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間憐嬌(重生) 第23節
在那一瞬間,時?雨的耳朵都?跟著嗡嗡的顫響,似是有驚弦之音。 她的視線全都?被陸無為的一個身影占據了。 她看見陸無為抬手,一劍砍下,斬斷了人牙子的刀,又是一劍,斬斷了人牙子的右手。 劍鋒碰撞,精鐵嗡鳴間,血跡噗嗤的濺了時?雨滿臉。 時?雨的叫聲依舊堵在喉嚨口。 她看見陸無為行云流水一般殺.人——不,她看見陸無為行云流水一般砍人,劍鋒劃破黑暗,乍出一絲銀光,銀光之后,便只有血色。 他給這些人留了一條命,只砍一只手,叫他們提不起刀,再砍一條腿,讓他們跑不掉,然后一抬腿,將他們從臺階上踢下去。 殺.人的動作,刀鋒的回旋,在他手里像是一場干脆利落的舞宴。 這群人便變成了噴涌鮮血的rou豬,嗷嗷叫著滾下去,用血,給公子苑的樓梯染了一層粘稠的艷色地毯。 人牙子從臺階下方殺上來,陸無為從臺階上方殺下去,人牙子的一場生死博弈,對于陸無為來說,似乎是一場信手拈來的游戲,他不費吹灰之力?,頂著那張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臉,一步一步殺退,一步一步走下來。 一個臺階就是一只rou豬,陸無為從臺階上走到?臺階下時?,整個公子苑已?經沒有聲音了。 所有賓客與小倌都?瞪大?了眼,瞧著這位從臺階上走下來的人——他還是那張臉,但卻與方才截然不同,血跡染紅了他的黑色紗衣,他每走一步,靴子會在地上踩出粘稠的水聲,那是一澤血洼。 陸無為殺到?最下方的時?候,錦衣衛的其他人也包過來了。 旁人怕血,他們錦衣衛可不怕,那湛藍色的衣擺在燈光下一晃,便閃出銀色的絲線光澤,身上的金子鎖盔甲隨著他們的動作嘩嘩作響,一雙雙綢緞官靴踩在血泊中,將人牙子摁下,碰見還能反抗的,直接斷手斷腳,然后束上繩。 為首的、負責圍剿這些人牙子的錦衣衛小旗清點?了人數,發現一個沒跑,臉上便浮出了一絲笑意,抬眸與站在臺階前?的陸無為道:“陸校尉做的不錯,此?次之后,便可升小旗了?!?/br> 此?次臥底,若不是有陸無為一路探聽消息,他們絕不可能將這一個公子苑全都?一網打盡的——至于隊內其他人,倒是想來這兒探聽消息,奈何長了一張鞋拔子臉,連公子苑的門兒都?進不來,自然做不了這個活兒。 這次行動,陸無為當居首功,到?時?候論功行賞,他的功勞,抬一個小旗不是問題。 錦衣衛一步一個坑,一階一道坎,都?是拿命填上來的,陸無為年紀輕輕便可位小旗,實?屬難得。 偏生陸無為少年沉穩,得了上司恭賀,也沒露出來什?么驕縱喜悅的模樣,只拱手道:“屬下之責,不敢貪功?!?/br> 小旗瞧著他年紀輕輕卻一副老成模樣,便故意逗弄他:“你?的官責過了,情責還等著呢,諾,回頭?!?/br> 陸無為下意識順著上司命令回頭看,便瞧見了跌坐在臺階上的美人兒。 小姑娘白色的衣衫上都?沾了血,一張如羊脂軟玉的面上也被濺了血,瓷白的臉,嫣紅的血,像是跌在血泊里的白薔薇,那雙杏眼驚恐的瞪大?,被震懾、嚇傻了,悚然的盯著這么一幕看。 陸無為回過頭與她對上視線的時?候,時?雨人都?打了個顫,嫣紅的唇瓣變得慘白,眼底似是還含著淚,要哭,又不敢哭。 她本能地向后縮了一下,似是被淋濕的貓想躲避飛馳而?來的馬車,想逃離陸無為一般。 陸無為本想走過去的步伐就這么僵住了。 她怕嗎? 陸無為想,她怕了。 一個任她擺布,聽她的話的小倌,突然搖身一變,抽刀殺.人,嚇到?她了。 那,這樣的陸無為,與她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樣的陸無為,她還想要嗎? 之前?設想過的一切現在都?被揭開了,猝不及防,讓陸無為心頭有些發沉。 他不開口,也不言語,只面色冷淡的昂頭盯著時?雨看了半晌后,轉而?繃著脊梁,面無表情的隨著其余校尉一起去處理人牙子,和排查其余的恩客——他刻意忽略掉了時?雨。 要他還是不要他,他要時?雨自己做抉擇,如果時?雨不要,他絕不會逼上去。 他永遠不會低頭去求別人留下來的。 他這雙手沾了不知道多少臟血,多數時?候做的事情,比那些小倌更臟,更駭人,她若是不想要... 陸無為低著頭,拖著一個人牙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 陸無為混在一眾錦衣衛中排查,一轉頭就不見了的時?候,時?雨還坐在臺階上發呆。 她滿腦子亂糟糟的。 陸無為怎么就突然殺了這么多人了? 他殺.人怎么不會被抓呢? 他還跟下面的錦衣衛講話了!那是錦衣衛??! 她渾渾噩噩,怔然不能言,只覺得原先自己的設想全都?被打亂了,她本以為陸無為就是個小倌,她要趁他未發跡之前?將陸無為牢牢鎖在自己的宅院里,結果一轉頭,陸無為卻又跟錦衣衛搭上了線。 今日陸無為手起刀落,一刀一個的模樣,怎么看都?不是一個普通人。 想起那些血,那些人,那些飛起來的手臂,時?雨便渾身發抖。 她突然意識到?,她一個人是殺不了陸無為的,一個宅子,幾個惡仆,幾瓶藥,不是陸無為的對手,她真要是把陸無為硬摁下灌藥,威逼陸無為說出所有知道的事情,那最后倒下的人,一定會是她。 她根本殺不死陸無為。 那怎么辦?殺不死陸無為,要死的就是她了! 時?雨只覺得一陣陣涼意從后脊直頂上頭皮,又散到?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她手腳都?冷麻了,惶惶的看著一群錦衣衛挨個兒排查樓里的客人,沒有嫌疑的就放走,有嫌疑的就帶回北典府司審查。 公子苑的小倌全都?被抓了,一切過程亂中有序,唯獨一個時?雨坐在臺階上,像是被所有人遺忘了一般。 直到?都?快收尾、準備查封這家公子苑的時?候,才有一個錦衣衛校尉走上前?來,與時?雨道:“姑娘,即將封苑了?!?/br> 這是告訴時?雨,得趕緊走,別在這傻坐著了。 時?雨渾渾噩噩的站起身來,望著錦衣衛校尉那張臉,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忍住,問道:“剛才那個...小倌,陸無為,他,他殺了人?!?/br> 那錦衣校尉便和她笑了,眼眸里閃了一絲揶揄的光,但很快又壓回去,故作冷淡的回答:“姑娘,你?說那位特好看的玉面小郎君么?他可不是這兒的小倌,是我們錦衣衛的暗探,來這兒也不是賣.身的,是來查案的?!?/br> 這幾天時?日里,陸校尉被一個小姑娘包下,連著好幾晚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所有調查此?案的錦衣衛的耳朵里,今日終于瞧見了正?主,那錦衣衛校尉便故意逗時?雨道。 時?雨眼前?一黑。 錦衣衛??! 陸無為竟然是錦衣衛??! 天老爺??! 誰人不知錦衣衛殺人如麻!她要弄死陸無為,難度有點?太大?了吧? “他,他,他是——”時?雨磕磕絆絆的問:“什?么,什?么官銜?” 若只是一個混日子的小錦衣衛力?士,說不準威脅也沒那么大?。 “此?次回去之后,便要升小旗啦!”那校尉張口就是一大?串好話:“前?途無量,日后說不準能官拜指揮使呢,我們陳百戶特別欣賞他,親自培養的!” 時?雨眼前?一黑。 要命啊,竟還是個錦衣衛紅人! 怪不得上輩子能知道上一輩的恩怨,還能一路跑到?漠北去找康佳王,甚至還能跑回來殺他們! 時?雨險些沒當場暈過去。 這么厲害的人,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弄死了,但是她不弄死陸無為,陸無為就要來弄死她,她說來說去,不還是死路一條?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來的,渾渾噩噩,一路從公子苑的大?門兒晃蕩出來了。 這時?已?經是子時?夜半了,原本最繁華的紅袖街此?時?寂靜無聲,錦衣衛辦案,整條街都?被清了,人們跑的匆忙,地上的攤還沒收,房檐上掛著的紅燈籠隨著風搖蕩。 之前?的熱鬧喧囂仿佛成了一場夢一樣。 時?雨也覺得前?些日子的她像是做了一場夢,徒勞無功,現在什?么都?做不得了,她茫茫然,尋不到?腳下的路,失魂落魄的一個人往街尾走。 她魂不守舍,從未回過頭,自然也就瞧不見,一道身影一直綴在她的身后。 —— 陸無為方才一直藏在暗處里,待到?時?雨出來了,他便跟出來送。 他想,時?雨現下應當是很亂的,所以沒去湊上去,只遠遠目送時?雨走出了紅袖街。 紅袖街外,很多馬車都?等著,方才清人的時?候,那些小廝家丁都?被攆出去了,時?雨府的小廝便等在外面,陸無為瞧見她上了她府的馬車,瞧見馬車跑走了,他才轉而?重新回到?公子苑。 公子苑的事情還沒結束呢,這里要查封,里面的所有東西都?要被封住,轉移到?北典府司里去,除此?以外,還要把抓來的一些無罪的小倌、涉嫌有罪的恩客都?一一審問,有些要帶回北典府司去審,有些直接在公子苑審。 今日公子苑的恩客一部分?被抓了,這一部分?里,就包括李現之。 還是陸無為親手抓的。 他有那么一點?陰暗的,叫囂的,不可與外人道也的小心思。 在時?雨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的時?候,他不想讓李現之出現在時?雨的面前?。 這種不見硝煙的戰爭,陸無為玩兒的很順,他天生便適應藏在昏暗的角落里,捕獵或絞殺他的獵物和敵人,他是最好的獵人,知道該在什?么時?候,用什?么樣的姿態,來做什?么樣的事情。 他挖了個坑,把李現之埋進去了,幾日之內,李現之都?出不來,他又挖了個坑,擺在了時?雨面前?,時?雨進或不進,都?由?她自己。 陸無為回到?公子苑的時?候,正?瞧見李現之一臉惱怒的與一個錦衣衛道:“我乃是朝廷命官!爾等豈敢無證抓我?” 陸無為進來時?,雙方遠遠對上了一個目光,李現之更惱了,他脖頸上的青筋都?在顫,似是想撲過來捅死陸無為一般。 他當然想捅死陸無為! 他不知道陸無為是誰,不知道時?雨為什?么來這里找陸無為,也不知道陸無為為什?么跟一群錦衣衛攪和在一起,他只知道,時?雨被這個男人誘走了,他欺時?雨年少無知,天真純善,欺騙時?雨! 否則,時?雨怎么會涉足這種地方! —— 陸無為瞧了一眼李現之,平淡的收回視線,隨意拉了一個同僚,與對方道;“那白衣公子,仔細審審,似是與此?案有些關聯,他是官身,要小心,一切流程都?要合規,不要被挑出問題?!?/br> 對方并未多想,直接應了:“放心,只要合流程,天王老子也得下獄?!?/br> 別看他們沒有官銜,但錦衣衛這身飛魚服,就算是三品大?員瞧了,也得抖一抖。 陸無為是暗子,他說有關聯,那可能是在公子苑中瞧見過,仔細審就是了! 說話間,對方直接奔著李現之去了。 陸無為則淡然的往旁邊一站,靠著柱子,面無表情的看好戲。 他這人看著冷淡寡言,沉穩聽令,好似生了一副任人磋磨、打斷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模樣,但實?際上,只要稍微了解他一點?,便會知道,陸無為最是有仇必報。 他是有野心的人,否則不會咬著牙進錦衣衛,不會來做暗探,不會忍耐賣.身,他要憑著自己的本事往上爬,所有與他敵對的人,他都?會踩在腳底下。 忍這個字,與他從不搭調,平素沒仇,他都?要搜羅一下旁人的罪狀,以備不時?之需,現在跟李現之有了一個“仇”,不動手他就不是陸無為。 咬人的狗從來不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