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帳
今日下棋的心不定。 楚鳶坐在空蕩蕩的院里,為了訓練自己的思維能力,照例左右手相互對弈。 春夏秋冬對于這座四方狹窄的院子來說沒有意義,反正是一片無人問津的白茫茫,和院子里坐的這個人一樣。 余暉謝幕,蒼穹漸暗。一聲凄厲的隼鳴驚動驟冷的風,他手指微顫,黑子落到地上。 “呵,還以為你應該在繡紅蓋頭?!?/br> 這回沉吝連追蹤器都不用喚醒,駕輕就熟找到整個王廷里最破落的小院,推門就進。 楚鳶撿棋子的動作稍有停頓,很快恢復自然,撿完地上那顆,還默默地把棋盤上布滿的黑白子往盒里收。 “上次見你時應該還沒啞,怎么不說話?” 沉吝走到近旁,用目光梳理他及腰的青絲。 太細了。 散落的青絲完全遮擋住他的腰肢,看起來比以前更瘦了。 楚鳶常年胃不好,吐得多吃得少,若是有煩心事更是一口水都不想喝,這毛病在兩人談戀愛時可把沉吝給心疼壞了。 至今還能回憶起那揪心的滋味。 她伸手,想去揉一揉那頭可能搶走了身體大部分營養的秀發。 煦風滿院。 楚鳶仿若身后長了眼睛,在被觸碰前的一剎倏然站起,朝反方向轉身,雙眸避開所有可能看見她的線路,急急地往屋里走。 沉吝的手停在原地,五指一點點蜷起,過了幾秒才想起放下。她回頭看看那動蕩又急迫的背影,抬頭看看天上更加清晰的月亮,暗暗在心底勸了自己好久。 楚鳶把棋盤棋盒推到一邊,坐在窗前的書案前,眼神不往外探,只盯著腐舊的窗欞出神。他半晌聽不見動靜,想是沉吝離開了,淡色的薄唇抿了抿,終是忍不住轉頭。 哪知沉吝正靜悄悄站在屋門外,一只腳站在外面,一只腳點在朱漆斑駁的門檻上,見他看過來,頓時笑了,把門檻踩得嘎吱亂響。 她笑起來還是那么狂妄不羈。 楚鳶感到背脊酥麻,頃刻間又化作燒心似的痛。 沉吝站在門外,一副不越雷池的樣子,嘴里說:“若是因為快出嫁了需要避嫌,你開口,我就走?!?/br> 話音未落,那錐痛便順著脊髓灌進腦子里,楚鳶薄紙般的身子似乎立不住了,捂著胃縮成一團。 “南星!” 沉吝點腳躍到他身前,早就忘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 “唔…咳,你,咳咳…” 除了沉吝,再沒有人會喚他的小字。楚鳶喉頭一堵,又是疼又是噎,跪坐在地,彎腰嗆咳不止。 “你慢點,深呼吸?!背亮咭皇衷谒澈筝p撫順氣,柔聲細語,“哪里疼?嗯?告訴我?!?/br> 那幾乎掛不住衣服的身子骨一下子撲進她懷里,桃花美目微抬,里面水霧繚繞,只消被她看一眼,頓時化作江南碎雨,盡數落入她連身長裙的前襟。 沉吝被撲坐在地,懷里埋著個哭泣的美人,墨發如綢緞從雙肩流瀉而下,露出一截低伏的雪白后頸,好似初秋嫩藕,在雨中微顫。 掌下削薄的肩膀如在風中掙扎的蝴蝶紙鳶,絕望而堅韌,美麗又脆弱。她胸前一片濕意,垂眸對著那蒼白到透明的側顏低哄:“怎么了?突然因為什么傷心?你別光是哭呀…” 他不似沉佑那種隱忍羞恥的哭,更不似沉季撒潑耍橫之后撒嬌討饒的哭,他像一個走丟了的孩童,是真的傷心、真的無助,幽幽的哭聲里透著心灰意冷。 沉吝心都懸了起來,一手抬起他的下巴面向自己,擰著眉頭細問:“哭成這個樣子,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被我幾句諢話就給氣著了?或者你當真厭惡看見我?” “嗚……” 過堂風嗖嗖得在沉吝身后穿來穿去看熱鬧,梨花帶雨的美人依舊哭泣不止,風吹動他素白的宮裝,揚起他柔順的黑發,卻帶不走顆顆滾落的晶瑩淚珠。楚鳶細頸長伸,黛眉微蹙,薄唇顫抖,氣若游絲。濃睫浸黑,桃花眸紅得像鴿子血,淚水浸透的玉肌在沉吝的陰影下泛著影影綽綽的光澤。 玉蘭泣露。 沒準兒沉季的藥真特么有點效,眼前這幅景象讓沉吝小腹一熱,居然沒過腦子地說了句忠誠于欲望的話。 “哭得我都快忍不住要你了?!?/br> “你…!” 楚鳶兀自喘息,額頭都是冷汗,臉頰滿是淚痕,雙臂半搭在沉吝肩頭,一種昳麗的病態籠罩著他:“你混帳…” 他嗓音清瑯,連罵人都顯得文雅,再添上難以自抑的哭音,比水里的月亮更清冷勾魂。 沉吝用拇指搓著他尖銳的眼尾,小聲呢喃:“某人不就喜歡我混帳么?!?/br> 楚鳶滿腔的痛苦、委屈、羞憤凝結成石頭一樣堅硬的倔強,踉踉蹌蹌站起來,對著窗外的敗落了的臘梅,心硬道:“你既然覺得我該去嫁人,又何必來找我?” 沉吝兩腿盤起,沒正形地向后稍仰,一手伸出兩指攤開。 “那既然你定下好人家了,總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楚鳶咬唇,洗舊的宮裝被風吹得搖曳,腹間那顆臍釘發燙,像是燒紅的烙印嵌在他身上。 沉吝手舉了半晌,見面前那人如同被凍住了似的,輕輕呼出一口氣。就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這是松了口氣,還是泄氣的嘆息。 “之前我說讓你戴著做嫁妝是胡謅的?!彼ь^,眼神薄得怕把眼前那冰人曬化了,“皇子下嫁,自然是要干干凈凈地出門?!?/br> “貴女說笑了,我哪里還配得上論什么干凈?”楚鳶扭頭瞪她,雙眼水紅,切齒道:“你不想留下和我宣yin的證據,還給你就是了!” 他把外袍敞開,手指一頓,轉過身去,七顛八倒地開始解第二層衣服。 “停?!背亮吣菧啿涣咂庖采蟻砹?,屈起一條腿,手臂搭在膝蓋上,擺出在歡場里欣賞舞姬表演的姿勢,“怎么戴上去的,怎么給我拿下來?!?/br> “呵…” 素白外袍順著削肩滑落,楚鳶轉過來時,同色的直裾已敞開大半。 “嘩啦——” 沉吝拾起旁邊裝棋子的木盒,拿在手里一晃,摩擦與撞擊聲似鼓點落在楚鳶踮起的腳尖。 男子揮袖,散落的腰帶翩躚,纖長玉頸獨立風中,緩緩抬眸。他嘴角噙著一絲復雜的笑意,雙臂舒展,眼神看向沉吝。 “嘩——嘩——沙——” 幾分潛藏在心底的默契推了推她的手。 楚鳶在一長串的聲響里吸腿,以右足為軸,原地轉了十幾圈,越旋越快,衣袂翩飛。 沉吝睜大眼,可以在殘影里找到逐漸袒露的白玉嬌軀。 他舞姿輕盈,停下時已衣衫凌亂,直裾褪落掛在臂彎,胸膛起伏,葫蘆似的細腰蒙著層清霧。 暮色蒼茫,細看才發覺直裾下還穿著貼身的素紗衣。沉吝挑眉,歪著腦袋朝他揚了揚下巴。 鼓點又起。 伶俐的腰身扭動如水蛇,紗衣在風中泛起一層層漣漪,修長細白的大腿平舉,紗衣像一片帷幔蕩落。 沉吝丟開棋盒,眸中星芒乍現,依舊伸出兩指,誘惑地勾起。 楚鳶宛若終年不化的高山雪,宛若烈日下過分綻放的百合花,眼底是陰郁沉抑的圣潔,足尖是自暴自棄的茍且。 他披著岌岌可危的素紗衣,款款下腰,冰肌玉骨,青絲如瀑。 紅寶石臍釘迎風招搖,在陋室昏暗里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