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 第26節
已經數不清第幾個晚上沒回自己寢室,顧淮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攬著趴在自己身上的提爾,在黑暗中睜著一雙清醒的眼眸,既像在看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考量著那些旁人不得而知的秘密。 omega的單人寢室,單人床并不算大,所以他留下過夜時提爾多半都是趴在他身上睡覺,帶著一身歡愛過后的痕跡,肌膚與他親密相貼。 其實顧淮能清晰地感覺到,被提爾臨時標記過后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在最初的信息素紊亂不受控過去之后,他變得很需要提爾。 自從雙親在任務中犧牲后,他就沒有再依賴過任何人,但提爾對他的臨時標記,讓他從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對提爾產生了一種微妙的依賴。 需要提爾的信息素,也渴望跟提爾體膚交融。 每一次擁抱與親吻,都會給精神和心理帶來巨大的滿足。 一個人能影響另一個人到什么程度,顧淮直到被臨時標記過后才有所領會。 原來被標記是這樣的感受,難怪那么多的omega,一旦被標記就再也離不開自己的alpha。 在某些時刻,顧淮會恍惚地想到自己兩個alpha父親,同為alpha無法標記對方的他們,也會有這種感受么? 關于這個答案,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雙親已經不在,他唯一能從過去的記憶中知道的,是他的雙親即便沒有標記的羈絆,也依舊很相愛。 若非愛如生命,又有哪個alpha會不惜把自己的身體當成實驗體,放下身為alpha的尊嚴不顧旁人的議論,只求能與所愛之人擁有一個流著兩人血脈的孩子。 顧淮想,他大抵無法像父親那樣,他可以接受被提爾標記,但像一個omega那樣去懷孕生子,他自問無法接受。 所以也并不要求提爾為他那樣做,即便提爾是個貨真價實的omega。 提爾有自己的驕傲,那么好強不愿被任何人看低,為了成為特種兵比誰都努力訓練,即便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會努力爬起來說“繼續”的戰士,不該因為他而成為一個沒有名字的附屬品。 無論男女,alpha和omega的地位以及受到的對待,總是和他們的性征一般分明。 omega是弱勢的,無論量級高低都會被alpha看不起,因為他們無法擺脫發情期和標記所帶來的影響,于是始終都被當成是生育工具,并且針對omega產生了許許多多毫無人性的暴力和侵害;而站在中間地帶的beta,則像是一道模糊的影子,他們存在,并且是不能被抹去甚至可以說是支撐維持社會正常運作的群體,卻又極少被重視,他們默默無聞也鮮少為自己爭取什么。 alpha是支配一切的存在,而omega和beta似乎都已經習慣了被支配和掌控。 顧淮并不想去支配和掌控提爾,無論在標記前還是標記后,他都更想讓提爾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依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著。 他想要,把提爾從那間巨大的牢獄中解放出來。 一如他想找到關于雙親的真相,把自己從過去和無所不在的監控中解放出來一般。 他們都是牢籠里的囚徒,而他想要和提爾一起沖破牢籠走出黑暗。 或許是感知到顧淮的情緒,本來已經熟睡過去的omega忽然又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用臉頰蹭一蹭顧淮的頸窩肌膚,然后睜開眼在昏暗中稍稍撐起身迷蒙地看自己的alpha,啞聲問道:“你怎么還沒睡???” 轉動眼眸與omega對視,顧淮嘴唇微動,很輕地說了句:“睡不著,沒事,你睡吧?!?/br> “為什么睡不著,心里有事嗎?”提爾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今天下來一個新任務給他,他晚上跟顧淮折騰了大半晚,被顧淮咬著脖子摁床上弄了許久,最后結束時腰側被顧淮掐得都是印子。顧淮平常雖寵他,可兩人做的時候alpha本性也展露得很徹底,雖說讓他在上面放肆的時候也不少,可一旦兩個人折騰得太厲害,顧淮兩股信息素總是會洶涌得難以控制,然后顧淮就會克制不住的兇起來。 “沒事,只是在想最近的研究課題,腦子里事情太多了便不太能睡著?!鳖櫥崔垡幌绿釥栍行﹣y的頭毛,輕聲道:“你明天出任務,先睡吧?!?/br> “唔……”提爾在顧淮身邊總是毫無防備,人睡得懵憕,顧淮說什么他都聽都信,于是手臂一伸摟住顧淮又再接了個吻,便心滿意足地又把臉埋進顧淮頸窩里,繼續趴在顧淮身上安然入睡。 一絲暖和的信息素從omega的腺體悄然散發出來,顧淮聞到那分明無形卻又輕易暖入心扉的信息素味道,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忽然就有了被自己的omega寵愛的感覺。 omega或許并不是有意識這么做,但這樣的信息素安撫還是讓他藏了太多秘密的心安定了下來。 這樣就很好,提爾是他的omega,等到合適的時候,或者說等到一個合適的契機來臨,即便會有被抹殺的危險,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跟提爾完成終身標記。 他會讓提爾知道,自己是一個多了不起的omega。 在顧淮晉為特種部隊副隊長不久后,蘇鈺在每年例行的身體檢查中被查出腺體病變,已經進入二期,并且病情惡化速度極快。 其實早在身體檢查之前,蘇鈺就已經察覺到身體有點不對勁,比方說腺體總是感覺到刺痛,信息素分泌也不穩定,并且在精神和體力都比之前要差許多。 但是這些癥狀,蘇鈺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為是自己不眠不休沉迷科研,打了太多強效抑制劑的緣故。 查出腺體病變后,蘇鈺立馬就被安排住進了軍區醫院開始進行治療。 那個時候,鄭語也剛在軍區醫院升為了主治醫生,他沒有想到,自己升為主治醫生后接手的第一個病人竟會是自己一直以來苦求不得的omega。 顧淮跟提爾在蘇鈺住進軍區醫院時被派出去執行一個追捕及解救任務,由于其中牽涉到其他國家的利益,特種部隊不得不在行動過程中花費大量時間跟他國進行交涉,等他們終于結束任務回來時,蘇鈺已經在軍區醫院的病房里住了將近半個月。 而在這將近半個月的治療中,蘇鈺的病情并沒有得到控制,不僅沒有好轉甚至還朝著那個最壞的結果飛速發展。 治療給蘇鈺的身體帶去了沉重的負擔,他持續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每天昏睡的時間也在不斷變長,而當他醒來時往往會強打起精神在病房里抱著電腦繼續寫自己的研究論文,甚至讓人把他實驗室里的實驗器材和實驗樣本都搬到他的單人病房里,在病房中繼續自己的科研實驗。 顧淮跟提爾一回到基地便前往軍區醫院,等他們換好衣服做好全身消毒進入重癥住院部時,蘇鈺剛做完一輪放射治療,被鄭語送回病房。 提爾在見到蘇鈺的瞬間便被蘇鈺的模樣驚到,不過短短半個月,原本便不胖的蘇鈺比之前瘦了起碼有十幾斤,臉上都已經開始有些瘦脫相了。 鄭語把蘇鈺從輪椅里抱上床時,蘇鈺并沒有像過去一樣表現出抗拒或是不滿,他只是沉默地接受鄭語的照料,等鄭語替他蓋好被子,并把床位調整到合適的高度后,才坐靠在病床上若無其事地笑著跟顧淮和提爾打招呼。 蘇鈺的笑容仍跟過去一樣,只是那張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灰蒙的病氣,就連那雙一貫狡黠明亮的眼眸也都變得黯淡。 顧淮和提爾站在病床邊上,誰都沒有說話。 而鄭語,眼底布滿紅血絲,拿著病歷簿跟他們說明蘇鈺現在的情況。 其實已經沒有什么需要特別去解釋說明,無論是誰看到蘇鈺,都能看出他現在的狀況并不好。 “哎呀,你們兩個不要用這副表情來看我,我自己就是做腺體和基因方面的研究,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很了解,我沒那么容易死,大不了就把腺體切除?!碧K鈺蠻不在乎地說著,仿佛真的沒把自己的病情放心上,情緒也沒有受到病情惡化的影響。 然而顧淮跟提爾顯然都無法被他輕易糊弄過去。 “蘇鈺,我們都很清楚,切除腺體并沒有你說的那么簡單?!鳖櫥磸泥嵳Z手中取過蘇鈺的病例,快速看了一遍蘇鈺入院以來的治療過程,神色顯得越發凝重。 蘇鈺腺體病變的惡化程度比他預想的情況更嚴重,現階段所進行的治療幾乎可以說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提爾緊抿雙唇,神情緊繃地看著蘇鈺,他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對蘇鈺說什么,安慰和鼓勵的話他不懂怎么說,并且那些話對蘇鈺的并且沒有任何幫助也不是蘇鈺想聽,所以他只能往病床邊再走兩步,然后伸手小心地握住蘇鈺已經顯得有些瘦骨嶙峋的手。 腺體對alpha和omega來說都極為重要,一旦受損必然會危及生命,而若是失去腺體,哪怕是手術切除,且不說手術成功率在百分之二十五以下,即便是手術成功能活著下手術臺,被切除腺體的alpha和omega也必然要忍受大量的后遺癥,就連壽命也會受到影響大大縮短甚至是削減過半;因此,為了保命而切除腺體對于他們來說絕對是下策之中的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一個alpha和omega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第四十四章 抱歉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看似發生得猝不及防,實際上都有脈可尋。 也有很多事,即便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悲哀一步一步成為現實。 腺體病變這個病有遺傳概率,而蘇鈺的omega父親當初就是因為腺體病變而病逝的,所以當自己也被檢查出腺體病變時,蘇鈺并沒有覺得很意外,只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事實。 alpha和omega的分化沒有特定的年齡,但一般都會在十八歲前就完成分化,量級越高則越早分化。 蘇鈺是a級,在十歲的時候分化,而在那之前,蘇鈺一直以為自己會分化成一個alpha。 當分化那天來臨,自己卻分化成了一個omega的時候,蘇鈺從父親眼里看到了失望。 于是從那天起,蘇鈺跟父親的關系漸漸變得疏遠,在父親收養了顧淮后,蘇鈺私下里便很少再與父親見面。 他想,父親并不想要一個omega兒子,一直以來父親想要的都是培養出一個能比自身更優秀的alpha軍人,而一個omega兒子顯然并不能達成這個心愿。 所以即便蘇鈺入院半個月,他的父親也沒有來看望過他。 蘇鈺想,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了,那么他希望自己能在世上留下點什么,比如他嘔心瀝血做出來的研究成果,哪怕不是什么驚人的成就,但至少能證明他來過。 “阿淮,其實沒關系,我不是很在意?!碧K鈺朝提爾無所謂地笑,又對顧淮說著不在乎的話。 到底不在意什么,他卻沒有明說。 是不在意切除腺體,還是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顧淮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他合上病歷簿,掃一眼病房里的研究器材和實驗樣本,說道:“研究進展到哪,接下來我跟你一起做?!?/br> “你跟我一起做,那你自己的研究怎么辦?”蘇鈺明白顧淮在想什么,他并沒有馬上拒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如果顧淮幫他,也許他還能在生命結束前把研究論文完成。 “我的不急,現在你比較重要?!鳖櫥措m然并沒有把蘇鈺的父親看作自己的家人,但他跟蘇鈺自小就認識,即便沒有法律層面的認定,他也早已把蘇鈺當成自己的弟弟對待。 “那好吧,你幫我一起完成這個研究?!碧K鈺并沒有矯情也沒有那么多的驕傲去倔強,他很清楚,比起無謂的自尊,研究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他研究的本來就是alpha與omega的腺體基因進化方面,腺體這一至關重要的器官,在alpha和omega身上所展現出來的影響不盡相同,明明是同一種器官,alpha能對omega和同類造成信息素碾壓,卻幾乎沒有omega能對alpha和同類做一樣的事,像提爾這樣的omega完全是特例,并且提爾自身也不是自然誕生的存在。 alpha和omega的根本區別在于腺體,在分化之前孩子的身體素質并無太大差別,而一旦分化,腺體分泌信息素和細胞以及神經的分泌物質,會刺激人類身體往兩個不同的方向成長,比如alpha的體能與力量得到強化生**則會萎縮退化,omega則與之相反體能以及力量會削弱生**卻會開始新一輪發育生長;不僅如此,腺體還跟細胞基因緊密相連,一般器官的病變未必會致死,然而腺體的病變致死率卻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其原因便在于腺體病變同時會引發細胞基因的病變最終導致全身器官的衰竭。 腺體基因進化是整個生物基因學界都極為重視的研究領域,蘇鈺希望自己即便不能取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至少也能成為腺體基因進化科研路上的其中一塊奠基石。 “鑒于現在我自己也發生了腺體病變,所以我把自己也當成研究案例進行分析了?!碧K鈺說著看了鄭語一眼,“阿語是我的主治醫生,這段時間也有在幫我做研究,我還挺感謝他的?!?/br> 鄭語別過臉,聲音低沉地說道:“我沒想要你的感謝?!?/br> “我知道?!碧K鈺已經不會再給鄭語臉色看,當著顧淮和提爾的面,他突然對鄭語說道:“其實我不喜歡omega,我只是不想跟alpha在一起,鄭語,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就連最后一點自尊都沒有了?!?/br> 他并沒有那么討厭鄭語,他只是,不想做omega,僅此而已。 甚至他曾經想過,如果自己是個beta,或許很多事都會不一樣,至少,他還可以成為一個軍人。 若他能成為一個軍人,他的父親是不是就不會對他失望。 鄭語怔怔地看著蘇鈺,說不出一個字。 提爾并不能明白蘇鈺內心的這些掙扎,蘇鈺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關于自己的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蘇鈺的父親是顧淮的養父,并且蘇鈺跟父親關系疏離。 因為跟自己哥哥關系惡劣的緣故,提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認為,親人之間關系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迷茫地看向顧淮,提爾聽不懂蘇鈺跟鄭語說的話,可蘇鈺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朋友,看到蘇鈺這個樣子,他心里本能地感到難過。 顧淮攬住提爾的肩膀,并沒有在蘇鈺面前跟提爾多說什么。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出來的事,蘇鈺既然沒跟提爾說過,那么他也就不應該把那些事跟提爾說。 那天在離開病房之前,提爾最后跟蘇鈺說道:“蘇鈺,不要被性征和別人定義你,你沒有比不上誰,一直以來你都是個很棒的人?!?/br> 提爾不是個會說好話的人,他只會將自己心里的感受和想法以最坦白的話語說出來。 在那之后,如果不是有其他事耽擱,顧淮每隔兩天就會去一次軍區醫院,幫蘇鈺一起推進研究進度。 他們用了半年的時間,最終完成了那篇論文。 為了讓顧淮能好好輔助蘇鈺完成研究,在那半年時間里,本該由顧淮執行的所有個人任務,全都被提爾接替執行。 而在完成論文后,備受病魔煎熬的蘇鈺終究還是做出了切除腺體的決定。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腺體病變到了第三期,所有的治療已然再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效果。 盡管鄭語一直努力改進治療方案也不愿讓蘇鈺放棄,但蘇鈺還是在治療進行四個月后選擇了停止多藥物化療轉而進行靶向治療,原因是化療雖然延緩了腺體病變的速度卻并不能治愈,而長時間的化療更是讓蘇鈺備受折磨。 大量服用藥物帶來明顯的副作用,他每天能吃進去的東西很少總是反復嘔吐,身上的每個器官都在疼痛,并因為無休止的痛楚而難以安眠,而他昏睡的時間也在不斷變長,每次好不容易清醒過來顧淮已經等他很長時間,并且他的精神也一直在衰退減弱,到后來他總是要花費比過去多數十倍的時間才能勉強集中起精神分析案例和實驗數據,然后再竭盡全力逼迫自己在與病魔的對抗中,努力去完成論文的分析與論證。 思考對蘇鈺來說變得無比困難,每當顧淮提出一個新的觀點或是切入點,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完全理解,又因為他不愿意讓顧淮代筆論文,他總是掙扎著花更長的時間去修改論文,將那些辨證慢慢寫成文字。 因此次當蘇鈺意識到化療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可對他造成的副作用卻越來越大令他難以完成研究論文時,他毅然決定放棄化療,將自己徹底投入到研究和論文中。 在之后的兩個月時間里,病變的腺體令蘇鈺信息素和內分泌徹底紊亂,病變擴散至每一個器官中,而蘇鈺服用最多的藥物便是止痛藥,當他再也吃不進任何東西后便只能依靠不間斷的輸液支撐,直到論文完成的時候,蘇鈺已經病骨支離再不復原本面貌。 在論文發表那天,蘇鈺躺上了手術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