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22節
“吱吖”一聲,門開了。 外面月明星稀,府中的燈火微晃,外面廊下的臺階上,正坐著一人。 月色如水,洋洋灑灑地傾瀉在地上,樹葉上,石桌上。 和那個人的身上。 他坐在臺階的最上層,曲著一條長腿,搭著手臂,無聲無息地坐在她的房門前。 沉璧愣住了。 此時已經三更天,夜深人靜的,季堯怎么會在這兒? 明明走的時候,他還說今晚有應酬,怎么跑到她這里了? 沉璧把花瓶放下,走到廊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季堯?!?/br> 聲音一響起,男人立即抬頭看了過來。 漆黑的眼睛泛著點點光芒,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那一刻,仿佛漫天的星光都灑進了他的眼中。 他就這樣看著沉璧,沒有開口,也沒有說話。 他眼底里藏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似乎在無聲地涌動流淌著。 察覺到他的反常,沉璧在他身邊坐下,湊近他頸邊,仔細一嗅。 果然,酒味濃重。 她皺起眉:“你喝了多少酒?” 季堯的酒量她見識過,尋常的酒喝上三四壺都沒事,也不知道今晚是喝了多少,能把自己喝成這樣? 聽見她的話,季堯依舊無聲地注視著她,神色平和得不像他。 難得見到他這副安靜的模樣,沉璧在心里嘆了口氣,心想這是真喝醉了。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每次出去應酬、喝到醉極時,反倒變得過分安靜了,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他都乖乖聽著,老老實實坐在床榻上,任她擺布。 有一次,她特意拿了他最不喜歡吃的葡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逗他,不時往他嘴里塞,看著他輕輕皺眉,卻又委屈巴巴、不得不吃的模樣,沉璧歡喜的不得了。 在他就要張嘴、咬下葡萄的時候,她忽然收回手,把葡萄放進自己嘴里了。 她一直記得那一刻,季堯瞬間瞪大眼睛,似乎無聲控訴著她的行徑,她樂得不行,輕咬著葡萄給他看。 正得意著,忽然,頸后被一只大手按住,他起身吻了上來。 葡萄的汁水在唇邊炸開,順著嘴角緩緩流下,香甜可口的汁水夾雜著男人清冽的氣息,瞬間如風卷殘云將她吞噬。 這一次,輪到她瞪大眼睛了。 她看著季堯垂眸注視著她,眼底里似乎帶著無限深情。 然后,他低下頭,一點一點,將她唇邊的汁水悉數吻去。 正想著,面前的男人忽然動了一下。 月色朦朧,她回過神,看見季堯朝自己伸出手,眼眸卻深沉得不見底。 下一刻,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 粗糙的手指碾過她鮮艷的唇,手指上的薄繭摩挲著唇上淡淡的紋路,一下又一下,動作輕緩溫柔,像是在觸摸著寶貴的珍品,被萬分珍惜憐愛。 季堯眼眸里一片深沉,幾乎看不見任何光亮,薄唇一開一合,她的名字被輕念著。 “……沉璧,別走?!?/br> 第16章 療傷 胸膛里那顆火熱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著。 她的目光落在季堯臉上,怎么也挪不開。 季堯默默注視著她,漆黑的眼眸里,只剩下小小的一個她。 她看見了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和他眼中的黎民百姓、麾下將士相比,太渺小了。 北境萬千的百姓,玉家軍百萬的戰士,無數普通人的生命,在他眼中都重如千斤,讓他甘愿用生命守護著。 可是唯獨,沒有人守護他。 沉璧心想,好在,如今有她在了。 她的夫君,她的愛人,只要能讓他平安健康,她什么都愿意。 她愿意護著他。 哪怕她只是他生命中,最不要緊的一個過客,忽然出現,打亂他的生活,攪亂了一切。 哪怕這一次,他懷疑她、試探她,不會再愛上她。 她也甘之如飴。 沉璧眼眸里染上笑意,她輕輕扯下男人的手:“夜深了,季堯,別坐在這里了?!?/br> 話音落下,她看見男人一愣,眼眸里的光瞬間黯然了。 他低下頭,連脊背也彎了下去,看著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忠犬,遭到主人的遺棄一般。 她笑了,默默把男人的手攥在了自己手中。 他的指尖微涼,不知道在這里坐了多久,等了多久。 她望向身邊的男人,視線漸漸變得朦朧起來。 “外面冷,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男人黯淡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沉璧看在眼里,心頭一陣陣顫抖。 她牽著男人的手,起身帶他回到主屋。 屋內燭火未燃,沉璧讓季堯坐在榻邊,像上一世一樣,幫他脫下軍服,用帕子擦了臉,看著他躺在榻上。 她扯過被子,站在床榻邊半晌,最終,還是在他身邊躺下了。 黑暗里,她剛一躺下,腰間就纏上了男人的手臂,身后瞬間貼上一具熾熱的身軀,熟悉的清冽氣息混著酒氣彌散開。 男人只輕輕一攬,就把她摟進了懷里,身后男人堅實的胸膛傳來有力的心跳,她靠在他懷里,莫名覺得心安。 這一刻,她終于真實地感覺到,他回到自己身邊了。 她的季堯,不再是那具冰冷堅硬的尸體,也不再是喚不醒的那人。 那一晚,她做了一個好夢。 她夢到那年的冬天,季堯從戰場上回來了。 他沒死在邊境,北境也沒有失守,他們大獲全勝,季堯穿著甲胄軍服,按著腰間佩刀,大步走進了她的院子。 她站在海棠樹下,周圍滿是盛開的梅花,她看著男人朝自己走來。 這一次,他深沉淺笑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人。 這場夢太過真實,以至于沉璧醒來的時候,一時不知何年何月,悵然若失。 起身的時候,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窗外鳥鳴聲不斷,陽光細碎地灑在床帳上。 她盯著身旁的位置,半晌,鬼使神差地伸手撫了上去。 上面冰冷一片,毫無溫度。 她呆住了。 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如此真實,難道這些……都是她的夢嗎? 她不敢相信,開口喚了聲“融冰”,門口的腳步聲立即響起。 “殿下醒了……” “季堯呢?” 融冰正挽著床帳,聽見這話愣了一下:“大都督今早出門了,說是要出門巡查,得走好幾日呢?!?/br> 沉璧頓時愣住了:“他出門了?” “是啊?!?/br> 心里閃過一絲失落,她緩了好久,才回過神。 是啊,如今的季堯對她百般猜忌,怎么可能會跑到她門前坐著?還在她這里留宿…… 果然只是個夢。 她垂眸算著日子,如今已近十月中旬,的確到了季堯出發巡查的時候。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次巡查回來之后,他就會去靈隱寺寫下合婚庚帖。 沉璧按住胸口,似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所以這一次,究竟會不會和以前一樣? …… 季堯離開之后,阿戰被留了下來,守在她身邊。 名義上說是保護她,但沉璧心里清楚,無非是監視罷了。 不過,沉璧覺得自己和阿戰,還頗有緣分。 之前面對宗桓的時候,可能上下級的習慣使然,她總覺得無論自己說什么,宗桓都一定會聽,也一定會去做。 但是阿戰不一樣。 他是季堯的人,是季堯的眼睛,按理來講,她應該對阿戰防備心頗重才對。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一見到少年那雙澄澈的眼睛,她心里的防線就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