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1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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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薛凌不情不愿的語氣,霍云婉不知內情,還以為她是與蘇姈如在賭氣,又趕緊哄著道:“真兒個心疼也不要緊,終歸是騙著那老東西的,少些也就少些。我這還不是為著你我著想?!?/br> 薛凌未答,霍云婉尚不死心,又道:“但此事一過,再想從蘇姈如手里拿東西可就難了。日后用銀子的地方還多了去,你就不再思量思量?不善財事也不要緊,我挑幾個好用的人給你,你呀,只管……” “征糧就是要打起來了,你死盯著蘇家做什么”。薛凌打斷霍云婉話語,當她是宮里呆久了不曉得這些用軍之事,雖是不耐,卻也沒太過惡氣。 霍云婉似不可置信,啞然失笑在場,片刻回神過來,道:“打便打吧,不打起來,朝中勢力如何重新開局,本就是要讓它打起來的,最好啊,這京中也打一場?!彼只腥婚g明白過來一般,看著薛凌道:“你是怕西北局勢影響到你我所謀?” 薛凌快速眨眼緩解了一下眉間酸楚,偏過頭佯裝被說中,疲憊不堪的吐出一個字:“對?!?/br> 霍云婉便瞬間興高采烈,又復先前眉飛色舞的樣子,掰著手上長長護甲給薛凌念叨:“不必這么早,只要那人出了京,我就去遞罪書,你嘛……所以打不打起來,無關緊要?!?/br> 所以打不打起來,無關緊要。 薛凌摸了一把手腕,擠出個笑容對上霍云婉,道:“你不是說……宮中幾月之后就要有位太子么,西北從來都是重地,怎么會無關緊要。我本是在想良策拿到自己人手里,萬一打起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br> “想什么良策,霍家的東西,沾不得”?;粼仆裆酝?,上下打量幾眼薛凌,略帶懷疑到:“誰是你的自己人,不是江府吧。他們想把霍家的兵權接過去?江閎是這幾年裝蠢裝多了變真蠢了吧?!?/br> “此話何解?” “不是江府”……霍云婉沒回答薛凌,先將自己先前的話推翻了,道:“江府現在在朝堂不過猢猻一只,能穩住京中已是不易,怎么也不會想到要把爪子伸到西北去。當晚你大婚,有瑞王的人在……是瑞王?” 不等薛凌作答,她先笑的前俯后仰,好一會停住,說話還猶帶喘氣,道:“你說……你說一家子里生出來,……怎么其他幾個就那么蠢?!?/br> 說完了鄭重其事的瞧著薛凌道:“霍家的東西,你別動,我自有去處。打起來也好,不打起來也好,都不該是你我沾手的東西。起碼現在不是?!?/br> “尤其是……是……你該不會告訴我……你要幫著那位瑞王吧?!?/br> “我誰也不幫,我只辦我自己的事”。薛凌老老實實的答道。 霍云婉道:“既然如此,霍家之后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br> 薛凌思索了一會,還是將李阿牛的事和盤托出,言外之意,京中御林衛,自己要了?;粼仆癫慌聪?,她不比江府去細查了宋滄底細,故而對李阿牛了解不透,既知李阿牛是薛凌放上去的,先假意嗔怪了一會那次的事不跟她商量,轉而便夸薛凌此計甚好。 李阿牛是魏塱信任之人,又有雪娘子的肚子作保,拿多點東西,并不會招來禍事。想是薛凌交付真心,霍云婉有投桃報李之意,又細細講了些不可去拿寧城一線的原因。 其實薛凌本也知道,不然她也不會對江玉楓說,就不怕捏到手里燙死自個兒。魏塱多疑,霍準樹大根深,死的如此順利,難免要引起懷疑,誰拿了霍家的東西,誰就是最大的主謀。 狡兔死,走狗烹。 就算這個主謀跪在魏塱面前高喊效忠,未必就能換個好下場,更不要說江府是先帝的遺臣,瑞王是魏姓王爺。她如此糾結這事,不也就是考慮到了這些么。 而京中的禁衛權敢去拿,完全是因為李阿牛是個異數。他因雪娘子一事領功,唯一能讓魏塱生疑的,就是此事是不是霍云昇自導自演,順手將李阿牛培植了起來。但李阿牛又與蘇凔有牽連,多少能打消這個疑慮。 假如,霍云昇的人頭再由李阿牛送上去的話…… 這些尚在其次,李阿牛在京中毫無根基,又出身低微,除了依附君王,別無選擇。這種人,在某一時間段里,遠比所謂的忠義孝節可靠,至少在魏塱眼里應該如此。 這京中本也沒誰是真的蠢貨,江閎若不是也看的透,哪會單憑一個毫無憑據的把柄就會主動提出將李阿牛放上去。 薛凌只說讓李阿牛去拿,霍云婉轉瞬即明白其中利弊,拍手稱快后又問薛凌詳細計劃。薛凌恐宋滄的狀況再現,不敢隱瞞,將前幾日自己所想列的細致,二人一道推敲,編排的更圓滿了一些。 定下之后,興致猶未盡,也可能是霍云婉是真的相信薛凌那會冷臉僅僅是擔憂起戰對所謀之事有影響,而非為著蘇家,且薛凌已經名言并沒站在魏玹那頭,她心情甚好。瞧著時辰還不到讓薛凌的點,又多說了幾句。 薛凌方知,寧城一線的權,霍云婉原是打算讓黃家去拿。 黃家本就占著朝堂兵吏兩部,近郊的兵權近全數也在他家手上,并且這家人和霍準并不是針鋒相對,而是有來有往,宮里還有個太后頤氣指使,本就與魏塱嫌隙暗生,若是寧城一線的兵權在拿過去…… 確然是妙,但平白無故的,這功勞怎么安到黃家頭上? 李阿牛那事兒就簡單,薛凌覺得有足夠的把握將人騙到自己陣營。而李阿牛是御林衛,察覺有異,本想上報,不料霍云昇狗急跳墻,捉拿之中一個失手,只扛回去一句尸體,估計魏塱要樂瘋了。 但黃家并不好拉過來,若是提前跟黃家說,霍準要死了,問他家要不要扛著尸體去領個功勞,以目前兩家表現出來的關系看,黃家只會飛奔去救人。畢竟這幾年霍家什么樣子,朝中有目共睹,黃家既然沒有幫著魏塱弄死霍準,那就是黃府里的主事人不想。 薛凌不解,霍云碗似乎也還沒有好法子,但她并不甚著急,寬慰薛凌道:“你不必太cao心這事兒,這天下間姓黃中最尊貴的那位,且在宮里住著吶,我來辦就是了?!?/br> 薛凌覺得這樣也不錯,剛好魏玹那頭實在想不出能怎么交代,以此為說辭,可以拖延一陣子。只要魏玹想登基,黃家是必須要除的,霍云婉此舉,分明是在給黃家挖坑,量來魏玹也不至于瞧不出來。 她輕點了一下頭,算是認了霍云婉這說法,由著霍云婉去辦也好,宮外能跟黃家扯上關系的,只有永樂公主一個瘋子,真要她去辦,還不是跟魏玹處一樣,毫無主意。 卻不想霍云婉又輕聲感嘆了一句,埋怨般叫著累的慌。她說:“我來辦也還是個cao心”,她看著薛凌一嘟嘴,宛如十四五的少女頑皮,唇齒開合間銀鈴作響:“真打起來就好了?!?/br> 真打起來就好了,她許愿一般,看上去竟無比純凈虔誠。 ------------ 第393章 余甘 薛凌只覺胸口又重了幾分,她剛才還當霍云婉是不嘵得征糧的重要性,這會方知,霍云婉什么都知道,不僅知道,還比自己看的更透。 確然是薛凌長于疆域,自認對調兵遣將一事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卻忘了,霍云婉是在魏塱與霍準身邊周旋了三四年的一國之母,就算不能上陣殺敵,那也不至于連征糧意味著什么都察覺不出來。 她分毫未提,不過就是樂見其成。 許是今晚所談之事甚是要緊,連個送水的宮女都沒,桌上也干干凈凈,不如以往各種花樣的點心擺了一片,叫薛凌想摔個什么東西出氣,都找不著趁手的。 可她并沒拂袖而去,或許即使桌上有,她也未必會摔。確定了霍云婉的真實想法后,她反而比那會平靜的多,還有強撐著附和一句:“你說的對,真要打起來就好了?!?/br> 打起來確實好,打起來了總得有個人去攔,才有理由設計黃家的人去西北?;粼仆窦仁且呀浽谙胫S家的事,不怪她巴不得打起來。 可寧城之外,就是平城。 那年四月,平城下雪了嗎? 沒……沒有……沒有……胡人……胡人過來……沒有…… 胡人過來的時候,太陽極好。 薛凌全然摸不清最近遇到的事情為何如此詭異,有很多聲音,她明明在當時聽的亂七八糟,事后自己想回憶的時候,也是怎么也記不起來??蛇@些聲音總會在某個時候不合時宜的跳出來,恍若是真真切切的在耳邊重演。 如那個漢妓珍珠兒的哀嚎,也如含焉語無倫次的說沒有下雪。 那年四月,胡人馬踏平城,時逢艷陽,晴空萬里。如今正是初秋,雖平城入冬早,但這個時候大抵也不會下雪。往年這個季節,原子上的太陽失了夏日張狂,暖洋洋的曬在人身上,整個城郭都是金色的,也能稱的上極好。 不能打起來,不能打起來,薛凌摸著手腕道:“可萬一打起來收不住手怎么辦,當年拓跋銑一直到渭水才停住?;艏乙凰?,寧城又是群龍無首,就是能將黃家的人及時騙過去,兵將二心,又不熟地勢城況,其后果不堪設想?!?/br> “倒也是,黃家當年就玩了一手,難保不玩第二次,不過那黃老爺子估摸著沒幾天可喘了,這事兒跟你提過沒?上回你去永樂公主處,不是說駙馬黃承宣走的匆忙。事后我著人去查,他家老爺子急癥,宮里每日遣兩位御醫去輪流守著,這待遇,都快趕上殯天了?!?/br> 霍云婉先絮叨了一回,才道:“哪里就能打的起來,既然是老東西跟我說不日會征糧,那就說明這事兒是他一手算計的,他一死,這結,不就解了么,你慌什么?!?/br> 薛凌將手腕抓的更緊了些,江府當晚,霍云婉的人在場,不管她承不承認自己是薛弋寒的女兒,起碼應該明白自己是平城的人。依霍云婉事事謹慎的性子,不該當面毫無芥蒂的說起任由平城付之于戰火。 她最近吃虧太多,難免多疑,卻忘了,安城的事,正是她自己在御花園一五一十的講給了霍云婉聽,講的志得意滿,添油加醋,一付恨不得那把火燒了整個安城。 一個能將胡人帶到安城放火搶糧的人,怎么會在意起不起戰? 可令人多疑的不僅僅是這個,而是霍云婉那句“黃家當年玩了一手”。當年梁胡戰起,率先被遣過去的,正是黃家黃旭堯,不料寧城兵敗如山倒。 玩了一手……玩的是哪手? 薛凌莫名忐忑,她甚至有些畏懼問出口。然而這個問題像是在平城門外孤身嚎叫的野狼,千方百計誘她出門。她大松一口氣,仿佛是因為霍云婉說不會打起來,實則是在緩解心中木僵。 繼而掛上活潑笑容道:“如此甚好,真立馬就打起來,我也還沒個準備。不過,你說當年黃家玩了一手,是什么意思?” “這事兒我知道的淺,黃家一直是黃老爺子坐帳帷幄。隱約聽得,當年黃家是有意將西北之地給了那老匹夫,后又幫著沈家上位分了一半走。你說,這人啊,跟個妖怪似的”?;粼仆裎嬷乜?,似真被嚇著一般,道:“虧得幾個御醫都說是不行了,要不然,我都怕他算到了你我之事,特意裝病躲個漁翁得利?!?/br> 薛凌將手腕抓的生疼,卻是十分自在的附和了一句:“那還真是個妖怪?!?/br> 霍云婉笑道:“可不就是,所以啊,黃承宣這個人,你且先別打他的主意,那可是是黃老爺子一手帶大的寶貝珠子。那公主原就是個傻的,別打不著狐貍惹一身的味兒?!?/br> “知道了?!?/br> 屋內到此便靜了半晌,二人若多年老友靠在椅背上看燭搖明滅。片刻后還是薛凌先開口道:“霍準身上可有什么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我有用處?!?/br> 霍云婉不假思索,道:“他有一枚扳指,紫帶黃龍玉,內有‘以私勝公,衰國之政’八個小字。多年前就從不離手,家中人盡皆知?!?/br> “很好,娘娘可有其他要交代的?!毖α桦m改了口,卻喊的并不生硬,還略有討好之態?;粼仆癖悴挥X她有異,還當薛凌心情極好,用此稱呼以顯親熱。道:“別的倒無,只是蘇家那里要出多少,你總得先說與我知。不然,老匹夫那里,我沒法兒編排?!?/br> “就傾盡全力吧,回去之后,我會去蘇府走一遭。你說的對,錢還是捏在自己手里放心些?!?/br> “早該如此。上回與你說……” “娘娘,宋滄可好”?薛凌別有想法,唯恐霍云婉追問,趕緊提了旁事。她也確實擔憂宋滄。 “無妨,我且著人看著的,沈家也盯的牢實。雖是過了幾遍堂,那些人多還客氣。何況,老匹夫知道,與鮮卑的事是決定勝敗的關鍵,反倒放松了些。上頭有意拖著,且有日子可拖?!?/br> “有勞娘娘,心想事成”。薛凌站起躬身行了禮,頭往門口偏了一下,示意霍云婉要走?;粼仆癖阋财鹆松?,先于薛凌往門外而去。 薛凌不敢輕舉妄動,又坐了片刻,直到一宮女來喊“姑娘請”,她才跟著出了門?;粼仆駞s還站立在屋檐處,聽見聲響,回頭來,對著薛凌道: “幫我問問他,可有后悔過?!?/br> ------------ 第394章 余甘 薛凌目不斜視與其擦肩而過,一個“好”字仿佛只是長大嘴呼氣不小心帶出來的音節,也不知霍云婉是聽見沒聽見,終歸她是再沒開口叫薛凌。 看著是風雨欲來,缺月疏星皆不可見,天空黑的一如老農燒了七八十年的鍋底灰。宮女好意要將手上燈籠遞給薛凌,薛凌低頭謝過,卻是沒接,自顧往宮門外走。 夜深人靜,進出本就避人耳目,若是拉拉扯扯,恐生事非。薛凌掏出個東西的功夫,眼角余光瞧見宮女赫然已不見了人影。 守門的太監被一頂帽子遮得嚴嚴實實,身上宮服因不甚合身,被夜風一吹,塑造成一塊略顯圓潤的巖石模樣,渾然瞧不出人形。 令牌銀子一并遞過去,那巖石樣物體軀干亦是紋絲不動,胳膊卻是發芽一般飛快的滲出來,等伸到薛凌面前,又長成了一截干枯的老枝。 這老枝將薛凌手上物事一并纏過去,再遞回來,就只剩一張令牌。薛凌才接,那頭就如灼了烈火般霎時縮手。好似薛凌若慢個瞬息的功夫,這令牌就要掉在地上。 來了幾回,遇到的太監就算稱不上熱情,好歹不像這般見鬼,薛凌想瞧的清些,那巖石已經挪動了幾步將宮門開出一條小縫。她到底不執著,也毫無理由讓別人抬起頭來,一閃身,人又到了紅塵之中。 從聽到霍云婉說要征糧時起就一直在堆積的郁結,終于能肆無忌憚的與無邊秋霜相撞,她回身看著宮門,千頭萬緒說不上來,卻又不敢久站,恐夜巡的人發現有異,只能咬咬牙一路回了薛宅。 申屠易在院里坐了多時,瞧見薛凌順當跨進門,方回了屋。薛凌換了身舒適的衣衫躺倒床上,將所見所聞盡數拋于腦后。她并不想安寢,卻覺得自己必須要睡個好覺,才有足夠的經歷去應付明天。 人常常要為即將到來的事情擔憂許久,可等真正到來的時候,發現它也不過如此。 有了霍云婉這一提醒,魏玹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且解的皆大歡喜。一些話唯有反復回想,方能解其意。薛凌在思忱如何對江府說起,暫時不能去拿寧城一線的時候,終于領悟到江玉楓要的交代是什么。 她確然要給江府一個交代,畢竟江閎只關心這事兒是否能如江府意,或許他們壓根就不想給魏玹。這一家子,是不是為人臣子做的不太滿足了? 一堆子事攤在前頭,薛凌不能想的如此長遠,既已知道江府巴不得魏玹暫時拿不到,江府的院門就更好翻了一些。理由本也充足,江閎只問如何放到黃家手里,萬一黃家大權在握,直接…… “他沒那么蠢,御林衛不是黃家的,西北有個沈元州。龍椅自古好坐,怕的就是不好下。不然霍準干嘛不直接坐上去呢。能不能在這次塞到黃家手里不要緊,只要不去動他,朝中黃沈兩家定然有一家是要想辦法拿的,誰拿了……于你我而言,都是好事”。薛凌端茶舉杯一氣呵成,恭敬里有別樣狷狂,問道:“不用我去魏玹處說道吧!” 江閎瞧出薛凌與往日不同,但薛家的東西這幅唯我獨尊的樣子,也見了好幾次,只是在那晚大婚之后多有收斂。真個論起來,只能算故態萌發,稱不上反常 他揮了揮手,還沒講話,薛凌便丟下茶碗起身道:“既是伯父坐陣,晚輩另有雜務在身,且容我先行告退?!?/br> 誰也沒出聲,便顯得薛凌離去的腳步聲格外大。江玉楓亦起身行了禮走出密室,他未開口多話,卻頗有自知。誰讓魏玹愛玩蟈蟈呢,只能辛勞多跑幾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