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抓緊時間哦。不然就只能在車里吃早餐了?！?/br>
    樓下傳來莫許的呼喚聲。

    “我知道了！爸爸！”

    稚嫩的童聲回應得很是響亮。

    白貓圖案的小矮凳架在了洗漱臺前。

    穿著毛絨襪子的小腳丫接著踏了上去。

    鏡周燈光亮起。

    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映在鏡中央。

    明亮的大眼睛閃閃發光，睫毛濃密而卷長。

    rou嘟嘟的臉頰紅潤細滑，精致的五官多少能看出幾分莫許的模樣。

    整齊發簾剛好遮住了眉毛，長及肩膀的頭發稍稍內扣。

    一只小手熟稔地拿出抽屜里的發箍扣在了頭上，將擾在臉側的頭發規規矩矩固定在耳后。

    流水嘩啦啦接滿了卡通漱口杯，擠上牙膏的牙刷頭塞入了小嘴巴里。

    隨著刷動齒面的聲音，不一會兒白色泡沫溢滿了唇周。

    洗漱過后，念念火急火燎地邁著短腿小步子往衣帽間奔去。

    淺嫩色墻面掛著一排照片。

    產床上，虛弱的mama抱著五官擠皺的念念盈淚微笑。一旁的爸爸眼眶泛紅，抵著mama的額頭，牽拉著念念緊攥的小手。

    周歲宴，包廂里布置得五顏六色。爸爸抱著念念，mama站在身旁。還有好多好多人，有小宋阿姨，好好阿姨，粥粥米米jiejie。有身材精瘦的蔣彪叔叔，和大著肚子的桂香阿姨，還有糖糖jiejie。

    過新年，復古老宅的全家福里大家都穿著大紅衣服。馨奶奶坐在長椅中央抱著念念笑得很開心，太奶奶與太爺爺坐在兩旁，爸爸mama站在長椅后。

    第一次上幼兒園，在幼兒園華麗的大門口，念念穿著嶄新的校服，頭上的小禮帽略有歪斜，左邊的小手牽著爸爸，右邊的小手牽著mama。雖然努力保持微笑，卻也遮掩不去滿臉淚痕。

    念念和心心打鬧，念念在廖姨懷里睡覺，念念學走路，念念在花園里奔跑。

    所有的照片里都有念念的身影，記錄著念念成長的點點滴滴。

    衣帽間長椅上早已按照順序平鋪好了一整套幼兒園校服。從襯衣、領結到外套，那不過三歲大的小娃娃穿戴起來游刃有余。

    “磕磕——”

    敲門聲響起。

    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修長而挺拔。

    他肩頭靠在門框旁，環著臂溫柔笑道：

    “需要幫忙嗎？”

    還在艱難系扣的念念望著光溜溜的小腳丫。

    家居棉襪隨意甩落在地，小小的腳指頭和豆粒般大小，正伸展扭動著。

    不等她回應，莫許踏入了房間內。

    他撐扶著長椅坐下身，捏起一只小襪子就往女兒的小腳丫上套：

    “你負責扣扣子，爸爸幫你把襪子穿好，我們分工合作?！?/br>
    念念用力點了點頭：

    “好！”

    好不容易穿戴完畢，莫許看了眼腕間的手表。

    來不及調整校服的領結，他便一展手臂將女兒撈了起來。

    “這下必須在車里吃早餐了?！?/br>
    隨著莫許的大步下樓，念念攥著父親的外衣小嘴嘟得老高：

    “在車上就不能吃廖婆婆做的豆糊了！”

    “豆糊給你留著，回來再吃?！?/br>
    莫許側身在餐桌島臺上拿起包裝好的餡餅，一手拎過廖姨遞上來的小書包，急忙往玄關走去。

    “是你自己申請的多睡十分鐘，晚十分鐘起床的代價就是不能坐在餐桌上喝豆糊?！?/br>
    耐心等待著女兒穿鞋，他溫聲教導。

    穿好小皮鞋，念念仰起首委屈巴巴望著爸爸：

    “明天我一定準時起床！”

    “乖寶寶?！?/br>
    一把抱起女兒，他親了親女兒rou乎乎的小臉蛋：

    “我們出發吧?！?/br>
    攀在莫許肩頭的小手左右揮舞，念念向餐廳的方向大喊道：

    “廖婆婆再見！”

    廖姨放下手頭的事物，笑瞇了眼睛揮手回應：

    “念念再見！路上小心啊?！?/br>
    ……

    念念從兒童座椅上爬下車，唇邊上還帶有餡餅的碎屑。

    莫許用指腹輕輕擦過女兒的嘴巴，便牽起她的小手往幼兒園的方向走。

    “爸爸……”

    急步之下，低垂的小腦袋不知道想著什么。

    “嗯？”

    “我想mama了?！?/br>
    念念抬起頭，眉間擰在一起十分難過：

    “mama什么時候回家呀？”

    溫柔的父親淺笑依舊，他未及思索便啟聲道：

    “mama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出差，大概再過兩個快樂周末就能回來了?！?/br>
    “兩個快樂周末好久好久啊?！?/br>
    莫許捏緊了掌心女兒的小手：

    “等mama回來，我們一起去動物園好不好？”

    聽到動物園，念念大眼睛里洋起光彩：

    “嗯！”

    “程念！”

    幼兒園門口的老師早已迎了出來。

    她半蹲下身展開雙手，笑臉盈盈：

    “我們程念小朋友終于來啦！”

    ——

    大巴車停在鄉野小道的岔路口。

    車廂內，滿面風霜的黢黑面孔之中，一個相貌清麗的女人站了起來。

    女人穿著樸素，并未有任何裝飾。

    她將長發束成一個低馬尾，身后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跨過腳下的飼料麻袋，讓過飛出羽毛的雞籠，她從座椅間的小道走出，躍步跳下了車。

    “何會長！”

    一個聲音響起。

    順著聲音的方向，她轉過頭。

    只見一個年長的女人稍有瘸步迎了過來：

    “是州央過來的援學會何會長嗎？”

    年長的女人盤著摻雜了銀絲的發，開了線的陳舊正裝里露出了碎花秋衣的衣領。

    一雙破皮的皮鞋很是干凈，那張滄桑的臉上露出了親和的笑顏。

    “是的?！?/br>
    年長的女人伸出手，手背與手腕上的膏藥貼分外醒目：

    “何會長你好??！我是鄉淼學校的校長，我叫方旺弟?！?/br>
    “方校長您好，我叫何愿。您不用客氣叫我小何就行?！?/br>
    何愿熱情地握住了方校長的手，激動不已。

    “這多不合適??！要不我叫你何老師吧？”

    何愿攙著方校長的手臂，頷首道：

    “好?！?/br>
    由運貨電動三輪改造成的載具極為簡陋。

    圍在四周的鐵皮應是廢物利用，還印有原本的廣告噴漆。

    何愿扶著方校長上車，自己緊隨其后跨了上去。

    手動拴上了銹跡斑斑的防護欄桿，電瓶聲嗡嗡響起，三輪車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行駛起來。

    “何老師委屈你了哦，這邊三輪車還要開蠻久才能到村里?！?/br>
    何愿放下背包，連忙擺手：

    “辛苦您了才是，千里迢迢過來接我?！?/br>
    “這里偏得很，手機沒什么信號，去村里頭的車都找不到?！?/br>
    開放式后車門能看著行過的路，崎嶇小路兩側的茂林忽而豁然開闊。

    兩側一望無際的田野外，是連綿不絕的群山。

    方校長抓握著橫桿，瞳仁里映現著一片綠意：

    “何老師城里人，有沒有見過鄉下風光？這里都是原生態，好漂亮的?！?/br>
    是泥土的氣息與植物的芬芳。

    何愿也一同望向車外的景象，看得入神：

    “我是鄉下出生的，在鄉下長大。這些年一直住在城里，已經好久沒見到這樣的風光了?！?/br>
    “這樣啊，何老師在州央成家啦？”

    “是啊?！?/br>
    何愿點點頭。

    想到女兒，她面生紅暈豎起來三根手指：

    “我女兒三歲了?！?/br>
    “三歲，三歲的娃娃在城里應該上幼兒園了吧?！?/br>
    褪去幾分笑意，方校長面生惆悵：

    “別說鄉淼了，再上頭的鎮子里都沒有一個幼兒園。當年我讀書走出去的時候什么樣，現在我回來工作也一點兒都沒變。封閉落后導致這里停滯不前。要是不用一雙雙腳生生走出一條路來，這里永遠都是這副模樣?！?/br>
    “好在有方校長您愿意堅守在這里，才送出了一個又一個大學生?！?/br>
    感動化為濕潤的微波，何愿望向方校長的眼睛里滿是崇敬。

    “好在有何老師你這樣的人，為援學事業奉獻自己?！?/br>
    方校長笑顏和藹：

    “希望這一次能洽談順利。能給學生們更好的學習環境，能讓更多的孩子讀上書，我們的這一次努力，也算是有所成果了?！?/br>
    “一定可以的。我會給您，給鄉淼學校一個最好的結果?！?/br>
    何愿的堅定道融化了方校長眉間幾縷憂色。

    連話語間都輕快了不少：

    “待會兒我們是直接去村聯辦還是路過學校下來看看？從這里開到學校，估計學生們都下課了，全部在火房吃飯呢?！?/br>
    雖說早晚要去學校正式參觀，但提前熟悉一下環境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去看看吧。也不打擾他們吃飯，就稍微看看學校的環境。學?，F在一共有多少人呀？”

    “小學二十三個，初中二十個，高中十八個……特殊教育九個?！?/br>
    “特殊教育？”

    走往的村子因為醫療落后，常有群發性疾病導致孩子落下病根。

    一個村子多有低能，一個村子多有目盲等時常有見。聽到鄉淼也有這樣的問題，何愿不免一陣揪心：

    “村里特殊孩子多嗎？”

    方校長輕嘆道：

    “早年發了次腦感染，致聾的不少。學校本來只有我和一位姓孫的老師在職，好在兩年前來了個外鄉人。外鄉人耳朵失聰，會說些話。他肩負起了學校雜事的同時，還負責特殊教育，教孩子發聲說話?！?/br>
    到達學校時已是中午。

    由養殖場改造的學校甚至沒有大門，簡陋的焊接鋼鐵架上掛著幾個鐵板，鐵板上貼有泛黃的紙張，上面用毛筆字書寫的“鄉淼學?！彼膫€大字。

    走進校園，何愿像是在刻意尋覓著什么。

    凝重的目色里帶有一分急切，攥握在身旁的雙手又顯得格外緊張。

    這讓方校長不禁問道：

    “何老師，怎么了？”

    遲了許久，何愿才緩過神來：

    “請問其他兩位老師在學校里嗎？”

    “孫老師應該早就去村聯辦了?！?/br>
    方校長望向一旁紅磚加蓋的“火房”，抬手指去：

    “特殊教育老師在火房給學生們做飯呢?！?/br>
    被稱為火房的屋子只蓋有三面。

    此時，這里正是整個校園最熱鬧的地方。

    有的學生幫忙打水，有的學生幫忙扛柴，有的學生維持秩序。實在無事可做的也攤著書本一頁一頁認真翻閱，或大聲朗讀。

    灶膛前蹲著一個男人。

    在孩子們之間，男人顯得身寬體闊。

    在那一瞬間。

    心臟在胸膛瘋狂跳動，何愿一時忘記了呼吸。

    是巧合嗎？

    那個背影幾乎與她腦海里銘刻的輪廓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

    何愿一步步向火房走近。

    可走著走著，她忽然止步不前。

    不對。

    男人身形雖說健碩挺拔，卻摻滿了白發。

    不過三年時光，不至于白了頭發。

    應該……

    不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