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4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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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不知春 念來這些,好像心中又有止不住的歡喜。既然人人到了最后關頭都想往賭坊去,自己多賭兩手,無非人之常情。 這一去便收不住手腳,權拿永盛當了第二個壑園。雖薛暝旁敲側擊勸說兩句不妥,也不知她是真沒聽出還是假沒聽出來,只道是太平年歲,別無旁事,往自己的產業住兩天,看著些生意乃是正途。 說的也是,到最后,賭坊倒成了她產業。 薛暝再未說其他,左右確無旁事,逸白也懶得多作計較,到底薛凌破有分寸,輸贏都是那個數,斷不會把壑園壓出去。 一如黃承譽之死那晚,骰子牌九之聲蓋過世間所有喧鬧,道德仁義都閉之門外,她只聽見叫好聲。 輸了,有人叫好,說輸的闊氣。 贏了,有人叫好,說贏的光彩。 出千,還是有人叫好,說出的高明。 而今她是開賭坊的,是該求著天下大亂些。越亂,賬本才能越厚。 而那些人間疾苦,僅是一枚骰盅,就能蓋得嚴嚴實實。 無盡叫好聲里,奏書來了一封又一封,消息傳來一道又一道。抽丁抽的并不順利,平亂平的也不盡人意,救災,哪兒也沒救到。 最響的那一聲叫好,來在三月下旬末。大概是再也撐不住局勢,魏塱擬旨意,從西北抽兵二十萬回援京中。 自梁得天下,西北慣有黷武之嫌。太平年間,多有文臣上書減役削兵,還甲歸田。幾代帝王,莫有從者,皆因胡人大患,不得不防。 若非如此,大抵也無需苦心孤詣牽絆著鎮北將軍不放。而今胡人沒來,西北的兵,要調回來守京城。 這一旨,便抽走西北半數。 她拍了兩下巴掌,開懷道:“走了走了,那可好,剩下的人越少,仗打的越艱難。抽丁抽上來的,短時間內難成氣候?!?/br> 薛凌指了指逸白:“時勢在你我?!?/br> 逸白笑著附和說是,薛凌又道:“魏塱先調兵,看來是不打算下旨讓沈元州回來啊,怎么,你們的話不怎么好使啊?!?/br> “這,陛下另有考量,為人臣子,哪能左右帝王?!?/br> 沈元州回不回,不甚關緊,但魏塱不下旨,實在很讓人失望。想過一陣,薛凌作了個無賴行徑,道是:“我就不信,我偏要沈元州回來,你想想辦法?!?/br> 逸白笑意未減,沒正面回答,另問道:“姑娘看,胡人那頭的動靜會來在哪天?這都拖拖沓沓兩月了?!?/br> 薛凌了然,道:“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哪是拖拖沓沓兩月,去年就聽見沈元州見天的喊胡人打將來了,這都三四月了,也沒見馬蹄子過安城,我看,他攜寇自重,視天子無物才是真的?!?/br> “那是該多上兩道折子?!币莅赘胶偷那〉胶锰?。 這些天里,對話大同小異,不外乎如此。就如同當初等黃續晝死一樣,好些事,是等出來的。 她本不耐,永盛那里由日日勾著魂,幾句話后,又是跳著腳催薛暝快走。 快走快走,今日晴好,手氣也該不錯。 其癡迷癔癮,逸白小有咂舌,提醒道:“姑娘可是在園里呆些時日,李大人與宋大人遞了帖子,你一直沒回,另來江府的小公爺,也上門求見過?!?/br> 江閎那個老不死死了,剩下倆小畜生敢稱爺了?薛璃來作甚?她還是懶得管,至于李敬思和宋滄,所謂近來太平,大家少走動些,免得惹了不太平。 話是這么個理,蘇凔倒還罷了,李敬思來的太勤,其實并非好事。逸白不欲多勸,說是時日已久,實則也才小半月。 趕車的還是那個張二壯,也不知這人是哪來的新鮮話,一日日來回兩趟絕對沒說重樣過,逗得薛凌眉開眼笑。 金鑾殿上的消息尚不值得她掛心,那些閑言碎語更難入耳。日升月落,是有人念叨過幾句的,天道虧盈。 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 也不知是哪州哪郡,兵過匪來,賊偷盜搶,城門連閉兩月,城內易子而食。 究竟是哪,她肯定聽過的,但也就是聽過,一念之間想不起來,再舍不得多給一念。 何況,今日恰趕上了永盛熱鬧看。薛凌來的不算晚,但多的是人比她早。還沒進門,迎客的小廝弓腰沖上前喊:“魯姑娘來了,可趕上場子了?!?/br> 碎銀子是薛暝丟的,來的多了,知道規矩,薛凌未答話,徑自往里??撮T的狗為了兩根碎骨頭,什么瞎話編不出來,這永盛里頭,哪日趕不上場子。 進到里頭,才發現吆喝聲不是往日開大開小,而是眾人圍作一處,齊聲喊:“剁手?!?/br> 她急走兩步上前,擠進人群里,發現張棐褚也在,正與一個面如土色的漢子說著什么,四周人群竄動,皆是一臉義憤填膺。 薛凌隨口問得一句:“這是怎么了?!?/br> 旁兒跟顯擺一般,尖聲道:“出千,他出千,他出千被逮著了,按永盛的規矩,該把手留下來,快砍快砍?!?/br> 說話間,渾然看都沒看薛凌,目光只落在那出千之人身上,好像唯恐錯過砍手這出好戲。 薛凌斜眼看過去,張棐褚也瞧見了她,并未說什么。不消多時,底下取了柄鍘刀來放到桌上。 張棐褚淡漠道:“永盛的規矩,大家都知道的?!庇洲D向那出千的男子道:“是你自己來,還是我找個人替你?” 薛凌見慣生死,仍在此間屏了呼吸。那男子并未要人替手,一瞬間鮮血四濺,隨即有小廝上前止了血,將人拖走。而四周賭徒無一散去,張棐褚站到滿是鮮血的桌前,一揚手,輕描淡寫道:“諸位盡興些?!?/br> 話落四周還是叫好一片。 人散開后,張棐褚走上前來道:“瞧見了?” 薛凌手指搭在晚間,笑道:“瞧見了,如何?” 張棐褚笑笑往閣樓走,道:“也不如何,以往主家都瞧不得這些?!?/br> 薛凌轉了個身跟上,嗤道:"有何瞧不得,愿賭服輸,我看甚好。天底下,再沒比這更公平的地方了。 運道之說,糊弄些蠢貨而已,我這兩日手氣不好,不如去學兩手出千功夫,靠天靠地,哪及得上靠自個兒。" 張棐褚腳步略頓,卻是沒停,沉默一陣子才道:“我初入永盛,也甚是推崇愿賭服輸一說。只現在么……” “現在如何?” “你看方才那斷手之人,算他無妻無子,必然有母有父。再看那些下注之人,便是孑然一身,免不了成他人牽絆?!?/br> 薛凌沒聽出話里意味,蹙眉追問:“那又如何?”一臉的無謂。 "你剛才瞧見的那個,不是輸家,輸的最慘的,根本不是賭客,而是場外那些一輩子都沒賭過的人。 明明他們連賭桌都沒上過,卻因為出了幾個賭徒落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甚至于,他們死了,你都瞧不見他們,你還要感慨方才那人敢自己切手,愿賭服輸,真是好氣魄。" 他回頭,笑道:“所以我瞧這話荒唐的很?!?/br> ------------ 第948章 不知春 話間意味,分明別有所指,卻又咂摸不出個門道來。雖聽來有理,可細想又總覺是哪處不對。 沒等薛凌答話,張棐褚復轉了身往樓上走。薛凌偏了偏想了一瞬魯文安,魯文安最見不得大道理,常年都是“他說啥是啥,莫多管”。 說啥是啥莫多管,張棐褚既在說賭客,那就是賭客。薛凌偏了偏腦袋,跟上道:“你個養狗的,還替起狗cao心了?!?/br> 非是她有意拉著張棐褚寒暄,實是日日來要往二樓掛賬處支銀子,剛好同行兩步。 她終還是,將銀子掛在了永盛賬上。 張棐褚溫聲道:“魯姑娘慎言,在此都是你我衣食父母?!?/br> 她討了個嘴上便宜:“那我可真是當爹又當娘?!?/br> 張棐褚在前頭抿嘴笑過,再未答話,今日就此便罷。再玩得幾日,朝堂上果傳了消息來,魏塱附了金牌去,要沈元州回京領兵。 逸白往薛凌住處傳話時,底下人說姑娘已出了門。逸白面上笑笑不言,退出院落間一瞬臉上厭煩難掩,幸而也沒持續太長時間。 今日朝事散的是晚了些,調沈元州這么大事,總是要多爭上幾句,京中姓沈的又不是死人。加之朝堂上總還站著倆蠢貨,以為可以同時保住西北和那把椅子,誓死不讓天子下旨,更是糾纏了小半天。 只是與其說朝事散的晚了,不如說是薛凌門出的早了。大抵是春去夏漸來,晨間天亮的早,人醒的也早。 喘了口氣間,他想著還是該提醒薛凌兩句才是??v是近來無事,也沒見哪家正經人這般玩的。 思忱間回轉,行至拐角處,忽見薛凌拎了個袍子樣東西在走廊里風風火火往前沖,薛暝在后面連跑帶躍都有些追不上她。 雙方并未打上照面,不然以薛凌那跑法,估摸著能將自個兒撞個跟頭。逸白奇怪,急走兩步,高喊了聲“姑娘”。 薛凌聽見聲響,腳下頓了頓,像是還想往前跑,沒走出兩步,停下來,回身往逸白這頭緊跑了兩步。那架勢,嚇的逸白當真是往旁兒側了側,唯恐兩人撞上。 跑到近前,薛凌卻慢了下來,逸白先眼粗略瞅了一眼她手里,確是件衣物,約莫是裘皮,但觀其品相不咋地。但見薛凌摟的用力,不知是個什么緣由。 他搶話道:“姑娘怎么了,跑的這般急,小人也正尋你,可是聽說了圣上旨意?!痹捖鋵⒛抗饪聪蚺詢赫局难﹃?。 往日薛暝未必肯搭理他,今日卻搖了搖腦袋,一時逸白愈奇,難以分辨薛暝說的是不知道呢,還是不為著魏塱。 再看薛凌,像是竭力壓抑著情緒,方才她分明急的很,竟耐著性子等逸白問完了話,好聲氣道:“不是,我還沒聽說?!?/br> 又勉強擠出些笑容,嘴角抽動,好似帶著輕微忐忑期許,道:"我前幾天聽你說,黃家那頭有座城,一直被困,里頭人食人。 是……是……" 她嗓音都在抖,費勁所有力氣才把這話問完:“是哪兒?” 逸白垂了一瞬目光,知她這般問,必然不是什么好緣由,笑道:“姑娘怎問起這個,十萬八千里遠的,挨不著咱們?!?/br> “是哪來著?” “是臨春?!?/br> 薛凌笑,重復念叨了一回:“是臨春?!彼?,伸出手指,不知是在指哪,搖晃數下,恍然大悟般念叨數回:“臨春臨春?!?/br> 又復轉身跑開,看去路,是書房方向。逸白站在原處,皺眉想了一陣。臨春這地,提過數回,沒見薛凌有什么異樣啊。 躊躇一陣,他放心不下,也轉了個向,往書房去。人到時,見薛凌已丟了袍子,翻了七八張輿圖出來,見著逸白,隨即道:“你來的正好?!?/br> 她將那些輿圖一張張往地上扔,氣急敗壞道:“你看,這些全他媽狗屎東西,有沒有,有沒有像垣定那張輿圖一樣仔細的,給我拿一張來?!?/br> 薛暝默然彎腰將東西拾起,他與逸白二人多見薛凌放曠,只是今日還是過于失態了些。 逸白上前,道是臨春離的遠,不在計劃之內,故而沒備著,這便讓人趕緊去尋尋,一尋著,立刻給薛凌送來。 她還待生怒,又在一瞬間失了所有氣力,跌坐在椅子上,喘氣都艱難 逸白忙向薛暝使了個眼色,只說自己立刻去尋輿圖。薛暝擔憂薛凌,想與逸白商議看看,跟著就出了門。 二人計較一番,逸白才知,今日薛凌也是興高采烈往了永盛去。奈何賭坊那坡地天天有熱鬧看,往日看人,今兒個不知怎么看到了自己身上。 有個潑皮輸透了,要拿東西作抵,反手掏出件裘皮來,說是幾代家傳的寶貝,而今沒辦法,壓給永盛,至少能換個千兒八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