穩定。 這比帶著一群人質撤離還要難。 顧淮為了制造出一個能維持孩子生命體征平穩的無菌箱,很是廢了一番功夫。 并且,除了孩子,顧淮還要將他已經研發出來的但還在進行人體試驗的疫苗樣本帶走。 這幾乎可以說是顧淮自稱為一個特種兵以來,面對過最難的一個“任務”。 而一年零七個月前他已經失敗過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決不允許自己再失敗。 事實上,若是會兩次踏進同一條河,犯同一個錯誤,那也就不是顧淮了。 軍部的會議開了很長時間,戴斯顯然也擔心顧淮會在這時候逃跑,不僅下令讓看守的警衛翻倍,更是在峰會消息消息傳回亞盟國的當天,就下令將當時正在研究所地下二層進行疫苗人體試驗的顧淮立即押到了禁閉室,并且在確定戴習維是否生還之前,不允許顧淮從禁閉室離開。 在軍部第一輪會議結束后,戴斯立即就去了禁閉室見顧淮。 彼時距離空中航母墜毀的確切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二小時,而軍部尚未能確定戴習維的生死。 對于戴習維,戴斯早已沒有把他看作是自己的父親,對于這個cao縱著他人生并且在首腦之位上多年的alpha,戴斯有著本能的恐懼以及下意識的服從,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都生活下戴習維的掌控之下更見識過太多次戴習維的冷酷與無情,也也許是因為作為omega他對戴習維這樣的alpha有著天然的畏懼,因此多年來他幾乎沒有想過違抗戴習維所作的一切決定。 然而,被戴習維強迫從一個omega變成alpha,對戴斯來說還是一件過于痛苦的事。 戴斯比顧淮要小幾歲,每個人分化的時間都不一樣,戴斯是分化時間特別晚的那一類,但其實戴斯很小的時候就有自己可能會是個omega的預感,盡管,戴習維一直都把他當做alpha來養。 從成為alpha到進入皇家軍校大學接受特種兵訓練,同時還要默默忍受被強行變成alpha后的種種后遺癥,并且他進入大學后第二年,喪尸病毒就爆發,他一畢業就是全球淪陷進入末世,之后不久就是顧淮和提爾帶著孩子逃跑失敗,顧淮上了軍事法庭,他被趕鴨子上架成為了特種部隊的隊長。 所有的這些對于戴斯來說,都發生得太快,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調適和接受,對戴習維的仇恨也在日復一日的痛苦中無聲滋長。 于是,當顧淮在他進行腺體透析那晚突然出現揭穿他性征的秘密時,他輕易就妥協答應幫顧淮。 而在戴習維生死未卜的時刻,戴斯顯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站在門口,戴斯看著在地上靠墻而坐平靜得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的顧淮,沉默少許后開口說道:“你應該,很著急要在這時候逃跑吧?” 抬起眼簾看向顯然還是太過年輕的首腦兒子,顧淮淡淡然地說道:“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現在很著急?” 抿一下唇,才在軍部會議上應付完一堆軍部老人,已經感覺到相當頭昏腦漲的戴斯顯然并沒有什么跟顧淮打太極的耐心,道:“別裝了,現在難道不是你逃跑的最佳時機么?” “理論上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鳖櫥吹挂矝]有否認,只是很理智地分析道:“但顯然,不止你我,還有軍部其他人都這么想,所以除了你,不是還有其他人特意增派了特種警衛兵來看守我么?” “那又怎樣,他們能攔得住你?” 從地上站起,顧淮倒也沒刻意謙虛,道:“顯然不能?!?/br> “所以,如果我沒來,你還打算在這里待多久?”對于顧淮的腺體情況,戴斯很清楚,再加上不久前芬里爾給顧淮注射的藥,也對顧淮的身體造成了很大影響,盡管如此,戴斯就是敢肯定,顧淮在二十四小時內,一定會有所行動。 “大概不會很久?!庇洗魉篃┰昃o張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不安的目光,向來會做好兩手準備的顧淮說道:“但我更有把握,你會來找我?!?/br> 戴斯很反感這種被看穿的感覺,他在戴習維面前的時候,就常常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那讓他生理性不適,即便顧淮看他的目光跟戴習維并不一樣,顧淮的身上也并沒有戴習維那種令人膽寒畏怯的冷戾威壓,他依舊在顧淮不帶溫度的注視下產生了近似惶然的情緒。 揉了一把臉,戴斯不想花更多的時間在無意義的對話上,咬咬牙在心中警告自己絕不能慌,將準備好的槍和彈匣直接丟給顧淮,戴斯指一下監視攝像頭,道:“系統故障中,我只會幫到這,到底能不能逃出去,看你自己?!?/br> 禁閉室的門再一次打開,戴斯迅速轉身離開禁閉室,而禁閉室的門也跟監視攝像頭一樣,系統故障無法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