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3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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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丫鬟上了茶水,薛瞑并一旁坐著,二人俱是沒喝,零嘴都不曾沾口。巳時剛到,有主禮官進來喊各賓客送故人最后一程。 這就是要起棺了,薛凌尚不敢掉以輕心,起了身站著卻是對身旁動向分外留意。然臆想癥的刀槍劍戟都沒來,一切平平靜靜,恍若蘇姈如是真的生老病死仙去,而非被屠橫死。 賓客站到靈前,有小廝拎了籃子為一些人發簪臂用的素紙花。給人送葬這事,老李頭死的時候薛凌干過一遭,知道接了臂花的人就是要一直送死者到墳前的人。 畢竟來往親朋人數多,不可能個個都送。除卻親眷,知事的主家大多是按一戶一人算,提前備了物事,免得臨行還添不自在。 蘇凔自是不提,含焉接到花是在意料之中,薛凌也接了一朵,難免稍有意外。但看薛瞑手上沒有,她躊蹴片刻想著要不要推辭便罷,想來不去送,蘇遠蘅也沒那個膽子強人所難。 人群叩首的叩首,拜別的拜別,轉眼散盡。知禮棺一聲起棺,八個漢子抬起棺木邁了腳。又聽見唱孝子撐傘,這回總算蘇凔沒搶著去,蘇遠蘅接過引魂傘跟在棺木后頭。 又親朋,又至交,各人依著身份陸陸續續往外,含焉扯著薛凌走在隊伍末。她回頭,朝著薛瞑輕搖了搖腦袋。 算了。 算了,她想。送就送,薛瞑帶人暗處跟著就行??倸w蘇姈如不能葬個十萬八千里遠,無外乎近郊,真打起來,反殺不足,自己保命還是輕而易舉。 只是她想象中甚至是有點期待的刀光劍影還是沒來,一行人除卻在大家上撞著另一家送葬的爭執了幾句誰該讓路,別的再無磕絆。 甚至出城時卒子都沒細查,可能是這兩日要下葬的人實在多,別說不可能把具具棺木掀開看。便是有買不起棺材的,一張麻布裹了要拖出城,難道能說為了查逆黨就去瞻仰儀容? 所以萬事順當,一拜再拜三拜封土,祭文念完禮成。蘇姈如這么個人,再也沒有了。 禮官抹了把汗,在沖天火光前將功德薄遞還給蘇遠蘅,這趟活兒就算干了個圓滿落幕。待到一應物事燒干凈,眾人推推嚷嚷回城,薛凌見含焉哭的直不起腰,上前扯了一把,道:“妥了妥了,咱散吧?!?/br> 含焉大抵是哭糊涂了,惹火一樣將手抽開,垂頭掩袖跟著人群往回走。她并非覺得是個冷漠之人,只是此情此景,她還是憤怒于薛凌的冷漠。 人,怎么能冷漠成這個樣子? 便是萍水相逢,也該對生死之事敬而重之,何況是經年故人,從此陰陽長隔。 ------------ 第858章 惡路岐 含焉撇了薛凌,轉身去追前頭隊伍,完全不知道薛凌說的這個妥了,指的是與曾與她耳鬢廝磨數個良宵的申屠易,而不是剛剛入土的蘇姈如。 只是她所謂的冷漠,倒是并沒感覺錯。薛凌站在原地,事不關己看著眼前人群,只覺這些人與壑園鴉雀相差無幾,三三兩兩,聚散無常。 直到隊伍末走出五六步遠,她才老實跟在最后,手搭在腰間仍不肯放。該有些許傷神的,為著申屠易,只是,這四五年間傷神的事多了,將傷神藏的嚴實些,好像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她略偏頭往后,只瞧見一些魂幡在風中飄搖的殘影。沒人聽,她固執的跟蘇姈如對峙,默念都帶著分外強硬的態度,肆無忌憚發泄私怨:“你若當初救了申屠易,按蘇府從不虧本的買賣,他也得欠你兩條命,你就不用躺在這了?!?/br> 她邁步,眉峰愈冷,對著已經還未散盡的香灰味刻?。骸笆悄阕詡€兒絕了自個兒生機,本來就跟我毫無關系?!?/br> 然即便沒關系,她也沒喊住前頭還在啜泣的含焉,只皺著臉暗嗤了聲“蠢貨”,少卿即追上了人,含笑溫聲道:“進了城直接回壑園吧,想必薛瞑已經在候著了?!?/br> 含焉不答,一路兩人再無別話。不多時整個送葬的隊伍皆過了城門,果見壑園車夫已在等著,又有別家駕乘四五具,皆是??吭诼愤叺群?。 能為蘇姈如送葬的,未必有權,錢卻是缺不了去,各家的夫人老爺一年到頭就沒幾個時候需要自己走路。人也埋了,與蘇遠蘅寒暄幾句,城門處便作了散席之地,唯余蘇家幾個幫傭旁親及蘇凔還在。 薛凌此刻方將手從腰間松下來,這兒是城門口,除非蘇遠蘅腦子生蟲,不然絕無可能在這找茬。 蘇凔與蘇遠蘅道禮后先行離去,臨走依舊一眼未瞧薛凌。按著規矩,他本該再往蘇府幫著撤喪儀,但身上傷痛的厲害,實在支撐不住。蘇遠蘅亦是周到,早備了馬車等著送其還家。 薛凌笑笑上前,意欲寒暄兩句,從此各家大路朝天。含焉紅著眼角在一旁等候,蘇家老太爺朝著蘇遠蘅揮手,跟著幾個旁親也往馬車處挪腳,獨留了蘇遠蘅和蘇銀還在。 瞧見薛凌,蘇銀仍是沒什么好臉色。下人爾,犯不著計較,薛凌正待張口,蘇遠蘅直起身朝她拱了拱手,迎過來笑道:"薛姑娘安好,家母在世,蒙壑園多番照拂,生前念念,有道是萬死不敢忘也。 再下冒昧,還請姑娘不辭辛勞,再往蘇府小坐。薄酒粗茶聊表謝意,圓了亡母遺愿。" 薛凌手又想往腰間暗扣摸,回頭看了看含焉,與蘇遠蘅笑著道:“夫人雖去,蘇少爺還在,山水相逢,來日方長。若我去吃了這頓酒,夫人泉下有知,豈不笑我?” “薛姑娘此話怎講,笑從何來啊?!?/br> 薛凌手垂在側,恩怨已經滑了個劍尖,臉上笑意不改道:"你說邀我去圓她遺愿,這愿一圓,情就散了,旁兒個瞧了,豈不笑我壑園人走茶涼。 倒不如,我改日再去,拖的久些,也叫蘇府時時念著,千秋萬歲,咱們都作個不敢忘。" 她打定了主意不去,不想與蘇遠蘅多做糾纏,轉身揚手招呼含焉趕緊上車,不忘催促車夫道:“走了走了?!?/br> 后頭蘇遠蘅沉聲喊:“薛凌?!?/br> 薛凌身子一頓,有意等了片刻才轉身,嬌俏笑道:“作什么?!泵窒嗤瑹o關緊,要緊的是人不同。 此處守城的、巡街的、來往的雖有百十雙耳朵,卻也有百十雙眼睛。便是聽見了叫薛凌,齊刷刷看見的,只是個明眸姑娘,料來并無大事。 她刻意裝作自在,薛瞑卻是手按在劍柄上,忽地一聲從馬車后竄了出來,立在薛凌身邊。 這些達官貴人總有三兩個兇惡門客,看那小姑娘就知是誰家驕縱千金,守城的卒子側目,卻沒立即湊過來問究竟。人還沒打起來呢,急什么? 至于“薛凌”二字,人多嘴也雜,剛剛又是一隊出殯的剛過去,哭聲震天,路人誰能聽見蘇遠蘅喊了啥。 聽見的,是哪些根本不用喊的人。 蘇遠蘅笑道:“去坐坐吧,我有東西給你?!彼戳丝囱α枋?,手指貌若自然彎曲,指尖向著腕口。兩人也曾共事許久,自然知道這是薛凌滑劍的姿勢。 當下又道:“無妨,我又不是個蠢的,當晚若她不去,就得外姓人來扶棺,我是真心實意要敬你一盞茶?!?/br> 薛凌稍有松動,猶豫之間又聞蘇遠蘅道:“算了,你不去便不去吧,她留了東西與你。今日既不愿去,哪日空了再來。實在不愿,遣個人來拿也可,終歸是一片信息” 他招了招手,讓蘇銀跟著走,與薛凌擦身而過時,輕道:“果然是你像她,我不像?!?/br> 薛凌手心一緊,下意識要把劍滑出來,忍了兩口氣的功夫,看蘇遠蘅已在蘇銀攙扶下歪歪扭扭上了馬車,抬腳間顯得他越發呆滯,不知當初在牢里,究竟是傷了哪。 耳旁喘氣身粗,她側目看薛瞑一臉怒意,笑笑道:“算了?!?/br> 算了算了,終究是沒去蘇府。趁著日頭還不烈,兩人上了馬車跟著含焉一道兒在午時前進了壑園門。 說來也怪,墳前哭的那般肝腸寸斷,人還沒下馬車,含焉已被薛凌幾句話逗笑,由子自是昨晚李敬思給的那幾枚佩子。 雖不知究竟是太監送的還是魏塱賞的,總而都是宮里出來的東西,實在精致的不像話。 再聽薛凌胡謅說是知她傷懷,特從高人處求來,許個魚兒熊掌兼得的愿,余生平安美滿,含焉便紅著眼角在下馬車時嗤嗤聲笑:“姑娘也不必時時掛著我?!?/br> 薛凌甩了甩手,催著趕緊回去躺,起的太早眼睛都睜不開。她懶懶散散挪步,念著往日魯文安念的口水話:“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br> 含焉又是噗嗤一聲樂,無奈看了眼薛凌背影,長出一口氣暗自感嘆道:薛姑娘其實也沒說錯啥。 人死了,埋了,不就是個妥了么。生死了無常,入土即為安,確然是個妥了。 她說妥了,走在前頭的薛凌卻又嫌不妥。她搖晃著腦袋,好似要抖落身上困乏,想的是還不夠妥。 等沈元州死了,就徹底妥了。 ------------ 第859章 惡路岐 然蘇姈如之死,究竟是為了私怨,還是為了私欲,本就是兩爾兼之的東西,誰還能說的清究竟是為哪樁呢? 許是因著昨日飯食粗糙,今兒壑園廚房呈來的菜式俱是色香味俱全。薛凌等人才踏進院里,丫鬟急急迎上來問安,說是晨時走的急,沒吃什么,怕幾人餓了,特意早些備了午膳。 薛凌不怎么餓,倒是渴的慌。防著蘇府里有人下毒,她一直滴水未沾,這會回了,連飲了幾大杯水,才坐下拿了筷子。 吃喝間聽見含焉在問丫鬟拿藥膏,言及昨夜折紙傷了指甲,想敷一敷。都是些微末小事,薛凌再沒多作上心。 片刻后各人散去,薛瞑拎著個佩子說昨晚看著討喜,他私心留了一塊自用,說著雙手呈給薛凌看。 薛凌瞧了瞧,壓根沒看出和旁余幾塊有何分別,大抵是這塊雕的魚更肥些?她打著哈欠敷衍:“早知你喜歡這東西,全給你也是了。以后看上啥隨便掛,不用再問我了?!?/br> 薛瞑不答,將另一塊擇好的依著薛凌所言掛在顯眼處,午后風聲漸起,薛凌也睡得熟??v是還有所不妥,沈元州又不在眼前,沒有辦法的事。 這一日逸白也沒派人來傳話,估摸著朝堂別無大事,她樂得自在,想起昨日沒去給老李頭上墳,待含焉睡醒,興沖沖叫了她來跟著學折元寶。只說得空了多折兩只,下回也燒個親手所作。 惦記著含焉手指有傷,特意道:“你擱旁兒指點指點就成,不必動手?!?/br> 含焉自是無不依從,輕道:“折來玩的東西,就不好用黃紙,取幾張別的罷?!毖α璐笫忠粨],讓薛瞑捧了一疊描金箋來。 兩個雙九歲月的小姑娘湊在一處,旁兒三四個丫鬟伺候著,作什么都是趣。得意處,看薛凌笑意明媚,赫然是個真真嬌小姐。 直至晚膳時分,桌上已堆了十七八只,薛凌率先扔了手道:“這玩意實在磨人,細致功夫,我是做不長久?!?/br> 含焉輕聲笑,十個手指頭在薛凌眼前舞動著搖晃了一番,嗔道:“不然呢,你以為這怎么來的。不經辛勞,怎說的上心誠?!彼钟浧鹛K姈如,不輕不重嘆了聲。 薛凌只作沒聽見,招呼丫鬟趕緊都收起來。大半個下去就折出這十來只,得找個黃道吉日焚香沐浴后才能去給老李頭上墳。 含焉幫忙拾掇,隨口間問用的是什么紙,好看的很。薛凌笑道:“到處都是,你要用,找個人去問庫房抱一摞就行,就說要金花箋?!?/br> 含焉將桌上剩下那疊收在手里,開懷道:“名字也好聽?!彼噪S薛凌入了江府始,得空也曾舞文弄墨,但尋常落筆的東西即便名貴,無外乎下人備著的各種生熟宣而已。 金花箋,別名描金箋,是個貴人用來玩樂的蹊蹺玩意,尋常唯有蘇姈如喜用。薛弋寒卒于桃月二十,此話便是描金箋上得來。 大概,再不會有人與含焉說起了。 零碎收拾完后,晚膳用罷,東天弦月初升??丛撇誓?,明兒該是個晴天。昨夜含焉沒睡,今日便歇得早。 院里積雪已消盡,地面倒尚有幾處殘濕。薛凌捏了長劍舞過一陣,招來薛瞑,仍是交代備個馬車。有道是公平公正,今兒既然去送了蘇姈如,明兒還是往江府走一遭,免了來日人說厚此薄彼。 只是江閎的吉時選的早,辰時中就得起棺。好在江府與蘇家不可同日而語,江閎爵位在身,城中自有御賜風水寶地給他千秋安眠。死人舒不舒服不知道,起碼活人落了個舒服,能少走兩步路。 她手在腰間蹭了蹭,掂量著明兒是不是也得掛上,又記起分別時蘇遠蘅那番話,思忱一陣,竟分不出真假。 難不成,蘇遠蘅真的不怪自己見死不救?或者,說落井下石更貼切一些。 這些零碎思緒理不出頭,但小心使得萬年船,雖說當晚江府已無人可用,難?,F兒個沒傾家蕩產請幾個殺手埋伏著。她閉眼之前瞅了瞅屏風外,只說薛瞑也是個倒霉鬼。 一夜月色后,仍是起的早。今日駕車的居然不是平日老頭,而是逸白身邊那個大漢泠冷,先來了薛凌院外候著,不忘跟薛凌嘮叨道:“白先生說姑娘來去麻煩,不如推了便罷,何必非得小心翼翼走這一遭?!?/br> 東邊紅光隱隱,今日果真是個大晴天,只是郊外應有積雪未盡,所以還是極冷。薛凌笑笑扯著衣襟道:“這不是臥龍哭公瑾,不去也得去么?!?/br> 那人哈哈笑過,薛凌跟著往外,忽而記起去歲,齊清猗非要去賀永樂公主生辰。當時自己固然是志得意滿勸了她句想去就去,可這會子才明白過來為何齊清猗膽小如鼠還往水火坑里湊。 不過是,她攛掇的永樂公主去求魏塱,致使后來禍事。皆是臥龍哭公瑾,哭給他人聽。 駙馬府的桃花,又到快開的時節了。 薛凌張口,朝著那大漢道:“有沒什么藥水給我來一瓶,呆會滴兩點在眼眶里,也讓我哭的情真意切些?!?/br> 那大漢愈樂,連聲笑道:“事到臨頭,上哪去找這玩意,姑娘昨夜提起,園中也還能炮制兩瓶來?!?/br> 薛凌猶在打趣:“那回了趕緊弄些來,今日不用,來日遲早用的上?!?/br> 后頭薛瞑忍不住抿嘴,忽而前面急急竄進來個家丁模樣的人在泠冷耳邊悄悄說了句什么,話落二人齊齊看著薛凌。 薛凌停步,好整以暇瞧著兩人,笑道:“何事?”幾人明明還沒出自己院子,來人竟敢當面跟泠冷說私話,逸白連個下人都不會教了。 泠冷反應也快,先斥了那人一句:“什么事不能直接說給姑娘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