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
沉若懷死在夜深人靜時,看見的人很少,可阿晟在滿裳樓上喊他父親,還是被離得近的坊內居民聽見。 先前對于他們的關系就流言四起,現在更是壓制不住得四處傳揚。 阿晟在滿裳樓哭了很久,直到看見沉若懷的尸身被帶走,他才神色呆滯地被靈今勸回宮去,沉若懷的死狀周譽不許靈今看,派人收斂之后燒了,骨灰按照他的遺愿,撒入大湖中。 蕭勝得知他的死訊,來滿裳樓下面站了許久,最后回府收拾了東西,啟程離開鎬京,去北地過完他剩下的日子。 朝中對流言十分頭疼,而皇帝遲遲不肯上朝,周譽起初念他沒了親人,不去逼迫他,但時間一長,周譽也無法再縱容他,于是他入宮,把這些日子的政事放到皇帝面前。 攝政王的威懾仍在,皇帝再不情愿,也只能坐到御座上看折子。 “陛下緩過來了嗎?” 周譽問著,皇帝看折子的神情呆滯,他并沒有把里面的字看進去,他垂著眼睛道。 “有攝政王在,大周不需要朕?!?/br> 他簡直破罐子破摔,周譽沉默下來,他臉色不善,怒氣漸深,靈今在一旁察覺不妙,她想偷偷去拉周譽的袖子,但周譽已經忍不了阿晟,手里的折子重重甩到皇帝面前。 周圍人都驚得跪地,阿晟本就懼怕周譽,方才強撐著的氣勢這會煙消云散,周譽站起來道。 “統統出去!” 伺候的人連連退出,靈今跟著周譽站起身,正不知所措,只聽周譽道。 “在其位謀其政,沉若懷是不是連這個都沒教過你?!本王知道你是被逼到這個位置,但只要你還坐在龍椅上,就得給本王做好皇帝!” 阿晟同樣站起身道:“朕早就不想坐了!是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周譽冷笑道:“你想退位,得到前朝和兩宮太后的應允了嗎?你以為只憑本王就可以由得你來去?你除了窩在寢殿里慪氣躲避,一邊抹眼淚一邊和靈今說不想干了,指望她給你鋪路讓你輕輕松松離開這里,還做過什么?!” 皇帝看著他,胸口起伏,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周譽上前逼近他又道:“你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么久,還不懂帝王進退都是萬丈深淵的道理?!登基被人推著登基,退位也想找個人推著你退位,你只要做個木偶,讓人牽來牽去是嗎?不要跟本王說,你不會,沒人教你,就算是瞎子摸索,一年半,早就摸索出門道來!” 靈今見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緊張地提醒了一句周譽,“殿下…” “住口!” 周譽回頭警告她,靈今被他呵斥,收斂了目光退在一邊。 阿晟不敢看盛怒的周譽,他重新坐下,眼睛看著腳下的方寸之地,周譽蹲下來盯著他道。 “是本王錯了,你怎么會不懂,蕭勝打進來之前,你從地道跑得多快,周晟,本王警告你,要么盡全力做好你的皇帝,要么自己收拾東西滾出鎬京,你以為大周真的固若金湯禁得住你的折騰?北夷的降書你看見了嗎?你覺得那是怎么來的?本王威脅來的?是本王的長刀,抵在他們數萬人的脖子上,砍出來的!包括他們的王!” 他站起身,不再管他,徑直走出萬春殿。 靈今急忙跟上去,上了馬車周譽怒氣不減,靈今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勸慰他,她知道周譽生氣不光是因為阿晟,還有他從戈壁帶回來的壓抑和戾氣。 回了明宮靈今和宮女們伺候他沐浴更衣,紅葉察覺到氣氛不對,用眼神問著靈今,靈今對著她搖了搖頭,紅葉便下去,讓膳房做些清火的膳食來。 伺候的宮女見主子臉色不好,皆輕手輕腳,不敢有半點過失,靈今幫他換好常服,她讓其他人都退下,自己陪周譽一起用膳。 席間周譽也不說話,只偶爾給靈今夾菜,讓她多吃點。 晚膳后靈今去做茶,回來時見周譽已經坐到案前,執筆批閱各地送來的緊急奏折。 他見靈今回來,喚道:“過來研墨?!?/br> 靈今放下茶碗,坐在周譽身邊研墨,周譽分出一堆奏折道:“一會把劃線的部分抄錄一份放好,剩下的都是不重要的事,按照尋?;貜瓦^去?!?/br> “是?!?/br> 靈今研好了墨,便開始按照周譽的指示做,摘出的要點是他要教給阿晟的,即使阿晟已經無心為帝,但周譽的原則,就是干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他會教到阿晟正式退位為止。 剩下的都是些問安和日常閑散事的折子,靈今的字能寫得和周譽一摸一樣,周譽以前教過她,她可以回得得心應手了。 二人對坐,各忙各的,殿內燭火明亮,安安靜靜,所有事情做完已經是深夜,周譽舒展了身體,他看起來情緒好了許多,拉著靈今的手道:“困嗎?” 靈今說不困。 周譽便道:“那出去走走吧?!?/br> 靈今點頭,和周譽一起到月色下散步。 朧池水光粼粼,二人沿著水面行走,他的手完全裹著靈今的手,彼此無話,默默散心,一直到了水邊的亭子中,周譽坐下,靈今卻沒有和他坐在一起,她跪到周譽身前攀著他的膝蓋問道:“主人,您還生氣嗎?” 周譽抬手摸了摸她的下巴,又把手落下,“剛才嚇到你了?” 靈今看向他點了點頭,“陛下會怎么做?” 周譽嘆了口氣道:“他想離開,最大的阻礙是沉瑤嘉?!?/br> “他們家的女兒在宮中,等著有了子嗣冊封皇后,你說沉瑤嘉會甘心,沉家女在后宮又無所出嗎?” 靈今低頭道:“太后的話…我有辦法?!?/br> 周譽皺眉,把靈今的手拉起來打了一巴掌道:“說了不許幫,又記不住是嗎?” 靈今靠過去把下巴墊在他手里道:“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您看陛下的性格,窩窩囊囊猶猶豫豫沒個干脆的,就算您逼他…恐怕也不會太有成效?!?/br> 周譽自然知道,他道:“你幫他做這種事,后世會如何說你?!?/br> 靈今笑道:“后世的事情后世再說嘛,咱們又看不到那么遠了?!?/br> 周譽看著她,心里緊繃的地方終于松弛下來。 靈今繼續道:“而且,主人訓斥他,也是想幫他不是嗎?” 周譽揉了揉靈今的臉頰道:“他如今已在尊位,卻還當自己是江南的小孩,什么事都指望別人,如此性子,做皇帝誤國,做平民也誤家?!?/br> 他抬頭看了眼月色,終于松口道:“算了,再幫他一回?!?/br> 那日之后,皇帝終于動了動,他登基以來頭一次召集宰相,提出要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