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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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隊伍里的人卻沒有半分動搖和退卻,完全不在乎浪費一天的生命盯著一個隨著心情開關的信號燈。好像這場景是每天的必修功課,習以為常。 麻木是個危險的信號,它意味著更深的剝削即將到來,可鍋里的螃蟹卻一無所知地安度著暫時的偷閑。 方宸剛爬進蒸鍋,很不巧的,只覺得這鐵板燙得站不住腳。 “開門時間不是朝九晚三嗎?” “嗯,應該是吧?!?/br> “可這么久了,還不變綠,這正常嗎?” “嗯,應該不正常吧?!?/br> 方宸眼眸不善地瞇了起來。 懶懶散散的溫向導抹了一把汗,無奈攤手:“不是我敷衍你,可我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底層篩選。聽說,我是被指揮官一眼看重,直接被提拔上去的。所以,我就算沒失憶,也實在是不知道這里的規矩,真的幫不了你,我很抱歉?!?/br> 方宸:“……” 被秀到了。 這人的話越誠懇,越讓人想揍他。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轉角傳來,氣呼呼又委屈屈的語氣根本掩飾不住。 “我說了,我不渴!還有,你把這東西給我,我自己有手,我可以自己拎著!” 柴紹軒化身成大型犬,一路走一路怒吼。 他的身后,一個身穿棕色舊軍裝的青年大概二十歲出頭,左手拎著柴少爺的行李箱,右手撐著傘,脖子上還掛著三個軍用水壺,像是個行走的置物架。 他用單薄瘦弱的身體殷勤地擋在柴紹軒前面,長滿老繭的雙手殷勤地向前遞著水壺:“有小的在,您不用沾手,這些累活都交給小的!” 柴紹軒明顯不適應這樣的卑微語氣,眼帶鄙夷地看著他,然后奪過手里的水壺和行李箱,氣呼呼地越過排隊的人群,朝著工會大樓側邊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視野里。 過了一會兒,鐵柵欄后出現了柴紹軒健壯厚實的背影,緊閉著的玻璃大門也安靜地打開。 那個替柴紹軒拎包的青年繞到鐵柵欄前,比劃著雙手跳著腳喊:“尊敬的長官,您一定要記得我??!” “吵死了,給爺閉嘴!上別處攀關系!爺最討厭這一套了!”柴紹軒的吼聲回響在玻璃房里,被共振得嗡嗡作響。 青年絲毫不覺得丟面子,把手掌里的汗在舊衣服上抹了抹,垂著頭快步離開,而聞風而來卻晚了一步的人只好望著空蕩蕩的玻璃門哀嘆自己運氣不好,沒抱上大佬的大腿。 方宸很輕的一聲笑。 溫涼扭頭看他。 “怎么?” “沒什么?!狈藉冯p手抱臂,唇邊的笑意很淡,“...就是在想,這人挺有意思。一邊奮力反抗規則,又一邊在屈從于規則而不自知?!?/br> 溫涼右手插兜,悠長地‘嗯’了一聲:“自我意識覺醒了,但沒完全覺醒,就是個叛逆的孩子。再說,他反抗的不是規則,而是長大過程中被忽視的自我而已。狐貍,你一個大人跟他計較干什么?” 方宸剛要‘嗯’,可忽得覺出了點什么不對勁兒的味兒。 “長官,請別把我跟你劃分到一類,我不是暮年等死的老渣男,不打算看破紅塵,所以別在我耳邊念經?!?/br> 溫涼:“?” 他這么漂亮的人出家,合適嗎? 隨著玻璃門晃晃悠悠的關好,門口的信號燈忽得滅了。 紅燈、綠燈都頃刻消失,那道熄滅的光像極了在門口大排長龍的隊伍人員眼里消失的希望。 有光還有被施舍的盼頭,沒了光,連僥幸的期待都沒了。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了下來,似乎在等一個奇跡。 方宸隨著隊伍里的空位依次往前站,最后距離鐵柵欄只有幾米的距離。 一位袖口骯臟的老人杵著一根木棍朝著隊伍最前面走去,正扯著瘦骨嶙峋的脖頸在朝著鐵柵欄里面望去。 他的動作遲緩卻很規整,步伐仿佛是用尺子量出來的,像是年老的松柏,彎下了腰,卻仍不懼風雨侵襲。 “不像話。大白天就關門...不像話...” 聲音洪亮,語氣是掩不住的失望和不解。 “老人家,那個面板看看就行了!”又有人勸道。 老人家用渾濁的眼珠子望著那燙金的牌子,過了許久,低聲問道:“為什么?” 好心勸誡的人竟然被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 于是他們也懶得繼續費口舌了,邊嘟囔邊嘲笑,“這都什么時代了,還有人不懂這些新規則...” “又是規則啊?!?/br> 方宸眼神淡淡的,含著輕嘲。 溫涼打了個呵欠。 方宸垂眸看他:“長官,你也要走后門?” 溫涼抬眼,朝他懶洋洋地笑:“太遠了,不想動?!?/br> 方宸偏頭示意:“那你上那邊睡,別礙事?!?/br> 溫涼搬著屁股下的街邊小石頭到了陰涼處,漂亮的眼睛輕掃過路口的信號燈,看起來心情頗好,把手臂搭在額頭上,旁若無人地睡覺。 方宸右手慢慢抬起,掌心慢慢凝聚起一道亮紅色電弧,像是盤踞在掌心的飛盤。 前面的人大驚失色,沒想到那個白白凈凈的青年人居然是個哨兵,紛紛抱著頭跑遠,不敢輕易招惹他。 方宸的黑色襯衫被風鼓起,勾出頎長勁瘦的身形,而他唇邊若有若無的笑,顯得格外斯文又真誠,又不知道在向誰解釋。 “是這樣。我看這信號燈壞了,作為工會的一員,我不能視而不見。我來試著修一修,嗯,這樣...” 話音剛落,眾人耳畔一聲巨響,那信號燈的紅燈泡已經應聲而碎,飛散的玻璃像是五彩斑斕的泡泡,散在陽光下,讓所有人有一瞬間的目眩神迷,繼而,渾身發冷。 這個哨兵不要命了嗎??! “啊...好像失控了?!狈藉钒欀?,很苦惱,換了個角度,又是重重一擊,綠燈泡也應聲而碎。 那彰顯權力的信號燈瞬間變成了光桿旗桿,光禿禿地很磕磣。 方宸朝著打盹兒的溫涼做作地喊道:“長官,怎么辦,都碎了?!?/br> “碎了就碎了,正好,省得晃眼睛。狐貍,干得不錯?!?/br> 溫涼笑著朝方宸眨眨眼,幸福地表示,或許他們倆很快可以卷鋪蓋走人回五十三號了,連工會的門都不必進了。 聽得這樣囂張的話,人群里爆發出一陣驚呼聲,繼而又是小聲的驚嘆。 “天吶,這個人難道要公然與工會作對?!” “這個人瘋了嗎?!” “或許...那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咱們有眼不識泰山?” 方宸:“……” 這誤會真是太大了。 第十九章 文明用語 一陣急促的脆鈴聲響起,大門緊閉空無一人的工會仿佛活了起來。 鐵柵欄緩緩移開,一道裝修樸素卻明亮干凈的小路從大門口蜿蜒至樓道正門,而那清透的大門玻璃反射著午后的陽光,讓人看不清里面的陳設。 過了一會兒,那道玻璃門慢慢轉開,有兩三個身穿靛藍色軍裝的人自樓道里出來。 為首那人面容慈祥,五十多歲的年紀,臉上沒有風霜的痕跡,眼睛瞇著帶笑,像是駝背的小老頭。 身后緊緊跟著的人姿態恭敬,拎著槍,卻像是給首長擦鞋的小跟班。 最后一人與他們有些距離,看不清臉,步伐卻穩健而堅定,腰背挺得極直。 那人肩上帶著軍銜,與劉眠肩章的圖案類似,卻不同,是由三個小球簇擁著中心一個正圓形,四個圓大小相似,像是花蕊,而類似的圖形有兩個,并齊排列在肩上。 這是向導的軍銜,是任中校肩章的低級版,所以,這人應當是中尉。 方宸暗自推測道。 那三人的臉色各異,步伐混亂,各走各的,仿佛沒有一點集體凝聚力。 駝背小老頭研究了半天,從兜里掏出老花鏡,上下左右前后地看了兩遍,得出了一個嚴謹的結論。 “這燈泡碎了?!?/br> 噤若寒蟬的群眾呆滯三秒,而后紛紛表示,首長洞若觀火。 小老頭捶著腰,滿臉慈祥:“大家受驚了,這燈壞了可是個大事兒,估計要修個好幾天。辦事處這周就不對外開放了,大家下周再來。要是給大家添麻煩了的話,我在這給大家道個歉?!?/br> 說著,還真作勢要深深彎下腰。 哪有普通人敢真的接受首長的道歉,他們立刻跪在了地上,匍匐著,連頭都不敢抬,只是余光瞥向方宸那個炸燈的始作俑者,眼底是掩不住的憤恨。 本來只需要再等一天,現在,卻排到了一周以后。 誰讓他幫著出頭了?風頭一時出得爽,連累群眾火葬場。 哨兵本來就是強者,天上真的掉了刀子雨,也不會砸到能力者身上;最后在大雨里被扎得血rou模糊的,不還是他們這些普通人嗎?! 方宸遠遠地站著,神情不明。 “狐貍,替人出頭了,可沒人領情,心里難受嗎?” 溫涼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還行?!狈藉返?,“多習慣幾次,就無所謂了?!?/br> “嗯?”溫涼抬眉,“剛剛是誰說,不想看破紅塵?這么快就跟我同流合污了?” “長官倒是有自知之明?!?/br> “噗?!睖貨龅执捷p笑,搭著方宸的肩,問他,“習慣了以后呢?下次還多管閑事嗎?” 方宸斜看他一眼,沒有回答,甩開溫涼自來熟的那只手,朝著匍匐的隊伍走去。 “鄭處長,您老還有很多事要忙,這里交給我們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