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3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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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接了手千恩萬謝,又道能為當朝狀元爺瞧貴體本是祖宗臉上生光的事,怎好拿人錢財。 李敬思哈哈大笑,一是對這恭維之詞受用無窮,二來蘇凔無礙,到底令他開懷。 小廝送了老頭往外,薛凌與李敬思二人再進到屋里,寒暄幾句,蘇凔仍不太待見,三人便就此作別。 直上了馬車,薛凌方覺身子瞬間垮了下來,倚在車廂上哪哪都是無力。今日既不見舞劍,也沒做個勞苦活兒,偏就覺得手腳都酸疼,好似疲憊的睜不開眼。 跟隨李敬思那小丫鬟倒是甚為活潑,笑笑鬧鬧說竟不知蘇大人處這般簡陋,守門的老爺子也是個妙人。一路嘰嘰喳喳,薛凌聽得不耐,卻不好叫旁人閉嘴,越發覺得心累。 約莫走到了城中路上,迷糊間聽見李敬思溫聲問:“薛姑娘,怎么看著你身子不適,是送你回壑園,還是依著原樣你我去臨江仙吃些東西?” 薛凌勉強打起些精神,想說趕緊回了,看李敬思一臉詢問,忽覺不好駁了此人意。周旋二字,以后,也要用在明縣出來的李阿牛身上了。 她強顏笑笑,關切道:“去臨江仙吧。不是不適,就是心疼的很,看蘇凔那個樣子,唉,怪我沒早兩日去瞧他,也少受兩日罪?!?/br> 李敬思笑道:“啊凔就是迂腐了些,待他來日好了,我幫多勸他兩句?!?/br> 薛凌笑笑不言,他忽地側身,從軟塌下抽出個盒子,對著薛凌揚手道:“來來來,你那日與我說的話,我都記著呢。隨手撿了幾個好的,你且挑挑去??瓷夏膫€,都拿去也無妨?!?/br> 說罷接了蓋子,里頭錦布墊著,幾塊佩子造型各異。然所雕物事卻是一樣的,皆是魚兒熊掌。 個個玉質通透,用工精細,不比李敬思腰間懸著的那塊遜色分毫。 ------------ 第856章 惡路岐 薛凌伸手,在每個上都指點了一陣,沖著李敬思笑道:“都好看,我全拿了,回去借花獻佛,撿兩塊給含焉解個悶,她就喜歡這些小東西?!?/br> 李敬思頓時一喜,啪嗒將蓋子合上,笑道:“你看的上就好,我也沒見你喜歡個啥,還怕你看不上?!?/br> 旁兒丫鬟垂目,眼底意味深長。薛凌忙不迭將整個盒子摟了過來,連聲嚷嚷:“現兒個李大哥棄若敝履的東西,人都得當寶貝供起來,說什么看不看的上。走了走了,快去吃些,餓死了?!?/br> 她還如往時活潑,李敬思亦卸了心頭擔子。亂黨之后,臨江仙閉門數日,今兒個才開張,門庭寥寥,連小二都不如往日殷勤。只連聲喊著李大人,赫然瞧不見旁兒薛凌也是個富貴樣。 再富貴,小婦人爾,能貴過當朝新晉御林郎? 依舊是往日常去的閣樓雅間,臨窗遠眺,護城河蜿蜒老遠,落日已入水過半,半江橙紅映著岸邊殘雪,好看的很。 往日她對著吃喝指指點點,今日只一應交給李敬思招呼,升官發財如許久,臨江仙,還不如李府里頭某荒敗后院。 雖三人各有心思,好在皆為面上不表,這頓飯吃的還算順心。茶足飯飽,李敬思猶在勸和,言辭間皆是勸薛凌別太過cao心蘇凔。 薛凌將一碟茶豆摟在面前,手指拈著接二連三往嘴里丟,咋呼模樣渾然已忘了蘇凔處不快,“嘎嘣”聲間好似在敷衍:“不cao心不cao心,有什么好cao心的。他多讀了兩句圣賢,腦子朽掉了,不知那些老不死的,沒一句真話?!?/br> 旁兒丫鬟笑的清脆,李敬思跟著笑道:“我說也是,還是你我說話舒服,平日見了其他人,開口知乎,閉口者也,頭疼的很?!?/br> “走走走,早些回,這兩日城中還在宵禁?!辈淮罹此继嵝?,薛凌自個兒先將那裝著玉佩的盒子攬在懷里,愛不釋手般打開瞧了瞧又合上,嘆道:“可惜這玩意礙事的很,不然我也成日掛兩個,搖晃著還怪好看?!?/br> 李敬思奇道:“如何礙事了?!?/br> 薛凌伸手在腰間點了點:“噥?!?/br> 李敬思乍一瞧,只見薛凌腰間系帶寒光粼粼,還當是個姑娘家貴重物事。湊近些瞧,方看清分明是柄薄刃,霎時明白過來是個利器。 他頗為驚覺看了薛凌一眼,又瞬間收了目光,笑道:“以前沒注意你愛這個,不然挑倆把件于你,拿著賞玩更合適?!?/br> 薛凌一揚盒子道:“無事,都是李大哥心意,我拿去掛在書桌旁,成日瞧瞧便是個趣?!?/br> 言罷還是催著李敬思走,三人下了樓,馬車先往壑園走,隨后與李敬思作別,暮色徹底沉了下來。 入得自己院里,薛瞑急急迎上來,他本是一直跟著薛凌,后去蘇凔處時與李敬思等人同行稍有不便,只能先隨壑園馬車一起回程。 還擱著三四步遠的距離,薛凌信手先將拎著的盒子丟了過去。薛瞑雙手接在壞,聽見里頭東西磕碰,忙問是什么東西。 薛凌腳步沒停,疲憊道:“撿塊好的掛著屋里顯眼處,別的送給含焉作禮,她若不喜,就找個無人處碎干凈些?!?/br> 薛瞑仍將那句抱怨聽的清楚,她抬腳進屋,語氣盡是郁結厭倦:“煩死了?!?/br> 煩死了,平城薛家的小少爺是常抱怨過的。薛弋寒煩死了,病秧子煩死了,原子上的黃羊溜了,煩死了,城里的雪又沒下起來,煩死了。今日要點卯,明日不能縱馬,煩死了。 她往日嘟嘴,沖著魯文安喊煩死了,眼里卻是透亮。今日只微皺著鼻子,卻是呼出的氣息都帶著厭惡。 薛瞑在后頭站了片刻,直看見薛凌身形隱沒在拐角里門處,才垂頭打開盒子。他不識優劣,但見五枚佩子堆在一處,俱是水色通透,想來價值不菲。 依著薛凌所言,先撿了塊看上去最好的比比劃劃捏在手間,余下蓋上蓋子打算就近送到含焉房里去。 他不甚了解含焉與薛凌過往,然瞧平日相處,覺著二人關系還算要緊,恰這幾日含焉郁郁時有哭泣,正合適拿個小玩意哄哄。 行至門前,忽生別意,又將蓋子打開,多取了一塊出來,這才扣了門。 天色雖盡,卻未到寢時,含焉本沒睡下,兼之還有旁事,聽見聲響,當是薛凌,忙跑過來,見是薛瞑站著。 聞說來意,以為是薛凌存心惦記,雖她正為蘇姈如傷懷,接了盒子仍是心喜,又道要去找薛凌。 薛瞑忙勸,說是看薛凌面色不佳,若無要事,不如等明日再說。 含焉抱著盒子繞過薛瞑就往薛凌房里跑,他不敢強攔,只能趕忙跟了去。薛凌已栽倒在床,聽見外頭腳步聲急,只能又將腰直著坐了起來,折著個脖子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瞧見來人裙角,知是含焉,以為她是要稱謝,思忱著趕緊打發了自個兒歇歇,未料得含焉開口道明兒要去送蘇姈如,但白先生以城中不太平為由讓她請示過薛凌再說。 薛凌幾乎是半閉著眼答:“知道了,我與他說過,明兒和你一道兒去,你早些睡吧,省了明日早起撐不住?!?/br> 含焉實沒料到薛凌要去,驚喜之下上前兩步問:“那姑娘可要和我一道兒折些元寶,我下午已折了好些,這東西總是親手造來的靈驗?!?/br> 她略感傷懷:“夫人估計也不缺這些,只是你我心意,她對我照拂有加,我不能,不能就這么算了?!?/br> 薛凌雙眼霎時睜開,仰起脖子瞧著含焉不語。含焉方看見薛凌疲憊,又被她盯的渾身發毛,摟緊了手里盒子試探道:“怎……怎么了?!?/br> 薛凌強迫自己回神,猛搖了兩下頭道:“沒事,我今日累的慌,實在撐不住了,你有空就替我多折些?!?/br> 她確然氣色不佳,抬起頭來含焉才瞧清楚,急急轉了口道:“那你早些歇息,我幫你也折些,想來夫人也不會多分你我?!闭f罷轉身離開,走出兩步回轉頭來沖著薛凌搖盒子,笑道:“姑娘怎特意給我帶這個,多謝了?!?/br> 薛凌擺手,沒等含焉走出門,又一頭栽倒在床,衣裳都沒力氣換件。約莫半個鐘有余,她才喘著氣爬起來,磨蹭往桌邊倒水喝。 薛瞑本想招呼一聲,說替自己擇了塊佩子。摸了摸手上溫潤,終沒挪步到薛凌跟前。不多時薛凌躺在床上,聽外頭夜風一聲高過一聲,迷迷糊糊越發心煩,只希望明兒千萬別再下雪了。 下雪了,路上深一腳淺一腳,艱難的很。 她沒睡著,李敬思也還在輾轉,燈火搖曳間丫鬟看見這位李大人猛然坐起,雙手在膝蓋處重重一敲,懊惱道: “哎呀,她不是為著同席共枕發笑?!?/br> ------------ 第857章 惡路岐 這話來的無頭無腦,無根無據,丫鬟伸手拿了一盞燭火,想湊近些問。沒等他挪步,李敬思已然又倒了回去,像是夜夢驚醒的一句胡話。 是哪個“她”,又是為著什么笑,再沒人細究。只難為他跟薛凌分別如許久,還在絞盡腦汁的思索薛凌一言一行。 翌日清晨薛凌果然醒的早,雖蘇府的喪貼上寫著吉時是巳時正中才出殯,拾掇一陣,再從壑園往蘇府去,也得大半個時辰。 再說了,她今兒還真不敢獨自去。 喚來丫鬟梳洗后,沒等她去尋含焉,含焉自己先跑過來,頂著老大倆黑眼圈,哈欠連天像是一夜沒睡。 問答幾句,無外乎都是為著蘇家事,多說兩嘴,含焉又是一副啼哭相,薛凌趕緊應和著招了薛瞑吩咐了幾句,高聲處卻是說趕忙幫著搬所謂元寶紙錢。 逸白那里早派人知會過,自是無人阻攔,他攔著含焉是怕惹禍,本就沒攔著薛凌的道理。一番折騰著出了門,馬車在蘇府門前停下時,天邊紅日已升了個完整。 含焉抹著淚下車,薛凌摸了摸腰間,輕“哼”了聲,有些自嘲般想著,這狗日的老天總算幫著了自己一會,好歹今日沒下雪。 等薛瞑將兩大籃子搬下去,薛凌跟著下了馬車,門口處含焉與蘇銀已在攀談。她抬頭,正門兩邊各掛了斗大個白燈籠,在晨曦里搖搖晃晃,好似要散成一堆雪砸將下來,有些刺眼。 看見薛凌來了,蘇銀面上表情明顯一變。薛凌瞧的清楚,只大咧咧抿了抿嘴角。蘇府慣來是蘇銀干這迎來送往的活兒,早知他要站門口,若連這都避諱,也犯不著走這一遭。 蘇銀繞過含焉,上前兩步,陪著笑道:“是壑園薛姑娘,承蒙惦記賞臉,夫人黃泉亦有榮光,感念姑娘良多?!?/br> 薛凌偏頭,矜道:“好說好說,夫人蒙難,壑園上下無不斷腸,今日我特來送一程,惟愿早日往生極樂?!闭Z氣不像奔喪,倒像是屈尊降貴來給誰賀壽一般。 話落指了指薛瞑拎著的籃子,大言不慚:“一紙一痕皆是小女子親手所作,聊表哀思,不成敬意,只添幾文碎銀與夫人乘鶴?!?/br> 含焉疑惑瞧了她一眼,又明白過來這是句場面話,她斷無拆穿薛凌的心思,只就著袖子趕緊又擦了擦眼角。 傷懷如她,但見蘇銀與薛凌相互恭敬,絲毫沒聽出來蘇銀言外之意是我家夫人在底下等你,更沒聽出薛凌話外之音是蘇姈如那個女人早死早超生,算我湊錢給她買路。 旁兒薛瞑垂頭抿了下嘴角,他倒是常聽這些大人話里有話,非但沒覺薛凌刻薄,只覺姑娘家伶牙俐齒,驕縱的令人捧腹。 蘇銀明晃晃咬了下牙,還是老老實實伸手指著門里,喊:“姑娘請?!闭f著也朝含焉行了個禮。 含焉朝著薛凌點了點頭,抬步先走。薛凌一扭臉,招呼薛瞑先進,隨后與蘇銀一笑,這才大步進了里面。她走的快,幾步路已經搶在了含焉前頭。 園中飄白掛素不足提,過了垂拱門再無外人,蘇銀一路領著幾人直奔靈堂。態度之直接,都讓薛凌懷疑這人是不是要將自己引過去當場格殺。 她對蘇府再熟悉不過,看蘇銀走向,蘇姈如的靈柩應該是停在正廳。越走越近,便忍不住去摸腰間。袖里恩怨也在,但恩怨短小,真是呆會多人打將起來,還是長刃穩妥。 含焉啜泣之聲愈發大,薛瞑拎著兩籃子走在最后,外衣下頭一柄長劍也是貼身放著。他不知薛凌為何突然交代要多帶幾個人,但得了吩咐,時時一顆心提著,就怕有人突然對薛凌發難。 周遂等人亦是早早到了蘇府外頭候著,真若有事,一聲唿哨便能沖進來。只是今日蘇府辦喪,料來不敢大張旗鼓。刀劍相向的想法,未必不是薛凌自個兒做賊心虛。 四人各有計較,總算進到里頭,薛凌見蘇凔居然已經一身素服直直在棺木前頭,一張張往火盆里投黃紙。 倒是旁兒個蘇遠蘅雖跪著,手卻一直空著,腰身上一圈肥rou堆疊成面團模樣。兩相對比,倒像蘇凔才是死了親媽那個。 薛凌站著瞧了瞧,只說古來靈前都是跪人子,蘇凔不要臉貼上去,也不多思忱人家蘇遠蘅愿不愿意。 好在這些零零總總與她而言,僅僅是個瞧不上。要緊處,是自己腰間扣帶,但凡聽得一絲風聲不對,女兒繞指柔就不得不作個飲血百煉鋼。 她還是工整彎腰,一板一眼向著蘇姈如靈柩行了個禮,想著世上若真有鬼,起碼給你兒子帶句話,別在靈前動手,到時候打殺起來顧不得,掀了棺材蓋豈不貽笑大方。 蘇凔目不斜視,專注添紙,好似渾然沒看見薛凌來了。蘇遠蘅身為主家,先揚起臉漏了個笑,又抬手示意蘇銀上前將他扶起來,宛如跪了十天半月腿已經沒了了似的。 人站直了又拍了拍衣袖,才與薛凌施禮,拖著嗓子喊:“蒙薛姑娘高抬貴步,一旁暫飲仙霖?!闭f著指了指一側花廳,大概是來往賓客見禮后都在花廳處小憩,等著起棺。 不等薛凌挪步,蘇遠蘅上前兩步側了身與含焉作禮,語氣親切許多,問著姚姑娘好。 含焉淚水難忍,哭得一聲后凄聲念叨:“怎,怎么就遇上了這事?!闭f罷轉身從薛瞑手里接過籃子,兩步奔到蘇夫人棺木頭前跪下,放聲大哭。 薛凌翻了翻眼角,唯恐剩下那籃也被她拎了去,趕忙側身指了指,朝著蘇遠蘅示意自個兒也是帶了禮的。 蘇遠蘅只作不查,轉身一并跪了回去,蘇銀上前接過籃子擱在地上,伸手請薛凌先行。 薛凌看了看關門上牌位,正中黃墨寫就“蘇氏門中五代母之靈位”,旁寫君親人名各數,赫然蘇凔也在上頭。她沒多瞧,仍舊是手懸在腰間往花廳去,貌若溫婉,實在藏鋒。 進到里頭,見男女老少各異坐了七八張桌子,正中席似乎是不多見的蘇家老爺拿著個冊子,正與旁兒就著冊子里內容爭執些什么。 蘇銀說了句“姑娘隨意就坐”后轉身離去,薛凌手按著不放,找了靠墻位置坐下,免了打將起來腹背受敵。別的,她也懶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