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 第27節
為蘇鈺進行手術的是軍區醫院最好的腺體外科主刀醫生,鄭語為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勇氣站到蘇鈺的手術臺前,他甚至沒有辦法走進手術室的觀望臺去觀看手術過程。 蘇鈺被推進手術室前,鄭語硬是給蘇鈺戴上了一枚戒指,蘇鈺看著那枚戒指很長時間,什么都沒有對鄭語說。 手術開始后,鄭語便一動不動地站在手術室的大門前再也沒有移開半步,而顧淮和提爾則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坐著,一起等手術結束。 蘇鈺的父親蘇漠在手術開始整整四個小時后才姍姍來遲。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里,蘇漠來醫院看望蘇鈺的次數屈指可數,每一次都來去匆匆,總是剛到醫院沒多久就離開,好幾次甚至都沒能等蘇鈺從昏睡中醒來,而跟蘇鈺說上話的次數更是連三次都不到。 在蘇鈺手術這天,蘇漠同樣是在開完一個會議后才來的醫院,他從走廊的盡頭出現時,一身端正的軍裝步履沉穩,整個人看起來一絲不茍,嚴肅的面容上也全然看不見他對自己兒子做手術的擔憂或是緊張。 而顧淮見到蘇漠,也只是如同普通軍官見到上級軍官那般起身向蘇漠行了一個軍禮,并沒有開口跟蘇漠說半個字。 提爾沒有跟著顧淮一起起身,他瞪視著蘇漠,對于這個五十多歲絲毫不關心對蘇鈺連半點應有的父愛之情都未曾表現出來的中年alpha沒有一點好感,哪怕是看在蘇鈺的面子上,他也無法對蘇漠展示出所謂禮節上的敬意。 而蘇漠顯然也不在乎這些虛禮,他沉默地站在離手術室大門稍遠一點的位置,健壯的身板挺直得如同在站軍姿。 手術持續了六個多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無比的漫長,令每一個等待的人感受到了一種窒息般的痛苦。 自那天以后,提爾切身領會到,原來等待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然而更令他感到難過的,是當手術室大門打開時,從里面走出來的主刀醫生看到蘇漠,神情沉重且遺憾地搖了搖頭,在令人不愿相信的短暫靜默過后,對面無表情的蘇漠疲憊地說了聲“抱歉”。 蘇鈺并沒能熬過腺體切除手術,盡管拿出了最好的手術方案,盡管在手術最后主刀醫生盡全力搶救,但蘇鈺最終還是死在了手術臺上。 彼時距離喪尸病毒爆發,還有三年。 第四十五章 很有分寸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提爾都記得,當時鄭語表情空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模樣。 并沒有崩潰痛哭,甚至連眼眶都沒有濕潤,就只是眼底通紅地站著,一言不發,像一尊石像。 提爾沒見過鄭語哭,無論是在手術室外,還是后來在蘇鈺的葬禮上。 那個b級的alpha,未曾在人前為蘇鈺流過一滴眼淚,只是默默替蘇鈺料理了身后事,在葬禮上為蘇鈺扶棺。 鄭語沒有跟蘇漠說過半句話,當蘇漠問他跟蘇鈺是什么關系時,鄭語木然地看著蘇漠,抱著那箱他收拾整理出來的蘇鈺的遺物,徑直離開了蘇鈺一個人住了多年的寢室。 在蘇鈺的葬禮之后,提爾問顧淮:“要是我死了,你會哭么?” 顧淮沉默了一瞬,然后摸了摸他的腺體,回答他:“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br> 提爾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也無法接受,顧淮死得比他早。 他想他是不會哭的,如果顧淮膽敢死在他前面,他一定會瘋魔地要所有人給顧淮陪葬。 除了在床上被顧淮做到整個人從里到外的濕掉,提爾幾乎沒有在其他時候流過眼淚,面對死亡的時候沒有,蘇鈺死的時候也沒有,盡管,那個時候他也會感覺到心里有刺痛感。 可他無法為蘇鈺流淚,每個人都會死,只是蘇鈺離開的時間比他預想的要早太多,他覺得難過,但并不想讓這種難過的情緒泛濫。 無論他做什么,蘇鈺都不會回來了,所以他什么也不做,更不想哭。 很小的時候,他被關在那間小小的空無一物的觀察室里時他就知道,哭是最沒有用的行為,解決不了任何事,哪怕作為一種情緒的宣泄,也并不能讓他覺得好受多少。 但也有過情緒崩潰的時候。 他只是情緒比常人淡漠,不代表他沒有情緒,一旦情緒爆發,他其實會比平常人更痛苦。 所以當顧淮抱著他們的孩子對他說自己和孩子都跑不了時,他哭了。 在他意識到以前,眼淚就從眼眶里掉了下來。 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他們的孩子還那么小,盡管不是在他身體里孕育成長,可只要想到那是他跟顧淮的孩子,他就很期待孩子睜開眼對他笑,他喜歡他跟顧淮的孩子;而他的alpha,在他心里最強悍的存在,卻在那天笑容無力地告訴他,自己腺體被動了手腳跑不掉了。 顧淮要他找到密鑰和解毒劑再回去,可是當他掉下直升飛機時,他其實只感受到了鋪天蓋地將他吞噬的恐懼。 不知道顧淮是不是在騙他,不知道顧淮和孩子能不能等到他回去救他們,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真的密鑰和解毒劑。 他從來沒有那么茫然過,他并不害怕自己的死亡,他只害怕到最后發現自己才是那個害死顧淮和他們的孩子的罪魁禍首。 從回憶里掙脫出來,提爾掀開被子坐起身,維塔斯和原赦已經離開很長時間,他最后還是沒有把他跟顧淮的事告訴他們。 顧淮說過的,他們兩個人的事,自己知道就好。 好幾天沒有活動筋骨,讓提爾感覺自己渾身都不對勁,想了想,還是下床穿好鞋子出了房間。 這是他被帶到這個地方后,第一次離開房間。 長長的走廊上掛著昏暗的小燈,勉強能將走廊照亮,斑駁甚至有點滲水的墻壁則顯示出這個地下防空洞從建好至今恐怕已經經過不短的年月。 走廊里很安靜,隔一段距離有一個房間,只是房間門都關得緊緊的,并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沒有人在。 提爾的腳步聲很輕,但因為走廊里過于寂靜,所以還是讓他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這個地下防空洞雖然建造年月長,但相應的濾毒通風系統、微型攝像頭等設置非常齊全,甚至還有核化自動報警控制的設置,能在檢測到化學和核武器的攻擊時自動停止風機,關閉閥門最大限度地保護內部人員;不過這些系統設置看起來要比防空洞本身的墻壁通道新很多,大抵是在喪尸病毒爆發后才重新改裝建造。 走到一個交叉口,提爾還沒決定好自己要往哪邊去,眼角余光就看到其中一邊有一道人影從拐角處竄出,飛快地疾沖向他,手中物件甚至還反出寒光。 不用多想都知道對方手里拿著匕首。 沒有信息素的味道,可能是貼了阻隔貼的alpha也可能是beta。 提爾沒有費心思去考慮對方的性征,他正覺得想要活動一下躺得僵硬的身體就有人送上門來,他也樂得跟個活人打上一架。 直沖向他面門的匕首被他側身避開,一抬手就扣住對方手腕,提爾稍稍一帶再起腳往對方小腿一掃就要將人放倒,但對方顯然沒那么弱,另一手迅速抓住提爾的肩膀用力一按,直接拿提爾借力撐住身體,雙腳往墻上一蹬,凌空翻身掙脫提爾鉗制他手腕的手,一落地便又揮刀向提爾腹間刺去。 雙手一錯,先是卡住對方小臂,進而干脆利落地奪刀,提爾面不改色地將匕首在掌心一轉,刀鋒對著自己,用刀柄狠狠擊向對方胸膛心臟處,然后在對方被打得整個人往后倒退時又用空著的手抓住對方手臂一扯,自己迅速旋身一帶,沒給對方任何反擊機會,一個過肩摔把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胸口被重擊再被過肩摔,那人咳了好幾聲才捂住胸口在地上翻過身來,他漲紅了一張臉,從下往上地瞪視著提爾,“嘖”一聲吐出一口唾沫,惡聲惡氣地說道:“把刀還給我!” 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對方,發現是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提爾臉上沒什么表情地說道:“我憑什么聽你的?!?/br> 青年被嗆了一下,怒氣沖沖道:“alpha了不起??!還給我!” “有本事你自己搶回去?!碧釥柪溲劭粗嗄陱牡厣吓榔饋?,又補充一句:“我是omega?!?/br> 青年剛要動手,冷不防聽到提爾說自己是omega,頓時愣?。骸澳闶莖mega?” 狐疑地把提爾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青年搖頭:“我不信,omega才不會像你這樣有肌rou會格斗?!?/br> “所以vitas其實是alpha嗎?!碧釥栒Z調沒有半點起伏,對青年這種死板的認知嗤之以鼻。 青年再次被提爾的話噎住,半天才憋出一句:“vitas跟普通omega不一樣,他是天選之子!” 提爾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并沒有因為青年這種中二又可笑的發言而產生任何變化,僅僅是那雙狐貍眼中又再流露出了一絲慣常的不耐煩。 他只是想讓這個青年跟他好好打一架罷了,并不想聽對維塔斯的吹捧。 雖然青年也打不過他,但好歹也能讓他動一動。 “你想要匕首就自己來搶,別那么多廢話?!碧釥柌]有太多的耐性跟青年在這里閑聊,他脾氣本來就不大好,現在更是比過去要糟上好幾倍,他內心的焦躁不安在過去的一年里已經累積至峰值,現在終于進入了r國,他已經被徹底消耗殆盡的耐心讓他急躁得只想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密鑰和解毒劑然后趕回亞盟國。 顧淮現在怎么樣,他一點也不清楚,只能透過腺體來感知顧淮還活著的事實。 而他們的孩子,現在到底是生是死,他更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顧淮至少還能從他時不時鬧出的動靜獲知他還好好活著的訊息,可他卻根本無從得知顧淮和他們孩子的情況,不是沒有試過逼問那些追捕他的人,可是那些人只是根據任務指示來將他抓回去,能說出來的只有顧淮上了軍事法庭指證他并被撤銷軍人身份收回一切榮譽這些他早就知道,也是最初就公開試圖引誘他回去的消息,至于在那之后顧淮被帶去了哪兒,是在軍事監獄還是被關在其他什么地方,具體到底怎么樣了,那些人都一無所知。 沒有時間了,他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他遲一天找到密鑰和解毒劑,顧淮就更多一分生命危險,當初如果不是顧淮交待,他根本不會拖這么久才來r國。 越積越重的負面情緒只有在殺喪尸的時候才能得到宣泄,然而這幾天他一直躺在床上養傷,悶得久了情緒便不可避免的又開始變得糟糕起來,本來離開房間也只是想找個地方鍛煉一下,順便也熟悉一下這個志愿軍據點,只不過既然現在青年先來招惹他,他當然也不介意拿青年當臨時發泄對象。 匕首在手中轉了好幾下,提爾看著完全經不起挑釁橫眉豎目又朝自己揮起拳頭的青年想道:雖說答應加入志愿軍,但他跟這里的人說白了就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一言不合起沖突是很正常的事,況且他下手一向很有分寸,最多也就打斷個手或腳,不會鬧出人命的。 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提爾當成臨時發泄對象,又或者說是臨時沙包的青年,讓提爾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態度徹底激怒,顧不上細想提爾到底是什么人,青年滿腦子只剩下要把提爾打趴下奪回對他來說重要至極的匕首這一個念頭,怒吼一聲便揮拳撲向提爾。 第四十六章 第三代基因實驗體 提爾想,他大概并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如果,正常人的定義是平靜的生活,擁有一份安穩的職業,然后和自己的alpha結合生下孩子,組成家庭雖然平凡且碌碌無為但至少不會有大風大浪時刻游走在死亡邊緣。 他從出生起,就沒有過過一天正常的日子,作為實驗體無論是在哪個基地,他都在爭斗,與其他實驗體爭斗,與alpha爭斗,成為特種兵與任務對象戰斗,再之后便是與喪尸戰斗,逃離亞盟國為了救自己的alpha和孩子而持續戰斗。 對他來說,戰斗和殺戮才是正常。 倘若沒有顧淮,他不會明白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不會跟身邊那么多人產生聯系,不會學會在乎,也不會有那么強烈的情緒。 可是顧淮是真實存在的,貫穿了他活到現在為止大半的生命和年月,他學會了顧淮教給他的一切,不再只是一個情感淡漠的實驗體,他活得像個人了。 所以他也更不能忍受,顧淮不在他身邊的日子。 他要他的alpha,還有他們的孩子,都好好地在他身邊。 當他想要的都實現不了,廢墟一樣的世界和現實便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讓他半點都不想壓抑自己日漸暴走的情緒。 他的腺體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被他的alpha咬過了,也已經太久沒有聞到過他alpha的信息素,這讓他出手的分寸不再像過去那樣把握準確。 在發現青年比想象中要能打一點后,提爾出手也明顯比最開始要更重一些。 于是,當維塔斯趕到時,青年被自己那把匕首劃得周身都是血口,而提爾正準備要將青年的手折斷。 整個地道里,都是omega焦灼的烈焰信息素。 維塔斯想都沒想就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試圖去安撫提爾。 同時也出手阻止提爾,雙手抓握住提爾手臂,要他放開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青年。 狹長的狐貍眼泛著紅,因情緒激動所導致,提爾厲目看向維塔斯,下一瞬匕首刀鋒已經架在了維塔斯喉結下。 “冷靜點,把無辜的人打傷對你并沒有好處?!本S塔斯并沒有跟提爾動手的打算,他只是要阻止提爾繼續施暴。 提爾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維塔斯說的話。 好處?現在還有什么事能對他產生任何好處么?顧淮不在他身邊,任何所謂的好處都不會讓他覺得好。 這樣麻木地想著,提爾剛要發力把維塔斯甩到一邊,便又聽到維塔斯語速飛快地對他說道:“你不是想要找到密鑰和解毒劑么,等你完全恢復了,我們就出發去核心軍事基地!” 提爾的動作頓住,他沒有問維塔斯怎么知道的,既然他同意加入志愿軍,那么原赦也就沒必要替他隱瞞,而且他也已經不想再拖下去,即使沒有別人告訴維塔斯,他也會直接跟維塔斯攤牌。 但他還是不喜歡維塔斯說的那句話。 “先動手的不是我?!碧釥栂袷抢潇o下來,冷冷地瞟向青年,“所以他算不上無辜?!?/br> “好,是我的錯。你也發現了吧,他不是r國人,就是一個逃難的,恰巧被我救了就加入了我的志愿軍?!本S塔斯按住提爾的手,青年蜷縮在地上,是真的已經爬不起來了,他一眼青年又繼續跟提爾解釋:“他沒受過正規訓練,行事也有點莽撞,你加入的事我還沒跟所有人公布,他大概是突然見到生面孔在地道里亂走又聽說我前幾天救了幾個alpha雇傭兵才會對你出手?!?/br> “他對你這么崇拜,卻輕易對你救下的人出手,你覺得這說得過去么?”提爾向來就不是個容易被糊弄過去的人,腳還踩在青年身上,道:“他一出手就朝我揮刀,可比大多數逃難的人身手都要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