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藍寶石酒館
凌晨,倫敦警察廳內,幾名拎著咖啡和熱茶的警察在走廊笑得前仰后合,白霧升騰,與督察辦公室隔了一扇嚴實的窗。鎢絲燈照得貼上證物標簽的透明袋反光,查理斯正擰緊眉毛觀察袋子里的藥片。負責這一案件的組員在白板列出嫌疑人的照片,勾連他們的人脈和背景,并且打印幾份蘇豪區夜總會與俱樂部的名單。他們必須在事態還沒進一步惡劣的情況下行動起來,目標是抓捕搶劫犯,找出幕后指使者,以及將藥片流通至大街小巷的經銷商。 查理斯命令手下詢問了藥店的工作人員,確認搶劫犯是英國本地人,所以他暫且將目光鎖定蘇豪區幾家由本地人經營的最臭名昭著的俱樂部。為了不掉以輕心,也不能打草驚蛇,他們還是會投入幾個年輕的警力穿便服喬裝成客人,按照任務清單逐個巡訪調查。 那幾個年輕的警力恰巧就是裘子穎和阿加莎在藍寶石酒館碰見的小家伙們,而他們的銀白登喜路煙盒里裝的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糖果。這些糖果由證物組托人偽裝制作,被一張駱駝棕信紙包裹。裘子穎和阿加莎來這里將近一個月,從未進過這個酒館,被一種無名動機驅使,她們不約而同地跟隨其后。 進了大門,普魯士藍地面站著一個肌rou纏身的守門人,像一尊線條硬朗、表情永恒的石膏像在門廊森嚴把守。雕塑忽然開始行如流水的動作,頂光打磨他硬挺的鬢發,幾個小家伙按要求打開雙臂,被上下摩挲拍打搜身,搜出一個煙盒。守門人面無表情地打開盒子,粗略檢查后,cao著低沉的聲音說:“最近風聲很緊,凡是帶‘紫色勛章’來酒館的客人都會被我們查?!?/br> “那你們要怎么處置?”年輕人假裝失望地問,正打算討價還價。 守門人不帶感情地回答:“很抱歉,這里面的藥片將由我們保管處置,我們會把藥片沖進馬桶,或者搗碎混到水里倒在后巷的下水道。如果你們不接受這樣的做法,那就請離開這里?!?/br> 年輕人面面相覷,勉為其難地同意這樣的做法,將煙盒交至守門人。搜身結束,他們跨過守門人身后的一道門,進入酒館大廳。裘子穎和阿加莎并沒有攜帶任何違禁物品,因此十分順利通過搜身這一步。木門大開,撲面而來是純藍的燈光和曲調。 裘子穎坐在吧臺,臺面由危地馬拉大理石制成,鱷梨綠的滑面,黃銅拉絲紋路,卻因滿屋藍調露了怯,讓人看不清全貌。天花板呈魚鱗形鏡面,拉出無數個醉生夢死的藍色影子。傳說中斯里蘭卡美人魚藍寶石正是藍綠調結合的美物,酒館取名藍寶石,顧名思義,其色調多以迷幻的藍和綠互相配合。只是,入目皆是藍,柔和迷離的藍,恍若隔世的藍,唯有一點綠,那綠還需要細心的人庖丁解牛。 阿加莎隨手拎走托盤酒保端來端去的香檳,抿一口金色酒飲,問:“感覺這里怎么樣?” 裘子穎環顧四周,海洋藍如期而至,“非常有自己的風格,我只看得見藍色?!?/br> 舞臺正中央有幾個爵士樂手在即興彈唱英倫噪音爵士樂,底下人頭涌動如刺激夸張淚腺的洋蔥,洋蔥頭顱尖叫大喊,近乎是癲狂的狀態。 阿加莎湊近,抬掌心擋嘴邊,對裘子穎聚著聲音說:“你剛剛聽到了嗎,那守門人說煙盒里的東西是‘紫色勛章’,代號像美國街頭上的‘速度’,我們想得果然沒錯,”她的腦中閃回方才她們在門廊無意聽到的對話,然后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這跟我們沒有關系?!?/br> 裘子穎認為阿加莎說得極有道理,她們最多是過客,是來這里體驗和記錄的行路人,還能有什么可在乎的,再說,有的人還擔心外來者要闖禍。然而,她們仍然抱著好奇心跟著那群年輕人進來,真不知道是職業病還是什么別的緣故。她安靜地望著舞臺正中央的人們,捧一杯野果酒淺嘗,目光隨剛才那幾個年輕人移動。她放下酒杯,跟阿加莎聊了幾句,脫掉外套,將頭發放下,來到舞池。鼻子剛通暢,她聞到酒精、煙、各色香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裘子穎找到年輕人所在的位置,整理一個嬌俏的笑容,對著其中一個人問:“嗨,我和我的朋友剛剛在你們身后?!?/br> “我們注意到了,美麗的小姐?!比膫€年輕人都長得極高,與裘子穎對話的這一位有一雙碧綠的眼睛,在藍洋里散發迷人的翠光,“如果你是來問我們要糖果的,很遺憾,我們也束手無策呢?!?/br> 裘子穎明白她得扮樣子,繼續笑,笑入眼底:“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個?!?/br> 那年輕人看著她,說:“我看你好像有點疲憊,需要一些東西振作精神,不然真是白來這美好的地方?!?/br> 對一個生著小病的人說這話,她倒是理解,又問:“既然沒有了藥片,你們知道誰能給我提供嗎?” “實在抱歉,我們也不知道?!蹦贻p人不能供出他們現在收集到的線索,但他帶著放長線釣魚的目的,稍微泄露一絲:“早上七點可以在圣保羅咖啡館蹲蹲點,也許就能見到一個戴帽子的人與客人交易煙盒?!?/br> 圣保羅咖啡館便是她們今日早上消遣的地方,可是她們并未發現任何異常。裘子穎點點頭,道謝,穿過人群回到吧臺,將野果酒飲盡。 一個小時以后,那群年輕人離開了這里,裘子穎和阿加莎也帶著一身藍寶石的氣味離開。一個晚上,她們光顧了藍寶石酒館和脫衣舞俱樂部,門口都是同樣的搜身,同樣的話術,里面沒有販賣藥片的跡象。結束以后,眾人分道揚鑣,早早逛蕩在街上的年輕人玩得頭昏眼花,面紅耳鳴,收獲無果后騎著自行車離開這條街,東倒西歪,差點撞向墻。黑暗的拐角處停了一輛車,穿便衣的警員見狀恨恨地暗罵一聲,下車拖這幾個愣頭青扔后座,驅車回到位于威斯敏斯特的警察廳。阿加莎始終是一位端正的學者,厭惡地聞了聞自己的衣服,而裘子穎也浸泡在一股奇特的異味里,二人已經非常疲乏,回到旅館洗漱。 俱樂部徹底清空關閉,藍寶石酒館的主理人讓守門人在洗手間門口站著,他戴著手套,利落地從馬桶水泵里取出大量從客人手中繳獲的藥片、印度大麻等化學物質,將這些東西帶到走廊盡頭一個隱秘的房間分類。藥片收納進箱子,而印度大麻則攤在桌面。主理人把印度大麻交付給守門人,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幾句,然后帶著裝入藥片的箱子從后門離開藍寶石酒館。 風云詭譎,時任美國總統的約翰·F·肯尼迪在德克薩斯州達拉斯巡游時遇刺,身上中槍,不久后身亡。早晨,裘子穎在泰豐龍吃早餐,聽收音機播報重大新聞,手中的勺子停滯在空中,云游半晌,她才斂起眼睫,只覺世事無常。當她終于回過神用勺子舀一啖皮蛋瘦rou粥,正好看見拿著《泰晤士報》的陳雋在她對面落座。陳雋同樣要一碗粥,近日他正在喝中藥調理,需要清淡飲食,既不能吃海鮮,也要暫停rou蛋奶制品。 二人面對面吃早餐,明明是相識的朋友,卻那么安靜無言。陳雋打開報紙,等粥燙好上桌,他還沒有讀到搶劫案和警察搜查“紫色勛章”的報道。報紙翻遍,內容主要是白宮代理新聞秘書基爾達夫發表美國總統肯尼迪去世的公告,肯尼迪的太陽xue中槍導致腦部受損,送往醫院經過一個小時的搶救,心臟機能完全停止,在神父完成禱告后被宣告死亡??夏岬犀F年四十六歲,在格林威治時間十九點去世。 陳雋放下報紙,眼底閃過一瞬驚異,然后望向對面的裘子穎,把報紙推到她面前,說:“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個新聞?!?/br> 裘子穎接過報紙閱讀,低著頭看照片,不可思議道:“不敢想象?!?/br> “節哀?!?/br> 裘子穎不得不笑了,她要節什么哀,她并沒有十分遺憾的感覺。相信吧,她們這類人老早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世界上的一粒塵埃,去往各地都是為了活著,更在意的是上臺后的那個人發布何種政策,欲將他們趕到絕路,抑或是放他們一命。等人死了,人們忽然哀悼起來,單純是因為他死了才發起善心哀悼。掌權者終于慘墮,這才有了人的模樣,不再是掀起腥風血雨的宙斯神明。世界各地都蔓延著此等人性。 陳雋取回報紙,將四版內容悉數讀透,沒有錯過蛛絲馬跡。裘子穎看在眼里,對他皺起鼻子抱怨:“按理說在美國持槍和英國應是不同,普通人有槍支都不是稀奇事,為什么我們前幾天在藥房會遇到青少年持步槍?你們也出格到這種地步?!?/br> “你害怕嗎?”陳雋的視線不再停留報紙,轉而移到她的臉。他聽到這樣以偏概全的說辭,心底也覺得好笑,想起那天她一開始的慌張,還有后來的鎮定,故意這么問。 “一時害怕,一時不害怕?!濒米臃f沒有感情地說。 陳雋了然點頭,亦覺得這青少年壯滿膽子,想到這幾年的學校變化,講道:“在英國,一些學生會非常熟悉模擬武器的特征和用法。以前我和達士讀的是中文學校,沒有所謂的軍事訓練,可是有的文法學校會設置CCF,一個提供軍事演習和野外生存射擊訓練的學生組織,全稱是bined Cadet Force。你猜他們能摸到什么槍,僅僅只是模擬槍支,他們都能把步槍、手槍、沖鋒槍、機槍摸個遍?!?/br> 裘子穎聽到這樣的說辭不知該意外還是不意外,“若是如此,那么他們的行為很好理解,只是他們在學校拿的是模擬槍支,真槍又從何得來?!?/br> 陳雋反問:“你為什么那么好奇這件事情?” “那你剛才為什么已經知道肯尼迪被刺殺的新聞還要再讀報紙呢?”裘子穎盯著他眼睛回應道:“你肯定在找別的內容?!?/br> 陳雋停頓一陣,有意思地笑了:“我確實在找別的內容?!?/br> “所以我們的關注點是一樣的?!?/br> 陳雋對此無奈,只好說:“你應該知道最近很多警察在這附近徘徊,街上流行一類藥片?!甭犚婔米臃f嗯了一聲,他慢慢道:“那天是我們好運,要保護好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