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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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蘭時沉吟稍許,便施禮道:“署衙尚有負責日常治安的閑散護衛,我倒是能夠調用一二,還請博陽侯稍候?!?/br> 元孚與一眾人強行沖進貨倉內。少府監畢竟是九卿之一,一時也無人敢攔,況且元孚本身仍有五百甲士護衛在側。片刻后,魏蘭時果然帶來數人,將船攔下。然而還未待 自己開口,元孚便令甲士將所有人羈押至一處。 薛家的一眾船夫隨從也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要蠻橫的人,當即動手反抗起來。不過到底人少吃虧,最后這些人連打帶挨,全部押進了一個小倉內。魏蘭時連忙高呼,只言少府和京兆對倉廩物用有疑,待詢問清楚過后,便會放行。然而這個聲音很快便被里面人的哀嚎蓋過了。 元孚正在倉廩中與眾人談論如何給陸放還以顏色,這時,只聽見門外有刀兵嘈雜的聲音。徐鳳疾行入內,慌張道:“少府監,外面突然涌出許多甲兵,似有千余??!” 元孚聽罷只覺腦子又熱又脹,一把抓住徐鳳的衣袖,惶急問道:“是撫夷督護部的?你可曾告訴他們本侯在這里?” 徐鳳此時內心不知翻了多少個白眼,平日看得起當他是個侯,如此庸才,若無皇室身份,不過是他家鄉縣令的一鞭下小吏罷了?!拔乙颜f過,然而無用啊 ?!?/br> “哈,陸放,他竟然敢圍攻宗室???,隨我披甲執刃,本侯正好要讓三輔官民和朝廷都看看,陸氏是怎樣跋扈!”元孚的腦海中立刻產生出這個念頭。他們插手干預撫夷督護部的一個私倉,這是一件小事。但如果他反應足夠激烈,時人的目光便會轉到陸家身上,朝廷或許能借輿論,一舉拔掉陸放。 徐鳳大概也明白元孚的意圖,當即從戍衛的甲士手中取了一柄趁手的短劍,余者也接連效仿。盧誕還小,只是似懂非懂地在人群中躲避著刀身和甲胄。元孚則更夸張,將大袖一裁,命一名護衛將身上的鎧甲脫下來給自己。在穿上不合身的鎧甲后,又手持刀劍,讓一眾人圍拱在自己周圍,最后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少府監何以至此???”陸放與幾人自門外行入,滿面春風,然而看到元孚如此浮夸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本侯……秦州刺史你……”元孚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陸放倒沒有讓元孚尷尬太久,先施一禮:“這幾日我不在撫夷督護部,實因秦州有貴客到訪。祝太守年老,日后或要回長安久居,便與其夫人來秦州小住,順便走訪故交。沒想到我遲遲未來,惹得博陽侯如此大動干戈,不知可是撫夷督護部招待不周?” “撫夷督護部……”元孚剛要抱怨,然而卻被徐鳳強行打斷。 徐鳳明顯不想將話題引到對己方不利的因公因私的問題上。元孚是宗王,護衛護駕,誰也不敢拿他怎樣,還有八議護著。但他們這些人卻沒什么依靠,任陸家抓住把柄,或要葬送一生的政治前途。 因此徐鳳佯裝退讓道:“使君誤會了,我等護衛在博陽侯身畔,也是怕有鄉野狂徒驚擾皇室宗親,并非撫夷督護部招待不周?!?/br> 陸放聞言,笑意更盛,徑直走到徐鳳面前,拿過他手里的短劍,饒有興趣地把玩著,隨后將短劍又丟了回去,對元孚道:“博陽侯麾下忠義甚眾,可是武功才器卻是不長啊。如此架勢,倒頗像市井中尋釁滋事之輩?!?/br> 元孚聽罷難免臉色漲紅,然而仍強撐道:“世上難得忠才俱賢,這些人皆為朝廷擇選,忠心難得,雖然才有稍遜,但日后若加以歷練,必然成器。況且年輕人向往武風,也是尋常,絕非為意氣生事?!?/br> 陸放笑著看向徐鳳:“徐郎既然向往武風,不知可愿揮劍向北,與我共斬羌虜???” 徐鳳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拱手道:“人各有常,國自有度,中樞方鎮各領職事,只要是為時局、為民生,武功德政,又有何分別?” “徐郎所言自是不錯?!标懛诺?,“不過劍向外敵,德應遠惠,何以要傷害小民,以阻鄉民善心?”說完,陸放也不待徐鳳回答,直接向身后道:“這是從河東郡汾陰來的薛家長公子。既然博陽侯先前是因私出行,那么此事,我便按民間械斗糾紛以斷,先上書朝廷,還望博陽侯稍等片刻?!?/br> “一群糊涂之人!”宣室殿內,元澈憤恨的將奏疏摔至地上。 朝廷和六鎮隔著三輔和撫夷督護部,按照原本的計劃,朝廷一旦滲透至撫夷督護部一帶,就可以開始著手,與北海公元丕溝通北鎮事宜。 可是元孚這個昏聵之人,卻打斷了這一計劃?,F在連同少府在內的五百余人都被押在撫夷督護部,而且理由完全正當。因為涉事的是宗王,案宗還要報備廷尉參與審斷,可謂流程繁瑣。連薛家都借由這次事件,走向了與長安的對立面。 元澈是在不明白元孚怎么會出這樣的昏招。 魏鈺庭那里已經有了回信,陸昭種種態度表明,希望把這次權斗化在一個可控的范圍內,而非要與寒門和皇室做一個非生即死的政治斗爭。 雖然未來或涉及于此,但要扳倒陸氏這樣的世家,需要的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眼下,朝廷需要在陸微和陸擴的外任問題上做出選擇,從而掌握更多的主動性。 “陸微原任司徒府東曹掾,倒是可以隨時轉出,就依皇后的意思,讓他轉去洛陽行臺吧?!痹耗恳曋A下一眾臣僚,氣也不打一處來,涉事的不少是這些人家的子弟,“至于陸擴的去留,你們也好好想一想,到底要割掉那塊方伯才能使秦州善罷甘休!” 五日后,陸擴的去留也有了結果,不過這個結果并非出自朝臣,而是出自陸擴本人。 陸擴自請留都。 這也是一個十分得宜的舉措,畢竟如果陸家所有人都不在長安,那就基本等于徹底翻臉。因此,在達成最終的共識后,魏鈺庭也從行臺歸來。 介于這幾日朝中所發生的大事小事,魏鈺庭也是不敢懈怠。在面見帝王后,魏鈺庭又辦公至宮門下鑰,方才歸家。當他走進家中時,見兒子魏蘭時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候,當即臉色一沉,頭也不回地走向書房。 “父親,父親請聽兒子一言?!蔽禾m時本就身材瘦弱,此時用可憐卑微的聲調央求著,看上去更是一副不禁風雨的模樣。 魏鈺庭卻像沒看到他一般,當即拂袖道:“你是撫夷督護部的功曹,是誰允許你私自歸家?” 魏家較之以前已富裕許多,此時已有一些仆婦和長隨,在聽到家主這句話后,不由得尷尬萬分。 “兒子……兒子也只是擔憂秦州與撫夷督護部借機相助司州,令父親徒勞無果啊?!?/br> 魏鈺庭走進屋內,見兒子跪立在身前,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慨嘆之余也不免自責。若自己能時時提點兒子,也不至于到今日這番局面。 因此,魏鈺庭諄諄教誨著兒子:“你想幫助朝廷掌控司州,也不該是這個方式。陛下之所以大張旗鼓允許京兆和少府介入此事,更多的是想試探陸家的的動向。警惕是警惕,鉗制是鉗制,在司州民心沒有掌握之前,必然不會貿然打壓?!?/br> “你跟隨博陽侯前往撫夷督護部,被排斥也好,遭遇不公也罷,何必為其強爭?只需等博陽侯回到長安,陸家囂張姿態便已無所遁形。即便不能做出實質性的打擊,至少也可以讓長安諸公對陸家側目,彼此離心。如今,只怕朝中眾人懷疑我等用心、懷疑陛下不容臣下者居多啊?!?/br> “罷了?!蔽衡曂フf完也嘆了一口氣,“宗王涉政,本就復雜,也遠非你能處理。政治權謀,才若不足,即便身居高位,也是匹夫懷璧,難有善終。今日之事,你當深以為戒。既然事已至此,過幾日我便請求皇帝,讓你前往荊州任事,都中紛華,不必貪戀?!?/br> 第380章 筆洗 風波平息兩三日后, 撫夷督護部開始將部分子弟放出,首先便是將盧霑的兒子盧誕送回京中,因為并無證據證明其涉及械斗之事。不過宗室與寒門在長安的風評卻一直不能扭轉,眾人皆道宗室尋釁侵奪民產,那些附庸的寒門清流也是助紂為虐。雖然皇帝公開斥責了元孚與徐鳳等人的作為, 但是彈劾的奏章仍然接連不斷。甚至彭耽書都親自表明, 此案若元孚、徐鳳二人無罪,則魏無需立法矣。 為了盡快平息此事,元澈不得已讓廷尉立案徹查, 如此方將元孚等涉事之人接回京中,然而徐寧之子仍不得歸。最后元澈只得召見了魏鈺庭。 見禮已畢, 元澈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奏疏:“中書來看看吧?!贝衡曂シ磿r,元澈繼續道, “元孚有一句話倒是說得沒有錯,世上難得忠才俱賢。元孚忠心可嘉, 才卻不堪,被人做局而不自知, 九卿高位, 真是抬舉他了。還有涉事的幾個后輩,除了魏蘭時無功無過,余者連幫扶之力都無。朕有時都好奇, 宗室寒門是否真的無人可用?” 魏鈺庭已然翻了兩三封奏疏,聞言便將奏疏放下,恭謹答道:“這是臣教子不善。其實臣與徐寧、盧霑等人, 俱是從卑微而起, 最少的也任職十年了。十年光陰如梭,昔日小吏, 今朝樞臣。晚輩們起家官便是功曹循吏,未曾體悟前人苦難,而驟享殊榮,未及臣格,先毀初心,故有今日之禍。臣想請陛下開恩,將臣劣子貶至荊州邊縣,暫作試守?!?/br> 所謂試守,便是代任,一縣縣令或因年老退任離職,一般朝廷會委派察舉入選者擔任試守,期滿無過便可轉正。不過試守地位大多卑微,常被地方長官給以顏色,工作量也極大,一縣試守也常被戲稱為“縣內拾遺”。魏蘭時身為中書令之子,去做這個職位,往小了說是卑用,往大了說,也會影響其一生的政治前途。 魏鈺庭之所以敢做的這么狠,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隨著寒門在這次事件的處理失敗,和行臺的矛盾不會減弱,反而會擴大。一旦未來雙方陷入殊死搏殺,能夠保全他這個兒子的不是蘇瀛執掌的揚州,而是陳留王氏所執掌的荊州。如果兒子可以在邊地默默積功,一方面可以避開長安的政治漩渦,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所鍛煉。既然不懂得如何受氣、如何有效反擊,那就去學。如果連一縣試守都不能夠做好,就算來到中樞也只是速死。 元澈也沒有料到,因此慨然道:“中書心跡如何,朕自然明白。況且依你家長子才華,也不應止于此,此事稍后再論。徐寧昨日來見朕,言其小兒無辜,不知中書如何看?” 魏鈺庭聞言也是心情復雜,徐寧才能格局究竟如何,雖然不至于白璧無瑕,但也絕非風評所言污穢不堪。陸家借此時機來針對一個寒門的中書侍郎,倒并非僅針對徐寧的打壓。 如今權力角逐日益激烈,長安一直想掌握司州執政權。雖然皇后是行臺名義上的執掌者,但具體執政權力的細分,長安仍有太多文章可以做。按照他所得知的情況,陸昭現在并非一味重用世家,寒門的江恒、李度、劉光晉等人都頗受重用。魏鈺庭早年與江恒、劉光晉都有一些交誼,彼此同為寒門,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認同。如果再能聯系司州地方的一些寒門官吏,未必不能對司州加以滲透??墒顷懻言诖藭r不惜動用廷尉的力量,對徐寧和元孚進行不遺余力地打擊,就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皇帝的執政以寒門為基礎,而徐寧無疑是寒門最早時期的代表。陸昭明面是在打擊徐寧,但實際上是逼著整個執政階層自己除去寒門清流圈子的籬笆。當寒門和清流被質疑與諷刺時,執政者不再以是否屬于寒門而論。如此一來,他如果再想通過寒門之間的認同感來拉攏其他執政者,自然就困難得多。 而且徐寧做倒如今這個位置,也算是高位,其余寒門為保自身之潔而放棄徐寧甚至對其反倒清算,都是附和利益的。至少還在混秘書、主簿的寒門子弟早就對中書侍郎這個位置望眼欲穿,即便他魏鈺庭有心維護內部團結,但選擇面前,人人都是趨利的。 魏鈺庭深思片刻后,澀聲道:“徐家公子處事確實不當,徐侍郎本身也有責任。陛下不妨先對其稍稍冷落,來日再擇職事與之?!?/br> 元澈點了點頭,魏鈺庭這么做他能理解。盡管在外人看來,這種行動有些不識大體,枉顧寒門的利益,但是同為君臣日久,元澈也明白魏鈺庭的不易。無論世族還是寒門,最怕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內部人。薛珪可以為了利益和陸昭合作,但對于自家子弟,分宗除名根本不在話下。情的糾葛是模糊的、不可控的,利的選擇卻是清晰的、可預判的。 如今寒門并不全以魏鈺庭為馬首是瞻,徐寧做倒現在這個位置也必然擁有自己的力量。徐寧此人如何,他與魏鈺庭都有所了解。魏鈺庭如果此時帶著整個寒門去和陸家掰腕,那么所受的損失與打擊,完全不能抵抗徐寧歸來后所產生的威脅。徐寧或許就會反過手來,直接擠走魏鈺庭,自己來當這個中書令。 為了大局犧牲自己,還是放棄大局保全自己,選擇后者都很正常。 然而此事對于東西兩都的紛爭,不過是一個開始。 不過元澈也沒有全然放棄:“現在薛家的糧船還在淳化,不日就要啟程,此事是否還可追回?若要追回,是否還要舍博陽侯?” 魏鈺庭思索片刻道:“回陛下,依臣看,薛家的糧船不必去管。糧船所集錢米,大多來自三輔和秦州。雖然名義上是私人捐輸,但世上哪有不圖名利之事?如今陸放執掌秦州,沒有陸歸擁有的軍功和威望,不大可能冒險以事權來交換錢糧。此次事件更有可能是佯裝做局,為的就是把博陽侯拖下水,并給朝廷施壓。而這些米糧,只怕事后還要還給那些本地豪族?!?/br> “陛下不如就放下此事,讓這些人運糧出去,不僅如此,還要大張旗鼓地贊揚。至于博陽侯,小懲即可,只是近期不要再讓其露面了。只要能從這件事上快速抽身,朝廷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向北鎮和荊州?!?/br> “如今世上大凡明識者都可以看得出,長安與洛陽的權勢,注定此消彼長。對于長安來說,已經不能僅僅因惠民德政而枉顧行臺權重、陸氏權重這一事實。如今的皇后,早已超越了當年的賀家。朝中有賀祎的執政強勢,在外也有不輸涼王的軍事實力。如果任由其野蠻生長,洛陽未來必會因荊州戰事而成為貫通南北之樞紐,而長安則會變得更加可有可無?!?/br> “陛下眼下能夠鉗制行臺的中堅力量,并非長安的宗室與寒門,而是荊州與北鎮分別對于洛陽和秦州的制衡?!?/br> 元澈點頭道:“朕近日的確在考慮北鎮和荊州之事。荊州王子恭去年有弄璋之喜,與東垣公主年歲相當,倒可以結以秦晉之好。北鎮祝悅喪偶,至今仍未續弦,朕想以譙國大長公主之女秦姚嫁過去?!?/br> 元澈說完不知不覺嘆了一口氣,連自己也驚一跳。他忽然憶起就在幾年前的某一天,自己在建鄴仍在嘆息著為家族利益去成親的女孩們的宿命。而這幾年來的每一個故事都在告訴他,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利益人心。再美好的理想,也會為現實妥協。到底是人心太涼薄,還是人世太殘忍? 元澈靜靜地望著筆洗,隨著他一筆一劃地書寫著國事,一池的清水也變得如墨一般的黑了。 繼位最初的振奮便為疲憊,這個龐大的國家,內藏的黑暗與污穢遠比他想象的要多。他的內心,內藏的黑暗與污穢也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而曾經有能力平衡這一切的人、接納這一切的人,已經早已站在這盛世山河的另一側了。 第381章 童謠 洛陽宮宇內, 陸昭看著龐滿兒和韋如璋一起清點著一批銅器。司州財政困難,陸昭原本打算將宮中一部分奢侈器用變賣或是作為日常賞賜,以減少宮中開支。然而未想到前任王叡也格外一心為公, 早早將金玉器用全部搜刮過了,買主還是薛家。如今金玉全無, 陸昭也只能先將部分銅器收集起來, 交付鎮東將軍府鑄冶,暫充軍費。 即便是這些動作,陸昭都小心翼翼。 魏鈺庭沒有繼續在薛家糧船上過多糾纏, 無疑是正確的決定。陸放能夠借此機會打亂朝廷和寒門攻勢,已經是可以接受的結果。然而錢糧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陸家雖然可以為司州提供一定的幫助,但最多也只能維持一個多月。課月過后, 雖然朝廷若還要拖延司州新法撥款的問題,就需要找新的借口, 但未必就沒有勝算。未來雙方必然要圍繞著北鎮和荊州做文章,給對方施壓, 從而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如今, 長安對行臺的敵意已經無法掩蓋,撥款的困難也不是什么秘密。除了在糧船事件中和朝廷鬧得有些不愉快的薛家,許多原本要入行臺任事的本地世族, 都開始猶豫起來。 原本雙方都認可的新法條目,地方豪族的態度也忽然變得曖昧不清。有些豪族對地方的民戶和蔭戶盤剝更重,并開 始驅趕sao擾行臺派出的女官。單單這幾日, 就有五個縣的女官被威脅逐回, 并且受到辱罵。 反倒是地方的百姓,有感于女官們在這里監督行政, 日子過得比以往松快多了,因此自結成群,一路相送,還贈了許多自家種的粗糧瓜菜。 陸昭現在省吃儉用,盡力節約出一些錢糧,分送給在地方堅守的女孩子們。不過苦不及下,余者的衣食供奉一應如常。倒是龐滿兒,每到用飯時都一定要偷偷跑來,從懷里拿出來好些干果,一板一眼說著多吃這些,小孩子日后才會聰明。 午后,龐滿兒照例在榻邊幫陸昭剝核桃,只見韋如璋匆匆忙忙跑來,情急道:“派往弘農郡湖縣的女官被當地豪族魏氏給……今早縣府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龐滿兒先唬了一跳,派出去的女官都是素日在一起交好的姐妹,忽然一天人沒了,心里一時間難以接受。她又顧念陸昭孕中不能動氣也不能受驚嚇,連忙又轉過頭去看陸昭。 只見陸昭手中死死地攥著敲核桃的小錘,指節發白,強撐著幾案從榻上起身。她的兩肩有些發抖,雙目似是望著韋如璋,然而卻如失焦的劍鋒,遙遙指向門外。倒是她的語氣極其克制:“讓鎮東將軍和洛陽令進宮一趟?!?/br> 韋如璋還沒有反應過來,倒是龐滿兒先走到陸昭身邊,嘗試去拉她的手臂,輕聲道:“皇后三思,若是出兵,只怕司州就要……” 陸昭當然明白龐滿兒的意思,真動起手來,司州的局面只會更加混亂。這段時日,她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波動比往日要更大。然而面對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面對地方豪族肆無忌憚,她也很難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冷靜下來,只沉浸于行臺與中樞的權斗中,不問其它。 不過陸昭也很快意識到,一名女官的遇難只是一個開始,即便即刻將涉事者殺之后快,也不能解決其它人在各縣的安全問題。地方豪族的敵意與不馴,縣府的失職與不作為,背后都是對行臺實力的漠視。 陸昭漸漸冷靜下來,然而面色依舊陰白。她先轉向韋如璋:“去傳吧,我有分寸?!?/br> 隨后又對龐滿兒道:“幫我草擬三封信,一封讓人傳信給撫夷督護部,讓他們扼守沿途官道,隔絕南北消息。再書信一封給堂兄,讓他速把祝雍夫婦送到祝悅所在鎮府,不容有失!最后一封信給三輔地區與我們交好的關隴世族,讓他們去傳一個童謠?!?/br> “什么童謠?” 陸昭沉吟片刻,隨后詠道:“太行八徑東西迎,群羊無勢草青青,田斗死,當復秦?!?/br> 龐滿兒見陸昭情緒平復些,遂放心應下,轉頭去草擬書信。稍后,韋如璋也帶著吳玥和陸遺入內。兩人都聽說女官遇害之事,因此也都早早聽候入宮。 陸昭先對陸遺道:“司州不穩,我恐地方世族遇事激變。洛陽城防宮防,多是我家家將。文業你先封鎖金墉城,隨后招集甲士安伏各巷。一旦司州各地有異動,即刻入府擒拿,生死勿論?!?/br> 隨后又對吳玥道:“煩請鎮東將軍遣人先前往湖縣,將涉事人等押送洛陽。其余諸縣,除了河東汾陰、東垣、臨汾,都分別派兵將女官護送回來?!?/br> “太行八徑東西迎,群羊無勢草青青,田斗死,當復秦?!痹旱偷鸵鞒?,隨后殿內鴉雀無聲。王嶠和吳淼對視一眼,又悄悄望向御座,只見元澈臉色鐵青。 “這首童謠是哪里傳來的?”元澈問玉階下的眾人。 盧霑作為京兆尹自然逃脫不掉,只好出列回答:“回陛下,此童謠以三輔地區傳揚最盛?!?/br> 元澈冷笑一聲道:“作此童謠者,頗通史書啊?!?/br> 晉史曾錄過一句童謠,“魚羊田斗當滅秦”。魚羊,鮮也。田斗,卑也。苻堅自號秦,言滅之者鮮卑矣。隨后苻堅淝水之戰大敗,慕容沖反叛圍長安,是為應驗。 而在如今傳的這首童謠里,第一句“太行八徑東西迎”,則是指太行山暢通無阻。第二句的“群羊無勢”就有些貶損了,去勢之羊是為羯,舞陽侯秦軼原來就是羯族人?!疤锒匪馈?,則是指仍固守鮮卑舊地的北海公元丕?!爱攺颓亍眲t有些諷刺,苻堅為羯族姚萇所殺,后者建立后秦。 整首童謠就一個意思:一旦北海公身死,羯族出身的秦氏入主北鎮,那么太行山八徑之險便形同虛設,使北鎮和冀州連通,羯族可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