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4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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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暝與逸白的看法大同小異,方才那裘皮黯淡無光,皮毛干枯,就算原來價值連城,現兒個估計還不值一匹普通錦緞。 賭坊的人也如是說,不然那潑皮早就拿到當鋪去當了,哪能便宜賭坊呢,這地方壓價要壓個三四層。 所以雙方爭執久了些,薛凌由著性子湊進去看,初初還好呢,那潑皮又說厚度,又說皮毛,又說金線,又說繡花。 不知怎地,說到繡花,薛凌就瘋了。 薛暝絞盡腦汁回憶著細節,道是拿了那裘皮喊潑皮往張棐褚處支錢后,就一路抱著那么件破落裘皮一路飛檐走壁趕了回來,馬車都沒坐。 逸白咂舌:“什么袍子那么精貴?!彼彩歉毁F堆里出來的,就剛剛那一堆破爛,說破天去還是個破爛。 狐疑間往書房里探罷一眼,又凝神聽了片刻,好似沒什么動靜,他無奈,只得交代薛暝道:“薛姑娘的性子,你知道的,還是等她閑一陣再問究竟吧,我是尋不出法兒來了?!?/br> 薛暝點頭,待逸白離去,復回到書房暗處,卻見薛凌將一張最大的輿圖鋪在桌上,不知是在看啥。 薛暝猜是臨春,臨春,臨春究竟如何?往日確是提過這地方的啊,沒見薛凌有何異樣,怎么今日與這個地方過不去? 他心亂如麻不知要不要上前問,忽見薛凌一手將輿圖揭開,又將散碎物件推了一地,慌里慌張抽出張紙來。 她一顆心狂跳,自那日后再未來過書房,東西肯定還在。還在,她不敢直視。不知春不知春,不知春。 衣上一枝牡丹嬌艷欲滴,本是春。 是綠梔說,她們要回祖居,就在臨春,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地方,臨近春天,所以叫臨春。 偏偏她在輿圖上摩挲過百十來回的臨春,當時她就記得,總是聽人說起過這個地方的,可是究竟聽誰說起過啊。 那日窗外飛雪連天,于是她寫,朝朝暮暮不見日,寫完尚在惦記,活了這小二十年,竟不知臨春是哪。 不知便不知吧,隨便是哪。 落筆輕松明快,一句無關痛癢的自嘲,偶律合得甚好,老不死若在,少不得該夸自己兩句。 句成:歲歲年年,不知春。 ------------ 第949章 洗胡沙 似乎這會還能透過紙上墨跡看到當時張狂,是垣定那條暗河洶洶,蜿蜒成橫撇豎捺。 與其說那些時候的忐忑是猶豫要不要,不如說是擔心成不成。 薛暝也瞧見了那張紙,此時才知,這不知春三字,說的大抵是臨春。他猜不到此地與薛凌有何淵源,只覺這會不好上前細問,屋內寂靜良久后,紙張隨著人手砸在桌上,而后是薛凌一聲壓抑嘆息。 薛暝垂頭不忍看,卻聞薛凌道:“你過來?!毙兄磷狼?,又聞她細細交代了薛宅方位,讓薛暝去看看。 沒記錯的話,那破爛袍子該在那破爛地兒?;艏沂陆Y后,自己再沒去,也就沒收,卻不知如何,落到個無賴賭徒手里。 薛暝一一應了,剛說要走,又被薛凌叫住,悲戚難掩:“還有一處……你也順路去瞧瞧?!?/br> 薛暝等了片刻,薛凌說的是存善堂所在。 薛暝忙轉身,兩處來回,饒是趕的急,仍是個把鐘頭盡了才回到壑園。這中間又在存善堂多呆了些時刻,原是他以前曾瞧過薛凌殘筆,只能勉強認出滿堂……濟世手,懸心之類的幾個字,當時是在不知寫的啥。 今兒站到存善堂門口,才瞧見門口聯子掛的是:長恨身無濟世手,但求胸存懸壺心。 粗看之下,還以為薛凌寫的正是這個,仔細回憶,又覺有幾個字怎么也對不上,瞧了好一陣才離開。 回時本是直接走了薛凌日常住處,不曾想竟撲了個空,原薛凌還在書房坐著,不知何時,又拿了那張紙在手上。 昔日尋常事,都到眼前來。 石亓,齊府,她想的神神叨叨,想著這些人,想到存善堂那副聯子,將一張紙翻來覆去的抖,自責許久沒去給老李頭上個香。 老李頭老李頭,老李頭在,也是極喜綠梔的。綠梔的娘親做得一手好餅,偏自己趕了幾回都沒吃到。 還是存善堂里的井水好,能涼著幾塊餅到第二日。幸而綠梔一家帶的銀子頗多,就算臨春戰亂,估計也夠撐一段時間。 薛暝過來時,薛凌已掛了些輕微笑意在臉上。瞧見他來,還能心平氣和輕問得一句:“如何?先說薛宅那頭吧?!?/br> 薛暝怕她不喜,遲疑間盡力委婉了些。言說是近來本不太平,便是天子腳下,一戶人家經年空著,免不得有歹人鳩占鵲巢。 薛凌并未生怒,淺笑道:“那是住了旁人?” 薛暝點了點頭,又忙說是去了并未遇著,只門上無鎖,里頭胡亂堆了些被褥鋪蓋,看著不像是住了正經人家,倒像是……無家可歸之人避風寒處。 薛凌笑了笑,又瞧得那張紙一眼,嘲道:“你大可不必哄我,什么無家之人避風寒,一群喪家之犬當狗窩了罷?!?/br> 好在自個兒并不喜歡那地方,她蹙眉惦記了一瞬門上掛著的牌子,想問問那薛宅二字在不在,又賭氣般問不出口,只剩一腔氣郁。 遲疑間薛暝搶了話道:“這處雖不好,另一處卻還極妥當,里頭纖塵不染,門窗物件都完好,后院的苗圃里甚是清翠,似乎有人打理?!?/br> 薛凌喘了口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存善堂,驚喜間有些不敢置信,追問道:“你說的是存善堂?”話落先咧了回嘴。 方才她先問薛宅,實則是怕兩處都成了個腌臜坑子,雖不知那袍子如何落入賭徒之手,但既然是流落到了永盛,必然薛宅是進過賊的,誰知道翻成了什么樣。 猛聽得薛暝說存善堂甚好,歡喜異常,又嘟囔了聲:“是了,那后院是有個苗圃?!?/br> 還是綠梔她爹開墾來的,沒少給老李頭種藥草苗。就不知那短短幾月,種出了什么來。 薛暝見她雀躍,笑道:“是,我見門匾掛的端正,門框處貼的門聯墨也很心,進去之后雖無人,但并無荒涼之感,反而清凈的很。若是……” “門聯?”薛凌打斷道:“寫的什么?” 薛暝頓了頓,念及那聯子和薛凌寫的有偏差,怕是有人改了惹她生厭,遲疑片刻方溫聲道:“看著像是寫醫家的聯子,長恨身無濟世手,但求胸存懸壺心?!闭f話間偷瞄薛凌,并不見她生怒,續道:“依我瞧來,寫的倒好?!?/br> 至少比老李頭那碑上刻的要好,身有濟世手,胸存懸壺心,這話總是托大了些。 薛凌仰臉,橫眉道:“哪里好?!闭Z氣卻明顯是驕縱居多,確然未有絲毫怒意。 相反她生出許多喜悅來,存善堂竟然有人照料。那地比薛宅偏僻許多,這聯子定是過往故人才知道的,莫不是綠梔他們回來了? 她起身,將那張紙帶飛在地,也顧不得撿,急催著薛暝:“走走走,我也去看看?!痹捖鋼屜韧?,人還沒出房門,已在固執的想,定是綠梔一家在存善堂等著了。 就好像,只要這家人在存善堂里安然無恙,臨春那座城就是青天白日,樂業安居。 至于薛宅那頭,本來什么也沒有,一件破落衣服,拿了去便拿了去,懶的計較了。 薛暝轉身追上,道:“不妨用了午膳再去?!?/br> 薛凌連連擺手,只喊著快走,蠻橫呵道:“城還沒破,街邊又不缺你一口飯?!?/br> 薛暝無奈,只依了人一路轉到存善堂。今兒個也不翻墻了,小心切了鎖頭,推門進里,卻仍是偶有蟲鳴樹響,別無它聲。諸周靜謐,便襯得薛凌格外開懷。 她進得后院,瞧那一從石榴枝椏葳蕤,新葉生翠,不知今年要開出多少花來。到時候老李頭又要收來曬了當藥,綠梔撿都撿不完。 老李頭死了。 雖然老李頭死了,這破爛也不好浪費,到時候還是有勞綠梔收一收,再拿口大鍋煮了水,分些出去也能賣點銀子。 她指給薛暝看,話里全是嫌棄:“你看這樹沒用的很,葉子長的多,花開的也多,但是一個果子都不長?!?/br> 薛暝先看那從樹,又看薛凌,看她臉上盡是得意,炫耀之情,溢于眉目,止于唇舌。 好端端的一個人,裂成了兩半。 他記起她常簪在發間的石榴花,笑道:“未必然須得結果,開花也極好,世間草木,有些連花也不開呢?!?/br> 薛凌癟嘴,似不屑一顧:“別的不結果那是生來不結果,它是顆果子樹不結果,就是沒用的很?!?/br> 她生來是個小少爺,隱沒于尋常,就是沒用的很。 薛暝微笑正欲答話,突兒外頭一聲大喝:“你們是什么人,敢擅闖民宅?!眱扇嘶仡^,見是四五個精壯漢子,各拿犁耙鐮刀等尋常農具皆是怒目圓睜。 薛凌晃眼只覺面生,登時心中一個咯噔,唯恐是此處已作了別人居處。正要答話,里間一男子似認出她來,上前些細看了兩眼,道:“你是……是齊小姐?” 因連日往永盛跑,薛凌身上裝扮是男子舊衣,只未刻意掩飾身形,聽男子如此喊,先謹慎瞧罷四周,畢竟齊三小姐老早就是個死人了,若給外人聽了去,多有麻煩。 幸而也無外人,幾個跟著的漢子全無異樣,大抵就算是齊世言站在此處,也未必有誰識得他。尋常人家,哪里去聽這些公子王孫事。 只是這么一喊,薛凌倒認出那男子來,不正是給老李頭做學徒的石頭么,當初和綠梔還生了些男女情誼,原是他在此處,看人將宅子護的嚴實,必然是綠梔就在不遠。 早知如此,也多來看看。她不顧齊三小姐的身份見不得光,忙應了聲道:“是我是我,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綠梔呢?” 男子先向跟來的幾人解釋了一番,說是原來的主家。等人放下手中東西,才帶些局促問薛凌怎撬起鎖來,叫人開門便是。 薛凌隨口扯了個謊道:“我聽說綠梔回來了,急得很,來了敲門久不見人應,就撬了?!彼龔臀羧招U橫,故作任性道:“怎么,這本是我買給我家伯伯的地方,還進不得門了?” 那男子與她不算熟稔,又畏懼于身份,忙言不是,只綠梔臨走交代要將宅子守著些。這年月里,艱難的很,幸好往日老李頭瞧過的病人多有幫襯。 他也一臉激動,問:“小姐聽誰說綠梔回來了,她在哪呢?” “她不在這嗎?” 男子愣住,茫然搖頭:“不在啊,她一直沒回來?!?/br> ------------ 第950章 洗胡沙 薛凌一瞬間目光暗淡,又問得一聲:“不在嗎?” 那男子見她篤定,還以為是自個兒消息不靈光,畏縮道:“我沒見過她,小姐說在,那……那……” 他想喊薛凌把綠梔叫出來瞧瞧,話沒說完,薛凌輕道:“這樣,那就是不在?!毖粤T垂了頭轉身續看著那從石榴,道:“她既沒回,怎么你守著這宅子?!?/br> 石頭心系綠梔,鼓起勇氣走上前道:“也不是我守著呢,是。是她走時,說將來要回來。我……我時常過來看看,平日多還是四鄰照料,大家惦記李伯恩情,不舍得這宅子荒廢了去?!?/br> 薛凌沒吭聲,片刻石頭問:“小姐究竟從何處聽得綠梔姑娘要回來啊,她幾時回來啊?!?/br> 薛凌強顏笑了笑,只說不知,大抵是自己也想念的緊,大抵是聽差了,這才急急趕過來。承蒙照料這宅子,有心了。 石頭神色多添寥落,打起精神回了話,道是四鄰八舍都受過李伯一家的恩情,哪能放著這宅子等賊來光顧,看著些應當的。 二人沉默一陣,薛凌對這男子還算有些許好感,想著壑園那個姓李的雖是個老不死,但也能寫幾張方子,莫不如提個去處,將來這些人有個走投無路,自己還能幫襯一二。 尚未開口,石頭猶豫問:“小姐是聽了什么話,說綠梔要回來了呢?!?/br> 薛凌頓舌,眼神飄忽一陣道:“是底下人在外買了幾個rou餅給我,我吃來和她阿娘做的一般口味,細問說是四十左右的婦人在賣,我一時驚喜……急急就來了?!?/br> 石頭頓生失望,道:“這樣,那真是沒可能了,趙姨的餅子是好吃,但也沒多特殊?!?/br> 薛凌垂目附和道:“你說的是,是我太過惦記,也順路來瞧瞧老李頭舊居?!?/br> 石頭嘆了口氣,再沒提綠梔,另說了幾句宅子事宜,除卻尋常維修,還有幾個地痞無賴想占了去,正因為如此,他今日才吆喝眾人一起過來的。若有房契地契,還是令人來住著好。 薛凌聽得此話,方知此處和薛宅那頭差不了什么,無主之居,總是有人盯著。唯一不同的,是薛宅造惡,所以衰敗的快,而存善堂施恩,這才勉強維持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