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57節
宰相沈桐也不贊成輕易撤換,“可惜韓金吾沒有成年的兒子在長安,不然放回去繼任倒正好?!?/br> 這也是朝廷的慣有之策,將養在長安的質子放歸爭權,必然會受手足的排擠,質子就得倚仗中原的扶持,越爭越與朝廷一心。 幾名大臣論了半晌,天子未發一言,待臣子退去,他也微覺疲憊,起身向御花園行去。 五皇子李睿過來請安,皇子成年后慣例要遷出宮外,唯他得天子寵愛,仍在宮中居住。 天子不經意的一問,“涪兒近日身子如何?” 李睿答得輕暢,“昨日才去十六王宅探過,皇兄病氣已消,精神大好,請父皇放心?!?/br> 天子滿意的點頭,“你這做弟弟的很好,涪兒也是體弱,讓內庫送些補藥過去,叫他安生息養,不要為瑣事勞累?!?/br> 大皇子李涪時常多病,這其實不是壞事,他一向不得父親歡心,天子礙于大臣的諫議,給了些政務讓他掌辦,態度卻很嚴苛,動輒責備,直到病了才略為松緩,又顧念起骨rou來,父子之情方得以維續。 天子在李睿面前很是慈愛,“你對邊疆之事也算知曉,可明白此次和談的目的?” 李睿于政事上相當用心,侃侃而言,“河西雖然收復,涼州仍受蕃人所控,終是一塊心病。如果邊境能安寧幾年,待錢糧上緩過來,就能嘗試克復涼州,免去西顧之憂?!?/br> 天子嘉贊了一句,“正是如此,聽說蕃地如今也不安寧,成年的兒子各有母族支持,爭得不可開交。王弟央格因夜襲激死韓戎秋,得到了重用,國相庫布爾不甘失勢,擁蕃王的幼子而反,雖然被央格所滅,各部的動蕩也不小?!?/br> 李睿深悉其意,“所以蕃人提出議和,他們同樣需要休養生息?!?/br> 天子緩步而行,欣賞路邊的芳花,“不錯,但主張議和的是央格,來的卻是狄銀一系,未必能談出成效,你且隨著一聽,就當增些閱歷?!?/br> 李睿當年代巡西北,就聽聞過狄銀不甘被派踞在外,一意以軍功而進,后來又野心勃勃的掠襲河西,致使韓、裴兩家失和,這樣的人哪肯和談,大約不愿央格達成協議一長聲望,才讓弟弟達枷出使。 他隨即應道,“兒臣明白,自當謹慎而觀?!?/br> 御池內的鳧禽帶著幾只雛鳥游過,天子投目而視,忽道,“陸九郎既為韓家所出,到底與他們有何關聯?” 李睿早就反復查過,謹慎道,“有傳聞他是韓戎秋的私生血脈,但并無實據,韓家從未承認,他對此也一無所知?!?/br> 就算真是韓家血脈,一無母族倚仗,二無親族承認,宛如無本之木,給了敕封也掌不住河西,天子沉吟片刻,棄了想頭,“這人還算可用,嶺南之事辦得好,先放進右軍當差?!?/br> 這正是李睿心中所欲,剎時怦然一動,嘴上道,“他太年輕,沒什么家世根底,一下拔進右軍,只怕會引人非議?!?/br> 天子答的意味深長,“沒有才好,行事方能狠決,這等人用起來趁手,處置的時候也輕松?!?/br> 內監端來一方金盤,玉碗內里盛著一枚溜圓的紅色丹丸。 天子拈起紅丸服下,熱力涌上肢體,精神陡然煥發,無意再思索朝政,他摒退了兒子,大步走入了后妃的宮殿。 作者有話說: 過渡章較瘦,明天開始進劇情 第80章 兩相爭 ◎告訴韓七,要想取回,翻墻過來找我?!?/br> 韓昭文遠行前就有預料,韓家雖掌著河西之地的大權,卻遲遲接不到新的敕封,可見天子的態度??v然明面上禮遇不減,文武百官豈會看不出,交際時定少不了冷嘲熱諷,捧高踩低的羞辱,沒想到實際的情形遠好于此。 這還是因meimei之故,韓明錚作為當世無雙的女將軍,連天子都好奇的召見,何況文武百官。不必韓家上門拜見,無數的邀帖紛來,上至皇妃,下至公卿,無不想一睹赤凰。 司湛隨著參與了兩次宴請,也給長安人的熱情驚著了,待發現城中的貴女開始盛行穿深色男裝,挽發束冠,英秀如男兒,他更是目瞪口呆。 借著這陣風氣,韓昭文的結交之路出奇的順暢,司湛也得到許多關注,結識了不少世家子弟,一次宴上還給拉去打馬球,成了左軍中郎將孫珪的隊員。 這一場馬球由兩隊男兒競逐,斗起來極有看頭,場面激烈,吸引了大批觀者。 孫珪挑了禁軍中的好手,個個身強體健,馭馬流暢。對戰的也是宮侍,馬上功夫明顯差多了,一時給連連得分,壓得相當狼狽。 司湛大顯身手,連中數下,正覺得意之時,對面鬧嚷著換上了一個人。 那人身姿修偉,俊朗非凡,一副浪蕩不羈的意態,騎姿格外漂亮,腰背放松,馭馬靈轉自如,司湛一看就知厲害,頓時留上了心。 果然此人馬技超凡,持鞠杖乘勢奔躍,飄忽如電,連連攻破得分,看得觀者呼聲雷動,氣氛空前的熱烈。孫珪大為緊張,呼喝一群人左封右堵,卻給他引得□□西奔,疲亂紛忙,個個狼狽不堪,引起了一陣哄笑。 司湛見對方又要擊球,揮鞠杖去截,那人抄避而過,錯身時一記側撞,力道沉猛,司湛險些摔下馬。他穩住身形一望,見對方神情懶慢,眸光帶挑釁之意,不禁動了怒火,全力爭逐起來。 那人似刻意為敵,二人斗得極兇,險招迭出,鞠杖與馬球亂舞,場面精彩紛呈。司湛到底年少,架不住對方又詐又橫,屢屢上當,被他數次凌空擊球得分。 隨著場外陣陣喝彩,對手展盡風頭,硬生生連勝三局。 司湛從沒遇過如此狡橫的對手,累得渾身是汗,輸得滿心不甘,見那人給眾多世家子簇擁,側望過來一笑,笑中諷意鮮明,他近乎要氣炸了。 孫珪才升了官,一心想顯耀,卻給挫得灰頭土臉,自然惱怒之極,對著陸九郎一幫人又不愿失了顏面,陰陽怪氣的道,“好個陸蒼狼,對著弟兄們耍狠就罷了,司小哥才十七,河西的小同鄉也不留情?” 司湛一怔,方知這人就是陸九郎。這個名字數年前在沙州一度沸揚,很快又匿去無痕,他當年還小,并不知曉其中的干系,此次出發才聽韓昭文提及,明白要防范,登時生出了警意。 陸九郎略略一怔,隨即輕佻一哂,“瞧著個頭不小,怎么才十七?罷了,算我的錯,請弟兄們喝酒?!?/br> 孫珪在宮宴時給陸九郎灌吐了,一直懷恨,聽得心頭一動,悄聲問起司湛,“你酒量如何?” 河西人慣飲烈酒,司湛也未多想,“還不錯,百來杯不算什么?!?/br> 孫珪趁勢攛動,“你瞧陸九郎的輕狂樣,實在可恨,他在酒桌上慣好逞能,一會去酒樓狠狠灌他一回,為大伙出口惡氣?!?/br> 司湛心底也有氣,立時應了,還特意去向韓明錚借酩酊玉。 韓明錚被一眾貴女所簇,也無暇細問,摘了荷包給他。 陸九郎給同伴簇擁著,眼光不著痕跡的一瞥。 待司湛回來,孫珪已經應了劉駢一隊,兩幫人轉去酒樓縱情飲宴。 司湛的酒量雖好,拼到一半就知不是陸九郎的對手,他扯了個由頭出廂,從荷包里取了玉,正要放入舌下,忽的給一手截去。 陸九郎竟悄沒聲息的跟來,奪人東西毫不忌諱,“司小哥跑什么,酒還未斗完呢?!?/br> 司湛大急,又不好揚聲,“還給我!” 陸九郎將玉扣住,不緊不慢道,“不知這是什么,不如讓各位兄弟品鑒一番?” 司湛慌了,此物的用途一旦泄露,自家將軍難免要受議論,他的話語登時一軟,“是我不敵陸將軍,甘愿認輸,請將玉還我?!?/br> 陸九郎無賴一笑,忽然壓低了聲音,“告訴韓七,要想取回,翻墻過來找我?!?/br> 禁軍是天子護軍,分為左右二部,數代以來均為宦官執掌。任職者無不地位超凡,權柄熏天,甚至能影響新帝的擁立。丁良與季昌各領一軍,皆為皇帝心腹,權勢之大,連宰相也要避讓三分。 兩軍的將領升遷不必通過朝奏,薪餉三倍于別軍,每逢大赦還有額外賞賜,樣樣令人眼紅,許多官員與富紳為了將子弟塞入,不惜重金賄通門路。 陸九郎曾當過禁軍侍衛,因出身寒微,同僚不大瞧得起,直到外放闖出名頭,加上此次天子擢拔,一躍成了右軍將軍,著實震驚了百官。 季昌身著紫蟒錦衣,皮笑rou不笑的接了他的覲見,“陸將軍不錯,連皇上也親口嘉贊,就怕右軍的池子水淺,容下不閣下的大才?!?/br> 陸九郎從容對答,“哪能呢,在季大人手下效勞是我三生有幸,不論大事小事,隨您驅策,屬下定是肝腦涂地,在所不辭?!?/br> 哪怕給晾了兩個時辰,季昌連個座椅也不給,陸九郎依然笑意盎然,挑不出半點錯。 季昌看得堵心,也懶得再刻薄,一端盞將人攆了。 一旁的心腹湊上來,“大人就這么輕松放過,不給點厲害的?” 季昌雖然端了姿態,心里如明鏡,輕哼一聲,“皇上要給五皇子鋪路,我何必枉作小人。等著瞧吧,丁良要扶持大殿下,絕不會讓他安穩升遷,我只管看戲?!?/br> 右軍駐扎于西側的右銀臺門,陸九郎帶著石頭走馬上任,挾著天子紅人的氣勢,出手又慷慨大方,沒幾日就混熟了門道,頗有如魚得水之勢。 李睿與兵部一同與蕃使會談,他龍章鳳姿,英睿自若,絲毫不為蕃人氣焰所懾,對邊境的形勢知悉極深,理義嚴明,贏得了朝臣的盛贊。 相較之下,大皇子李涪越發暗淡,他雖有仁善的名聲,卻屢屢多病,理政平庸,從未展現出皇長子該有的英明與魄力。 就連榮樂公主從洛陽玩樂后歸返,前來探望李涪,也無心道了一句,“父皇近年精力不濟,好容易肯放權,皇兄偏偏多病,不然和談之事該由你出面,哪會讓五哥得風頭?!?/br> 李涪現出三分無奈,“我這身子骨不爭氣,有什么辦法,五弟能為父皇分憂,我也覺安慰?!?/br> 榮樂與李涪一母所生,比其他兄妹更親近,看不慣兄長的軟懦,不以為然道,“御醫總說皇兄生病是肝氣郁結,憂思過度;你是皇長子,未來的儲君,煩擾何必悶在心里,只管拿出氣勢,重重責罰那些勢利小人?!?/br> 李涪搖頭苦笑,“父皇從未說過立何人為儲,如今讓五弟代政,心意不言自明,朝臣大多也看出了風向,五弟確是比我優秀?!?/br> 榮樂聽得不快,忿然道,“按例長子為儲,就算父皇未立詔,皇位也是你的,哪能一聲不吭,縮著任旁人出頭,教一群奴才認錯了主子?!?/br> 李涪似被嚇住,趕緊擺手,“你要為我著想,千萬別說這種話,不提這些了,你方從洛陽歸來,正好我也病愈,過幾日在樂游原舉宴,多邀些賓客,就當給你接風?!?/br> 榮樂公主素□□樂,略歡喜了兩分,口中嗔道,“又沒什么新鮮,年年是一樣的人?!?/br> 李涪確是一位貼心的兄長,含笑揶揄,“之前不是有合眼的,難道已經膩了?” 榮樂公主動了氣,“別提那陸九郎,我想讓他陪著玩樂,五哥大動肝火的將我訓了一頓,一點也不顧念手足之情?!?/br> 李涪擰起眉,笑嘆一聲,“那就罷了,五弟受寵,鬧到御前也是你吃虧,不如瞧我府上的侍從,有相似的只管帶走?!?/br> 陸九郎不僅俊朗出色,更勝在心思靈巧,說話格外動聽。榮樂本來淡了,給他一提又心癢了,悻悻道,“其他的不是蠢就是呆,哪有半分相似,當初還是皇兄說五哥身邊的人不錯,我才留了心,你可得幫我?!?/br> 李涪啼笑皆非,一臉的冤枉,“我不過看他生得俊,隨口一說,哪知你就迷上了,五弟可不好說話,我出面他定要疑惕的,哪敢犯忌諱?!?/br> 榮樂向長兄撒嬌,“我不管,皇兄定要想個法子?!?/br> 李涪不動聲色的試探,“這般喜歡,總不成想讓他當你的駙馬?父皇已經給你定了汪琮,最近將他升了右拾遺,賜緋,再提一級就可以成婚了?!?/br> 榮樂聽得怫然不快,“汪琮無趣,好歹是士族子弟,做駙馬還使得。我嫁陸九郎做什么,一個寒門出身也配尚公主?讓他陪著一樂罷了?!?/br> 李涪目光一閃,“既是如此,你趁著宴會,私下向右軍統領季昌求借人一個月,這份面子應該會給,只要他點頭,五弟也不好攔,不就成了?” 榮樂公主大喜,立時贊起兄長來。 第81章 樂游原 ◎韓七,我不騙你◎ 長安今夏最受矚目的邀游,莫過于李涪的樂游原之宴。即使不得帝心,他也是深孚眾望的皇長子,此次游宴又不拘規格,名門世族與公卿競相而赴,盛況空前。 韓昭文上書不得回復,難免焦灼,打算借盛宴向重臣探問,一早就起來準備,又讓司湛去催促meimei。 司湛魯莽失了玉,雖然韓氏兄妹并未深責,心底也不好過,尤其是幾日來韓明錚皆未晨練,不重要的宴請也推了,司湛怕她嫌惱了自己,惴惴的在樓外等候,又致了一次歉。 韓明錚的話語從房內傳出,“你不必介懷,那人一向狡賴,這次就當長個教訓,激你喝酒的人也非好意,以后還是離遠些?!?/br> 司湛懊悔又擔憂,旁人皆當將軍善飲,一旦失了玉,酒宴上就麻煩了,他訥訥道,“我聽他們賀陸九郎高升,還說到右軍統領季大人不好惹,姐夫不是與季大人相談甚歡?或者——” 韓明錚的聲音略淡,“二哥怎么說的?來了長安一言一動都要慎重,哪能為芝麻小事攪入朝中暗斗。那些大人明面親善,骨子里多少算計,你當是好相與的?” 司湛實在難抑忿氣,“可姓陸的強奪他人之物,就算是四品官,比韓家也差遠了,憑什么欺負我們?!?/br> 韓明錚停了片刻,話語驟冷,“你在河西安然慣了,旁人稍加釁弄就忍不了,忘了眼下是何等情形?陸九郎不是同路人,但也不是仇敵,不要學了他自作聰明,無事生出事來?!?/br> 她極少如此嚴詞,司湛嚇了一跳,趕緊低頭,“是我無知了,請將軍責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