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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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民宿老板說它認路…… “千萬別亂跑,照看好梁暮!”最后叮囑完孫曼曼,我轉身追著狗離去。 一片濃白的霧氣中,小狗走走停停,始終離我三四米的距離,似乎真的在給我引路。 我起初還有些猶豫,到后面直接跟著它跑。 風在耳邊呼嘯,雨披阻擋了一部分嚴寒,可高海拔下的奔跑十分消耗體力,不一會兒我就上氣不接下氣,喉頭泛起鐵銹味。 “等……等等!”我停下來,撐著膝蓋不住喘息。 小狗遠遠看著我,忽地耳朵一動,狂吠起來,并急急朝我奔來。 我覺出不好,抬頭往上一看,就見一塊黑色的落石砸了下來。本能的求生意志之下,我猛地往旁邊一撲,險險避開落石,但整個人從山坡上翻滾下去,一路天旋地轉,輾過無數尖銳的石頭,最后躺平在了一處山谷埡口處。 山坡上黑白色的小狗身影已模糊難辨,朝著下頭的我吠叫兩聲,發出焦急的嗚咽聲,過了沒多會兒就走了。 我渾身劇痛,試著移動,幾次都不成功,最后只能躺回去。 望著飄雪的陰霾天空,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我并沒有覺得特別的崩潰,情緒還算穩定。 今年也不是我的本命年,怎么就這么倒霉呢?我該不是……要死在這里了吧? 長長嘆一口氣,我開始胡思亂想。 早知道……早知道…… 我閉上眼,腦海里閃過親吻摩川的畫面。 早知道我這么快就要死了,怎么樣都要讓他真正破一回梵行的。 他一定恨死我了,要死都不死遠點,竟然死在他家門口。 也不知躺了多久,天一點點變暗,溫度更低了。嚴重的失溫讓我越來越難集中注意力,而這時,那只奶?;y的小狗竟然去而復返,回到了我的身邊。 它趴在我的身上,用自己的體溫為我取暖。 我胸骨被它壓得悶痛,又有點想笑:“最后有你陪著我……也挺好的?!?/br> 就這么過了一夜,靠著小狗,我雖然免于被凍死的命運,但身體還是愈加虛弱了。 雪停了,霧也散去了,黎明的光輝照射進埡口時,原本靜靜趴在我胸口的小狗忽然仰天叫了一聲。 我努力睜大雙眼,就看到迎著陽光,有個人影從山坡上迅速滑下來,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踉蹌著奔向我。 “柏胤……”他明明那樣著急,來到我身邊后,一切動作卻又變得小心翼翼,連觸碰我面頰的手指都不敢用力,像是怕把我碰碎了。 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我碎了,他好像也要跟著碎了。 “我是不是上西天了,不然……怎么看到了神仙?”我笑著抬起手,半途又沒力落下了,被對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 “沒事了,沒事了……”他搓著我的手,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裹住我,隨后俯下身,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你沒事了,我找到你了?!?/br> “曼曼她們……”身上一下暖和不少,我問出自己最關心的。 “她們沒事?!彼帽羌獠蛔〔渲业拿骖a。 強撐著的意識終于可以安心散去,我閉上眼,放任自己昏睡過去,意識消失前,耳邊聽到的,是摩川幾近呢喃的話語。 “……我也沒事了?!?/br> 第40章 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大二時,野外生存課的劉老師不止一次帶我們前往山林露營,進行實踐活動。他的帶隊名單似乎就那樣根據第一次活動固定了下來,我和摩川被迫綁定在了同個批次里,甚至同個帳篷。 記得那會兒已經是臨近寒假了,差不多是最后一次野外實踐,北市的十二月室內已經供暖,室外最低能達到零下五度左右。 夜晚,眾人圍坐在篝火旁,興致勃勃聽劉老師講他當兵時的那些事。 “山里的情況瞬息萬變,特別是高原雪山,天氣預報有時候是不準的?!敝v著講著,劉老師開始引入他的生存小妙招,“如果我們在山里遇到極端天氣,風雨雪霧,迷路了,或者實在走不了,首先不要驚慌,保持鎮定,找離你最近的防風防雨庇護點,利用一切身邊的可用資源維持體溫,保持干燥?!?/br> “其次,你分析一下自己身體情況能不能等天氣好轉自己折返,不能,有手機打手機,有衛星電話打衛星電話,原地等待救援?!?/br> “最后,為了讓救援隊更快找到你,積極吹響救生哨,或者靠燒樹枝產生濃煙引起救援隊注意?!?/br> 一名男生聽后舉起手問:“那如果什么通訊器材都沒有,隊友重傷瀕死,極寒模式,四周大霧,能見度低,救援不知什么時候能來,這樣的情況要如何應對?” 有人笑道:“你擱這極限挑戰???buff都疊滿了?!?/br> 對方也笑了:“極端天氣都能遇到,那極端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嘛?!?/br> “說得對!”劉老師不僅沒覺得男生找茬,反而夸獎道,“有這樣舉一反三的求學精神很好,確實,也不是沒有可能遇到這種極端情況。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你首先需要為他/她處理傷口,盡可能維持體溫,然后就是靈活應變?!?/br> 劉老師這話實在有些模棱兩可,我雙手撐在身后,忍不住追問道:“什么是靈活應變?” 劉老師頓了頓,道:“就是判斷當下的情況和你自己的情況,你認為你能不能找到救援,他/她能不能等到救援。一般這種時候就是見證人性的時候,珠峰上多少看著同伴死在眼前的,沒辦法,根本救不了,一人一個夏爾巴人都不行。氧氣不夠,死;跌倒爬不起來,死;高反身體吃不消,還是死。救人是拿你自己的命勻給對方,爭取一起活下去的機會,但失敗了就是雙死?!?/br> 我一挑眉,聽懂了對方的潛臺詞:“不管,自己大概率能活;管了,可能雙活,也可能雙死。是這意思吧?” 劉老師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不說話了。 “還是看那個人是誰吧,陌生人就算了,親人我肯定得救啊……” “父母的話,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要救他們的?!?/br> “也是這樣說說,到了那種極端環境,說不定人的心態會變,救的變不救了,不救的變救了……” 短短時間內,其他人紛紛做出決斷,給出了自己認為最妥當的答案。 我嗤笑一聲,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道:“別人愛怎么犧牲怎么犧牲,但……我選‘不管’?!?/br> 身旁的人回頭看過來,有些意外,又有些質疑。 我迎上摩川的目光,挑釁似的回瞪回去:“干什么?不當英雄犯法嗎?” 他觀察我半晌,淡淡收回視線,再次看向火堆:“不犯法?!?/br> 不犯法你看個屁! 我用眼刀攻擊著他的后腦勺,嫌棄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只是不懂,你為什么要說謊?!蹦Υǖ穆曇粼俅蝹鬟^來,輕輕緩緩,漫不經心,似乎只是單純地不解。 英雄果然不是好當的。 昏沉著醒來,視野一點點由模糊轉為清晰,我指尖稍稍一動,床頭就響起一陣刺耳的儀器嗡鳴聲。 嚴初文和孫曼曼一見我醒了立馬湊上來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柏胤,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哥,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煙,而伴隨著呼吸,胸口每次都會泛起無法忽視的疼痛。 “渴,疼?!蔽已院喴赓W道。 孫曼曼趕緊去倒水給我,嚴初文則大概解釋了我目前的身體情況。 我斷了一根肋骨,但好在不嚴重,沒有錯位,只需要保守治療就行,其它就是摔下山坡受的一些皮外傷。 就著吸管喝了半杯水,由于不自覺地胸腹用力,躺回去時,我臉都疼得扭曲了下。 “對不起啊哥,這次都是我害了你?!睂O曼曼滿臉的歉疚。 我有氣無力地安慰她:“天氣不好怎么能怪你呢。梁暮怎么樣了?” “她沒事,現在在樓下病房掛水呢?!闭f到最后,孫曼曼紅了眼眶,似乎仍然心有余悸,“我們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半夜了,我給梁暮吸了一瓶氧氣也不管用,她一直說疼,還發燒了,要不是救援人員來得及時,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br> 接著,她和嚴初文你一言我一語,聯合訴說了昨晚的驚心動魄。 由于天氣變化實在太突然,團隊里唯一剩下的層祿族向導當機立斷選擇下撤。 第四峰和第三峰之間有條岔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村莊,徒步只要四小時。他們下得太急,下到一半才發現少了我們,但那會兒山上能見度已經只有四五米,連層祿族向導都不敢貿然上山,一群人商量之后便選擇下山尋求當地援救。 “有三個夏人在南坡失蹤了,兩女一男,都很年輕。消息從瓦孝傳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怕是你們那個團出事了,結果一打聽,竟然就是你們。我急得不行,立刻就通知摩……”嚴初文明顯地停頓了片刻,瞥了眼邊上的孫曼曼,語調含糊地掠過了這段,“到了南坡山腳,我上不上去,只能等在下頭干著急,你都不知道我一個晚上是怎么過來的?!?/br> 說到最后,他話語里帶了絲哽咽,緩了半晌才繼續道:“大概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曼曼她們才被護送下來。一下來曼曼就問你的情況,知道你還沒消息,哭得差點厥過去?!?/br> 孫曼曼聞言眼眶瞬間又紅了,眼淚一聲招呼不打就掉了下來:“如果這次你有什么事,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br> 她哭得我都有點想哭了,要是就這樣死了,想想確實好不值啊,連一句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我抬起手,勾勾手指,讓孫曼曼上前。 她抹著眼淚湊過來,以為我要說什么。 我笑了笑,一掌落在她頭頂,揉亂她的頭發:“讓你們擔心了?!?/br> 曼曼又坐了會兒才下去陪梁暮,她一走,嚴初文將床邊的椅子往前面拉了拉,湊近我道:“你這回,真是把摩川嚇慘了。他一路送你到醫院,確認你沒有生命危險才回的棚葛?!?/br> 隨后,他將方才那段掠過的細節又重新說與我聽。 “我把你們三人在山上失聯的事告訴摩川后,他當即就說要和我一起去瓦孝。到了那邊,層祿人一下就認出了他,都不知道他為什么出現。然后他就說要跟救援隊一起上山去找你們,你不知道,那些層祿人都要瘋了,怎么也不肯讓他上去,說一定是你們惹惱了山君才會有天罰。摩川就說他是山君的言官,滄瀾雪山感覺到他的到來,一定就會平靜下來……” “不顧族人的反對,他一意孤行參與救援,從天黑找到天明,最后順著你留下的記號才找到你?!?/br> 哦,對,我跟著小狗一邊跑一邊還用石頭在地上做了標記,天黑可能看不見,但天一亮摩川就能發現。那還是我們一起上野外求生課學的。 “這次太險了……”我靜靜聽完,不無后怕地道,“誰知道buff能疊這么滿?!?/br> 嚴初文一愣,笑了:“還能開玩笑,說明你精神挺好?!?/br> 病房安靜下來,他看著別處,逐漸魂游天外。 我身體還很疲倦,見他不說話了,閉上眼準備繼續休息。 “那個……” 我剛凝集的一點睡意被打散,睜開眼,見他欲言又止,就是不說重點,忍不住催促:“說呀?!?/br> 嚴初文磨磨蹭蹭老半天才說:“摩川回去后,從棚葛的長階下三步一叩首,一路磕頭磕回的鹿王廟?!?/br> “……什么!他為什么?”我一激動,差點要坐起來。 嚴初文連忙按住我:“他說他說錯了話,做錯了事,要求山君原諒?!?/br> 那臺階有上千階,三步一叩也得叩幾百個頭吧?他之前不是挺橫嗎,還朝山君亂發脾氣,怎么轉眼又慫了? 我又氣又急:“他怎么樣?” “比你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