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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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跳至餅前,顧盼左右,見竇融與來翕雙眼渴渴而望,狡黠一笑,將餅分成大小兩塊。兩人見了,皆情急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貍點頭稱是,旋即在那塊大一點的餅上咬下了一口。此時大餅變得卻比另一塊更小。竇融與來翕復言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貍聞言,故技重施,又在稍大的那塊餅上咬了一口。如此往復幾回,所剩兩塊餅終于大小等同。竇融與來翕各自滿意離開,光武卻笑著看那狐貍吃的圓滾的肚子,道,你既食得此餅的三分之一,朕便將隴上之地的三分之一供你居住采食吧?!?/br> 陸昭知元澈暗言上次與彭通、王濟等平衡隴上人事安排一事,遂笑道:“殿下臉皮真厚,自比光武?!?/br> 元澈道:“子多類父,陸中書既曾將我父皇比作光武,想來我亦不稍遜?!彼o了緊懷抱陸昭的臂彎,如同掬著一汪冰涼的春潭,良久,他才道,“待大戰結束后,或許有勞你這只小狐貍再分一次餅吧?!?/br> 元澈小心翼翼地捧著陸昭的肩,清晰感受到貼近肌膚的起伏與呼吸漸漸趨于平淡。他原想問吳中是否還有糧草可調,安定存糧是否足矣支撐這次消耗,陸昭手中的糧是否比漢中王氏所掌握的要多,又多出多少? 但這句話究竟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們總有各自的立場不是?他是君,亦是她的情人。這樣的話當著她的面問出口,她如是作答也好,欺君罔上也罷,無論怎么選,對于某一方,都是背叛,都是為難。 他已不想讓她過的艱難,金城辯法之后,她的身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行臺的遷移與諸多公務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先前在前線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多好的吃食也喂不起來她,元澈著實懊悔。他準備引以為戒,這次打武威就不要帶上她了,留在金城將養著。只要他的仗打得順,就趕緊下隴,回攻京畿。 他要娶她為妻,似乎這有些一廂情愿,但是這世上兩廂情愿的事他又做過多少?門閥執政的年代,他有太多隱忍,太多屈就,即便這次僅是一廂情愿,那也任性一回吧。 燭火再一次被吹滅,元澈的唇撥開了輕輕遮挽在身前的手,耐著冰涼,留下了一縷縷熾熱而亢奮的溫度。情絲纏腰,情焰燎腹,小別總勝新婚,幾日積攢的想念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深吻落在了肌膚上,帶著獨特的占有與侵略。 陸昭的頭微微仰著,目中與腹下似乎雙雙凝著冰凌,在一呵三嘆中化成水,在每一次顫抖中,都流的更多。元澈沒有移開目光,直視這一表達方式足夠熱烈,足夠回應她無聲的嘉獎與不自知的攛掇。他即將把陸昭翻過來,然而忽然決定在這片刻坦誠的直視中問一個問題:“昭昭,你愛我嗎?” 那雙本已起霧的眼睛忽然變得格外清晰,跟由酣暢的顛簸而散掉的神與勁仿佛在一瞬間都收了回來。陸昭只覺顱內轟然,鼻尖上尚溫熱的汗珠就這樣慢慢地、滾滾地倒流在眼中,刺得她無法回避。云雨頃刻就要散去,沒有了潮汐的涌動,連同下方的浸入也變得硬不可耐而稍顯突兀。 陸昭知道,元澈是在認真等一個答案的,而她卻無法給他。她無法從過往的做法中,給一個愛的定義。利益對半分,那叫愛嗎?那叫公平。她拿大頭,那叫愛嗎?那叫算計。元澈拿大頭,那總是愛了?也不盡然,那叫政治讓利。 “那……你愛我嗎?”陸昭狡猾地反問過去。 不料她的話音剛落,元澈便答:“愛?!甭曇魷厝岫V定。 陸昭只覺得雙眼微熱,試圖極力保持著才浮出水面的清醒與理智,然而即便她在腦海中飛速思考是否相信這一句話,但是她的胸口的血液卻已沸騰掉,幾近蒸騰至干涸。這句話,實在是太過動聽。 此時,外面忽然傳來內侍的聲音,行臺有急事。元澈轉了臉向帷帳外的方向說了一聲知道了,隨后慢慢地退了出來。燭火的強光點亮了滿室的金碧海,他匆匆披系了衣衫,也明白自己或許不再有機會聽到那個答案了。 行臺的通傳者并未入陸昭所居的小院,但內侍卻清楚都有誰在里面。元澈正了衣冠,一應披掛穿戴整齊,在一間別室見了來者,隨后知道了情況。 “褚家娘子死在王氏的莊園里了。王濟暫先交印告假,處理后事?!痹夯氐疥懻训姆块g,一邊說,一邊慢慢沿著床榻坐下,而后將手中的那封王濟的辭呈遞到陸昭手中,“聽說是幾家之間的鄉斗?!?/br> 陸昭靜靜接過這封辭呈,而后幽幽道:“殿下是曾想問我,陸家手中目前有多少糧草吧。這件事情發生,王家的糧只怕已非陸家一力所能夠抗衡了?!标懻褜⑥o呈閱過一遍,筆跡干凈嚴整,不見絲毫潦草,“殿下容我幾天去各方安排一下吧?!?/br> 次日,漢中引發人命的鄉斗事件便傳至行臺。王濟連夜趕往漢中,據聞悉,褚氏諸人亡沒者甚重,僅有一二存者僥幸活下,現已得到醫治。然而褚家娘子卻未能幸免,晚間晦暗,賊人兇悍,列陣野戰,褚氏娘子被人群沖散,踐踏而亡。據說找到時,一支胳膊還扭在輦榻上,似有多處骨折。 而王家對此事的處理也極為兇悍,郡府兵與部曲皆在王門之手,幾乎傾巢而出。王叡很快集兵,前往營救,在得知褚氏已死之后,轉而領兵殺向楊家與張家,一夜之間,兩家滅門,南鄭縣血流成河。 畢竟王叡有著使持節之便宜,而此次鄉斗已非木棍等持械斗毆,而是上升到了白刃相像。隨后兩家便被定以謀反罪名,寫入卷宗,一份留存在漢中郡,一份則上交到了行臺。對于謀反這一定罪,陸昭與魏鈺庭等雖不愿附議,卻也無可奈何。 死的人是陽翟褚氏,乃是洛陽附近的大豪族,如今人證物證沒有一絲紕漏,若貿然駁回,必會引起兩家不滿。如果渤海王元洸因此受到司州褚氏等大豪族的鼎力擁戴,那么來日在行臺歸都,爭奪京畿的時候,函谷關以東則未必盡友。 可是若定以謀反罪名,不光這兩家滅門之事無法追究,所涉五服之內的姻親只怕都要死在屠刀之下。陸昭甚至斷定王叡可能已經這么干了,漢中王氏借機整頓鄉里,對那些素有怨望的鄉人進行一次徹底地清洗,隨后刮取大批的錢財與糧草,立足益州。 陸昭下了決定后,當日找到了元澈,道:“這幾天需要準備一下,后日我想去涼王妃墓祭奠?!?/br> 第190章 中秋 對于漢中鄉斗的定性, 行臺終于在次日給予了批復。楊、張兩家罪論謀反,至于五服之內如何決之,行臺方面也沒有定死, 僅說罪可論流徙、徭役,若極惡劣者, 則由郡府商議決之。 “這還是王家問了行臺?!敝袝汤闪锶鐚⒃t書下發后, 終于在休息時得以向尚書金曹衛漸抱怨,兩人皆為關隴世族出身,自小長大, 說話也就自在些,“如此悖行禮法, 與叛逆何異啊?!?/br> 衛漸一身素氅,頭戴竹冠, 散發微束,腰間加以玉扣帛帶。因袍服為綀布所制, 布料堅硬挺拔,勾勒出的姿態自然也是極為俊雅。此乃是時下最流行的名仕打扮, 然而這一身裝扮卻非衛漸自己引領, 而是效法了顧承業。 顧承業此時仍未授官,其人似乎對此也不以為意,如今正居住在靈巖禪院。因其形容俊美, 舉止風流,引得諸多世家子弟效仿。更有甚者,每日便守在禪院四周, 若能得見顧承業今日裝扮, 便即可飛入家中,告知主人。顧承業對此既無刻意回避, 也無微言之辭,時人便有“虛合無跡,淵源難度”之評。 這種穿衣風尚也漸漸傳入 了行臺。行臺雖立,但畢竟官服沒法統一定制,況且待行臺歸都后,這些職位或許還要有所調整,元澈索性也就由得這些世家子弟穿時服行走。 衛漸對世族手段看得更深些,說得也就更露骨些:“涼州糧食短缺,又是饑饉之年,太子先前不作封賞之舉,就必要迅速拿下武威。開戰在即,怎能允許漢中再有變數。王家也是吃準了這一點,先斬后奏,就算他們這次不問行臺,你我也要補上一份定罪張、楊的詔書,給王家送過去啊?!?/br> 自晉以來,地方豪族枉顧中樞權威者便已是常態,以某種緣由起兵清理鄉間的同時,也是在完成對另一方產業的吞并。第二次王敦之亂時,會稽虞潭自封明威將軍,在余姚起兵,討伐當時從王敦之逆的沈充。是否是共赴國難暫且不論,沈家乃是吳興首富,自此一敗,后人竟要淪沒舟山隱居,那些大量產業卻不知進了誰的口袋。只知道事后,朝廷仍要眼巴巴地給虞潭補上一個冠軍將軍,隨后還請了虞潭去做吳興太守——沈家的父母官。 柳匡如心領神會地笑了笑,隨后將話題轉移到了別的地方:“王令如今歸家,正仲你倒是可免去廳堂之喧擾,馳騁深幽于物化之外啊?!?/br> “王令請假不過一旬,漢中有陰平侯和王子卿坐鎮,想來也沒有什么大麻煩?!?/br> 柳匡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上回衛漸在陸中書面前應答如流,頗為尚書臺增光,又因其出身衛氏,家世甚高,自然也就成為王濟拉攏的對象。像主官請假時長這樣的信息在旁人那里是得不到的,也僅有在衛漸這里可以打聽出來。 衛漸閑話幾句也不忘恭維舊友,“陸中書大而敢當,國士溝壑,你元襄驥從其畔,來日必可蟠騰關隴?!?/br> “正仲兄盛贊,受之有愧?!倍际鞘兰易拥?,誰也不會把夸贊的話太過當真,“對了,明日中秋,太子與陸中書要在明樓設宴。陸中書托言于我說,正仲兄你雖好雅靜,意在清趣,也不要忘了稍顧流俗塵世?!闭f完便將一份拜帖交與了衛漸。 如今顧承業在靈巖禪院養清望,一時玄風大熱,陸昭隨要為表兄拔以勢位,卻也不想人人崇慕虛無。中秋宴她還要有一番大動作,如果這些世家子弟各個趁著主官放假神游寰宇,在輿論上便無法達到預計的效果。 陸昭請柳匡如單獨奉拜帖給衛漸,甚至言辭之間稍稍低作姿態,盛情之中也不乏一些歉意。畢竟這種做法有點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味道。不過但凡人坐到高位上,多多少少都會不自覺間用到這種手段,本來這句諺語的意思就只有兩個字,那就是“特權”。 衛漸展開拜帖稍作觀覽,字與辭都是極漂亮體面:“元襄兄無需多慮,明日自當赴宴?!毙l漸拱了拱手。 兩人攀談片刻后,因各有公務,也就分道作別。衛漸默默望著柳匡如的背影,喃喃道:“這么快柳家就被拿下了……陸中書啊?!?/br> 賀家鯨落,陸氏崛起。開創者橫死,繼任者則踩著前者的腳印,拾起他們的遺產與輜重,避開他們的失敗與教訓,最終走向功成。 明樓正對著的是涼王妃曾停放棺槨的容與堂,因宴席之故,竟也被人順手收拾打掃出來。中秋當晚,玉京宮內明樓結綺,燈火初張,今年中秋佳節對于許多人而言,注定要在行臺渡過。 臺臣們半喜半憂,憂者無非是京畿尚未收復,家人無法團員,喜者則是涼王攻克近在眼前,而行臺這一批人,可以說是先立功者。日后從龍,或許無法像寒門那般備受寵信,但也算為自家閥閱添上了一筆頗為可觀的資歷。 為此元澈與陸昭也是不遺余力地布置,宴會的飲食并不豪奢,但是場面與禮制卻頗為盛大。陸家為此也出資不少。 自玉京宮起,綿延至王宮周邊,不乏有以朝廷名義分發的餐食,一時間便被眾人哄搶而光。城內五日取消宵禁,自早至晚,皆車水馬龍匯流成河,鮮衣怒馬招搖過市。此際雖然是戰時,皇帝又被困于長安,實在不該大張慶賀。但因行臺大遷,百官齊聚,先前太子又將世族得罪的有些狠了,所以從大局考慮,為了維持局面穩定,元澈與陸昭商議,還是慶賀假節如常。 時下而言,反攻京畿自然是越快越好,但如今太子與世家對峙的局面尚未解開,涼王之逆尚未平定,一旦戰役中有突發狀況,于士氣打擊便會極大。先前行臺得報,函谷關守將甘奕與崔諒部下滿虎在鄉野交戰,不敵而退。長安方面也與司州部分豪族有了聯系,而崔諒本人從武關方面有所突破,與荊襄方面將成羅網。元澈即便人數上為崔諒的兩倍,但是在體量上,卻不足以和現在的崔諒硬碰硬。 所以眼下無論是掃平涼王還是撬開崔諒,重中之重并非用兵,而是與各方達到一個政治上的共識。涼州整體的共識要解決消滅涼王過程中產生的糧草危機,而與其他各州的共識這是在日后爭取一個共同發兵長安的契機。能夠將己方穩定而不生亂,遠比在幾場小戰中橫掃敵鋒來的更有意義,哪怕僅僅是維持一個表面的假象。 此時,明樓旁邊的容與堂內,陸昭還在為今日做最后的準備。與元澈一力促成今日的宴飲,她自身也有著不小的壓力。王謐不久便要就任涼州大銓選,但如今秦州分州之事尚無決議。兄長已經不止一次催促她極力促成此事。所以她與元澈這一合作,背后也有著不小的政治意圖。 “我已準備妥當,你去明樓告知太子吧?!?/br> 明樓內已經開筵,元澈端坐于上,所宴賓客乃是行臺眾臣,但也不乏世族中的頭面人物。魏晉宴飲取靜不取鬧,除了軍中粗狂多有百戲之外,皇室與世家最多僅以絲竹歌舞為樂。眾人列坐兩側,偶有絲屏作以分隔,舉杯共飲之余,也可借此便利偶作私語。待酒過三巡之后,也有零零散散的人退出殿外,或登高望月,或舉杯獨酌,也是各自適意。 既是中秋宴,也不乏雅戲,膳房早早做了團圓餅,以刻有題目的竹片放入其中,蒸出后放入團圓盤中。宴中,重臣離席自取餅餌,并查看題目,宴散之前將題目要求的詩歌辭賦等作出,呈上御覽。 此時小內侍也為元澈取了一枚餅,元澈掰開,取出內置的竹片,小內侍接過道:“殿下,是賦?!?/br> 元澈神色頓時便有幾分尷尬,漢家文墨,他自問只得書道,對于詩歌尚且勉強,更何況艱深的辭賦,遂苦笑道:“《典論》有云,詩賦欲麗,辭藻華美本非我所長,此題與我實在為難?!?/br> 眾人聽罷也只也不敢強求,倒是坐在不遠處的柳匡如指窗外不遠處道:“那容與堂內可是中書?” 另一人答正是:“前朝陸機、陸云素有文采,辭賦多有名篇,我等無緣得見先賢風流。此題不妨由中書來作,我等也能一聞吳中清音雅韻?!?/br> 元澈聞言不乏點頭道:“當讓陸中書作賦,如此孤也無憂無慮過個節?!毙磁尚∈倘フ?。 小侍匆匆下樓,眾人也各自疑惑,不知陸昭此時離開卻去那容與堂作甚。各自猜測一番后,知情者便低語,那里曾停放涼王妃的棺槨。先前涼王殺王澤,便將頭顱祭在那里,據說前幾日打掃,太子已命人將王澤的顱首送返漢中。 片刻之后,小侍折返,道:“中書確在容與堂內,只是面見殿下尚有不便,但中書愿為代筆,替殿下做賦,還望殿下稍后片刻?!?/br> 元澈笑了笑:“既是代筆也不能讓她一人躲了去,不知屆時又跑到哪里搜腸刮肚。柳郎,你既身為侍郎,便守在容與堂前,陸中書做出哪一句你就抄來哪一句?!?/br> 柳匡如聞言應是,便匆匆攜小侍下了樓,不過片刻便有辭句傳誦上來。 第191章 辭賦 明樓之上已有不少人憑欄而望, 容與堂內一抹身影正提筆疾書。 “露滋令月,意攬高秋。馳懷清渚,揮斝明樓。逐望舒于桂影, 托清夢乎瓊舟,慕群儁之逸軌, 乘云漢而遨游?!?/br> 于此同時, 眾人面前,一名著作郎接過小侍送來抄錄的詞句,手捧雅箋, 清聲誦讀。此為辭賦開篇,席中眾人或品辭藻之味, 或評清麗之趣。 “時人皆云陸中書行臺得意而凌人,此句神游于外, 意氣通拔,可知此言謬矣?!?/br> 片刻之后, 又有詞句呈送,那名著作郎則繼續誦讀道:“若夫北闕遼闊而無睹, 蟾宮淹寂而無聞。惆悵逡巡, 形乎皓玉。徘徊漫步,謂之麗人。娉婷似雪,嬿婉如春。暗扶光以銷骨, 傾若英而離魂。但許萬期為須臾,天地為一朝,白露濕其蘭佩, 青鏡映其鮫綃。鸧鹒側首, 戚戚訴以緘默。皓鶴低徊,婉婉驚乎唳嘹??v使傾海為酒, 并山為肴,怎奈離恨伏之玉榻,鄉思瘦其宮腰。素月流輝,更嘆華殿之凄冷,縹云渡夢,難掩玉屏之寂寥。將墜之泣,縈回九皋以哀響,欲隕之葉,摧敝重阜于寒宵?!?/br> 吟詠聲漸落,庭中眾人也略有凄涼之色,而竊竊私語之聲也頻起。 “中秋之夜,詠頌嫦娥,美則美矣,只是多有哀聲啊?!?/br> 另一人則覺不然:“月之屬陰,本有凄涼之意,自然聲凄凄,哀婉婉。況且那嫦娥本是后羿之妻子,登仙離散,自然有相思之意……” 然而此人仍未說完,又被另一人反駁道:“劉君大謬也,嫦娥與奔月之說,乃出于商朝卦書 《歸藏》,后因漢《淮南子·覽冥訓》而有詳述,并無后羿之妻一說。后羿之妻說,乃是漢朝高誘私論,莫非劉君愿逐涿郡門戶之言?” 高誘出身于涿郡,算是保太后賀氏的同鄉,賀氏因罪沒亡,先帶著郡望也受到了鄙視。同朝為官便是同朝競爭,以政治正確作以打壓言論,也算是一種常態。不過這種言論一旦興起,也會被糾結地沒完沒了。因而此人言畢,眾人不免壓低聲音勸道:“慎言,慎言,咱們只談辭賦,不言政事啊。不過陸中書既已言相思,當是作思念后羿之論吧?!?/br> “我看未必?!毙l漸忽然發言,“我等只聞其聲,不見其字。相互之相,家鄉之鄉,俱是同音,卻又別意啊?!闭f完衛漸便問著作郎,“不知柳侍郎抄送此句是哪一字?” 那名著作郎道:“正仲明識,正是家鄉的鄉字?!?/br> “嫦娥奔月而思鄉,陸中書自取初古之論?!毙l漸聞言緩緩頷首,然而忽喃喃道,“只是此中意似非在嫦娥啊?!?/br> 此言一出,眾人也低頭各自回味。陸中書曾囚于金城玉京宮,涼王妃棺槨亦停于此處啊。 未等眾人明言,樓下又呈送新作詞句。在著作郎的吟誦下,凄清之意漸轉為凄愴幽抑,如烏云閉月,晦暗難明。 “至于荒庭虛檻,曲池文軒。巨卿因遲而夢,故人倚樹而眠。至親所居,俱在云下。家國何在,有無長安?胸馳臆斷,凱風不盈一握。神遣思游,棘心近乎韶年。金分玉斫,水度云穿。隨俯仰而懷慟,相顧盼而無言。星暉陸離,似流波而自逝。燈影駁犖,如膏火而獨煎。心銳動淺,望速應遲。揮殘斧以負意,鑄斷簪而成詩。憫默乘風,按幽抑為永久。蒼華抱月,攜沉潛以佐時?!?/br>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詞句原出自《詩·邶風·凱風》。棘為小木,多刺難長,其內里又極為稚弱,故常比作幼子之心。而凱風自南而來,柔和溫暖,便常寓意母親愛護之意。 此處便有人附和先前衛漸之言:“既有凱風棘心之論,定是思鄉思親無疑了?!?/br> 上首處的元澈聽至此處,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六朝繁文綺麗,吳人阿儂之語,柔柔娓娓,沉湎于情,如今看來當是有誤。既有念至親而思家國,揮殘斧而鑄斷簪之言,也就自有臨風沐雨之慷慨,實難與前者一論?!?/br> 容與堂下,除了柳匡如外,已有不少人下樓圍觀、門戶自開,月清風朗照入室內,陸昭一襲白衣欺霜賽雪,清容憔悴,仿佛輕風驟起之時,纖云亦要凌風追月。此時,抄錄者已非柳匡如一人,一些途徑于此的文官與世家子弟也爭相抄錄,甚至傳送于玉京宮外。 “是以棄緘縢,焚靈舟。斷發且摒錯智,飲鴆應為良籌。昭陽日影,寒鴉斂翮而尤待。信庭歌悲,明珠息光而暗投。莫嗟朝露,蓂莢及晦則及盡,豈怨浮生,世事無情而無休。嗟夫!親懿臨之紫闕,羇孤亡于寒窗。悼神人之永隔,哀死生之異鄉。浪阻冥海,非舟楫之可渡。隕暗星漢,欲乘槎而彷徨。窮達異心,絕陽平之歸路。人情懷土,掩沔水之凄涼?!?/br> 此章既出,眾人嘩然,對陸昭此番表面吟詠嫦娥,暗地卻在祭念涼王妃,已是認定?!办`舟既焚,這尸身安在???”靈舟乃運送棺槨之船,而涼王妃王韶蘊的棺槨與尸身到底是在何地,當時也是眾說紛紜。 “聽聞王妃是為保家族,自飲鴆酒而死。兵臨城下來迎靈柩的,若所我所記無差,是征南將軍吧?” “哎,陽平雄關雖是通衢,卻難令王妃歸家。漢中沔水雖潤鄉土,卻也難載異鄉亡魂啊?!?/br> 眾人哀嘆之聲,此起彼伏。 此時,遠在一處院落內獨居的崔映之也拈起小侍送來的辭句,目光愴然,喃喃念道:“親懿臨之紫闕,羇孤亡于寒窗?!彼拼?,望著明明月色,“來日父兄陳兵于紫禁,我是否也要注定飲鴆于此窗之下……” 元澈深吸一口氣,看來陸昭的刀鋒,已刺入王門肺腑了。政治有政治的規則,既然先前有大義滅親之舉,那么之后漢中王氏就無法再于親情人倫上汲取政治資源。犧牲了千百年來深植于骨血的親緣之義,來換取政治果實,也就因此打上了冷血的標簽。 褚氏娘子之死他雖然不相信是王門為之,但因有王家摒棄王韶蘊之事,漢中王氏借褚氏之死清掃鄉里,鞏固地方實力這一做法,也就蒙上了陰謀的暗影。這件事后,漢中王氏必然大損清望,而在東南的布局,褚家即便再信任,大抵也難有更進一步的合作了。 此為一石二鳥,在益州與司州雙雙撬動對方的盤面,已經讓漢中王氏失去了依托鄉里與進望關東的可能。至此,倒向行臺,倒向太子亦或是西北世族,才是王門唯一的出路。 著作郎旋即又拿到了新的篇章:“或嘆曰:害其者,世道也,傷其者,世情也。此雖非大悖,卻仍可自省而問之:此身何甚,承澤骨血!此生何幸,披光庭門!我之衍齊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國輔帝,用論道以立身。至交知友,猶效刎頸之報。父兄佐國,自有死命之臣。山河破碎,吊古傷今。非獨秘之所恥,惜前朝之無人。若為寒素,自奔月以獨往。既襲世祚,當體國而正倫?!?/br> “生死之事,非庸者之能悉。至人之境,當我輩以履及。親情鄉情,當衣同袍。瑜質瑕質,俱照汗青。逝者已矣,生者猶棲。廬前祭拜,以此明心。今朝月下,猶是微時舊人。明日身畔,豈是獨我前行?” “以世功而為族,用論道以立身?!边@無疑是對世族最標準的詮釋。王韶蘊殞于庭門,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或因世道,或因世情。然而世族中的每一個人亦有子女家人,當遇到漢中王氏相同的困境時,可要效仿之?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至人之境,當我輩以履及。所作所為,自然是體國而正倫。親情鄉情,互相守望,不管資質高地,肯任肯為,自然能留筆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