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55節
韓明錚氣息微松,卻不知說什么,半晌方道,“陸將軍,久違了?!?/br> 陸九郎靜了片刻,忽然一嗤,“從前我任你呼來喚去,何時當得上一聲陸將軍?!?/br> 韓明錚避過話中的諷意,平靜道,“以往是我失當,陸將軍如今飛黃騰達,自然不可同日而語?!?/br> 陸九郎卻越發刻薄起來,“可惜韓家不比當年,弄得千里迢迢入京乞官,連你都要陪著灌酒?!?/br> 亭內的氣氛更僵了。 韓明錚已經退讓,仍免不了受嘲,心頭滋味難言,也不爭辯,“長安萬紫千紅,陸將軍正當春風,何必還在意邊僻之地。恕我倦了無心敘話,只想休憩片刻,閣下自便?!?/br> 她倚著亭柱合眼,等他自己離開,許久未聽見腳步漸去,反而酒意再度襲來,不覺墜入了昏沉。黑夜遮沒了她的身形,微光映出美麗的臉龐,細白的玉頸斜倚,似一只輕淺棲伏的凰鳥,稍一踏近就會觸飛。 陸九郎靜靜的凝望,不知在想什么。 宮宴的樂聲續續而揚,過了一陣,突然傳來語笑聲漸近。 一人嬉笑道,“不是說赤凰將軍就在附近?人呢?” 另一人接口,“她既然躲出來,定是有些醉了,再灌幾杯應該差不多了?!?/br> 前一人道,“這樣的美人最好是醉得人事不清,寬衣解帶,那才是妙極?!?/br> 兩人yin猥的大笑,正在搜尋,其中一人忽見黑暗中一雙眼睛鷙亮如狼,悚然一驚。 然而復又一望,哪有什么狼,卻是一人笑吟吟的從暗處走來,親熱的喚道,“這不是孫兄?我才出來小解,你怎么就離席了,宴上不熱鬧了?” 孫珪是太中大夫之子,任宮中侍衛,近期認了內樞密使馬安南作干爹,登時威風了許多。 陸九郎出身低微,容貌出挑又擅結交,孫珪本來瞧不上,誰知這人猛然躥升起來,官職遠高過自己,不好再如過去一般鄙夷,隨意哼哈兩句敷衍。 陸九郎卻似看不懂臉色,殷勤的把住臂,“難得與孫兄同席,今夜務必要喝個盡興,可不許躲酒?!?/br> 孫珪當然不情愿,哪里敵得過陸九郎的勁道,給他熱情萬分的挾走了。 幾人的掙扎與嬉笑聲遠了,后方的角亭依然沉靜,隱沒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說: 最近文下的爭議很多,希望親們平和交流,不要影響快樂的心情。 大家的愛讓我非常溫暖,在此深深的鞠躬致謝! 至于那位向晉江舉報,聲稱此文涉嫌未成年有害的親: 請理解網文千姿百態,尊重差異的必然存在,不是所有文都為你而寫; 世界那么大,請把心也放大一點,不合意的不一定要摧毀; 拜托把目光轉移到你喜歡的文上,謝謝。 第77章 比鄰居 ◎我看就是個冷美人,怎么你說得像母夜叉?!?/br> 韓家在長安的宅邸一樣辟了武場,只是原主人年邁用不上,長期閑置,直到此次韓氏兄妹到來,才算得了使用。 韓明錚從武場行出,日頭已經高升,庭院的石桌擺好了早食。 韓昭文昨夜飲得太多,晨起仍有不適,披了件寬袍飲湯,打量一眼道,“還擔心你頭痛,看來不妨事,酩酊玉的效用不錯?!?/br> 韓明錚從荷包取出一枚碎玉,“宮宴已過,應該不需要了,二哥應酬多,拿著更合用?!?/br> 韓昭文揉著額角,回道,“在長安少不了宴請,就你那稀松的酒量,沒它怎么成,自己收好?!?/br> 酩酊玉來自黑衣大食,色澤如櫻,大如指蓋,壓在舌下可以化解七成酒力,韓明錚昨夜能順暢豪飲,全是此物之效。她聽了也不再推讓,取一塊燜餅撕開,就著羊湯進食。 韓昭文擱下湯碗,提起話語,“昨夜你離宴時碰上了陸九郎?” 韓明錚停了一瞬,“是?!?/br> 韓昭文毫不意外,“我就知道,那小子坐在殿側,待你一出去就沒影了,他說了什么?” 韓明錚靜道,“無非是幾句嘲諷,沒什么相干?!?/br> 韓昭文一攢眉,“狼心狗肺的東西,阿爹當年沒虧待過半分,白給了一身本事,他另投貴主,不記舊恩也罷,還幸災樂禍起來。你沒見他回宴后吆五喝六的與人拼酒,不知有多得意?!?/br> 陸九郎畢竟是河西所出,自從他入中原為官,韓家一直有留意,宮宴前就知曉會遇上。 韓昭文雖厭此人,也明白避不開,“陸九郎投了五皇子,本朝的規矩是立嫡長,簇擁大皇子的重臣更多,內里的撕扯少不了,他若再來糾纏,你定要離遠些。咱們此行至關重要,萬事謹慎,絕不可卷入朝中爭斗?!?/br> 韓明錚應了一聲。 韓昭文緩了神情,“別怪二哥話多,阿策來前千叮萬囑,叫我看好你,別又給那小子哄了。裴行彥是個沒福的,家里波折也多,平白磋砣了你。家人都商量好了,不必再顧慮裴家,等回去就給你在軍中挑個出色的,風光的把親事辦了?!?/br> 韓明錚只道,“阿策想多了,以前的事早已過去,我當與他從未相識,能有什么關聯?” 韓昭文冷冷一哂,“陸九郎未必肯甘休,他將宅子選在鄰側,避嫌也不顧,無非是想顯耀。赤凰將軍的名頭太響,萬一將你騙到手,既羞辱了韓家,又能在眾多紈绔面前夸口,別當他做不出來?!?/br> 韓明錚沉默了。 一個健朗活潑的大男孩奔來,“姐夫,將軍,今天教的我練完了?!?/br> 韓昭文暫且按下心事,招呼道,“司湛來了,流這么多汗,先歇一歇?!?/br> 司湛是韓昭文的妻弟,今年才十七,天生的腿長體碩,看著與青年無異,他去年開始入營跟著韓明錚學槍,稱呼也隨了營里,習慣的在她身旁坐下,扯起衣衫擦汗,“長安太熱了,這里的人怎么受得了,哪有河西早晚涼快的舒爽?!?/br> 韓明錚遞過一碗杏子水,他接了一氣飲下,方才舒服了。 韓昭文心有所感,抬頭一望亮晃晃的金陽,從早到晚散發著熾熱,宛如無處不在的天威,讓人無可遁避。 同樣的陽光下,隔鄰的陸府也來了一幫客人。 高祟等幾名紈绔相約而來,將府內通逛了一圈,不禁生出羨慕。 衛孜向來挑剔景致,也不由夸贊,“既顯格韻又不失風雅,陸九當真是富貴了?!?/br> 劉駢陰陽怪氣的道,“該叫陸大人,就憑這一步青云的本事,咱們將來想拍馬都難?!?/br> 等進了樓閣,眾人又一訝。閣內雕扉極大,制藝精絕,卻連窗紙也沒糊,夏日里還能取個涼暢的逸趣,到冬日大約就成了雪洞子,床榻雖然新漆锃亮,擺置的雅件卻少,諸如字畫、瓶盞、香爐、古董等等一概沒有。 高祟看得大為搖頭,“外頭精致,里面怎么如此粗簡?” 陸九郎輕松以對,“蓋宅子耗光了,都快打饑荒,哪還有銀錢置辦其他?!?/br> 劉駢半點不信,“破宅子爛了多少年,能整治成如今這樣,還裝窮糊弄誰呢?” 陸九郎雙臂環胸,慢條斯理道,“挖池子、墊臺基,花錢如流水,還有什么萬金的湖石,金絲的楠柱,琉璃的玉瓦,聽著無一不好,結果耗得精窮。屋里先簡著吧,反正外人也瞧不見?!?/br> 幾人全是敗家子,當然明白這些玩藝何等燒銀子,登時哄笑。 劉駢幸災樂禍,“誰叫你新富乍貴的不通門道,讓人哄了,五皇子沒賞你個得力的管家?” 陸九郎雙手一攤,“管家當然給了,可惜變不出銀子來,還找我要花銷?!?/br> 高祟哈哈大笑,“知道你沒人使喚,咱們特意給你送來了?!?/br> 幾個人合送了八名男仆,一溜躬身行禮,看著確實齊整。 陸九郎也不推拒,一并收了,“多謝,幾位弟兄解了我的急難,不然好歹得了賜賞,院子還得自己掃,傳出去實在不大體面?!?/br> 幾人大笑,衛孜心心念念的還有一事,“隔壁的赤凰將軍是你的舊主?你素有風流手段,當年可曾得手?” 陸九郎笑容不變,“我哪有這份能耐,怎么,衛兄動心了?” 眾人聽聞赤凰將軍的美貌,皆是心癢如搔,衛孜迫不及待的道,“你要是幫兄弟一把,讓我一親芳澤,回頭送你十個美人都成?!?/br> 陸九郎也不答話,將他上看下看,左看又看,只是搖頭。 衛孜自負瀟灑,給他瞧得急眼了,“陸九,你什么意思?” 陸九郎拖長聲音,“我是瞧你身板不成,怕架不住這份艷福,弄丟了小命?!?/br> 幾人哄堂大笑,衛孜急赤白臉的道,“她好歹是個女人,我殷勤小意的哄著,難道她還會動手?” 陸九郎輕佻道,“女人沒有不善變的,萬一鬧起脾氣,尋常嬌娘至多撓個滿臉花,女將軍可不同,一拳揍得你進了棺材,輕飄飄的一句誰知你這般不經打,陛下都不好裁斷?!?/br> 高祟與劉駢狂笑不止,衛孜羞惱之余,不免疑起來,“她真如此兇悍?我看就是個冷美人,怎么你說得像母夜叉?!?/br> 陸九郎嬉笑以對,“那是在宮中,你沒見她在陣上的模樣,提刀砍得人頭滾滾,蕃兵都望風而逃。敢把羅剎當牡丹花,你要是將來缺胳膊少腿,別怪兄弟沒提醒?!?/br> 衛孜啞然,望了眼隔院,悻悻的面色不佳。 高祟聽得樂不可支,嘩笑道,“要我說平康坊多得是軟玉溫香,何必自討苦吃,今日說好了去南曲快活,還不走?” 劉駢大剌剌的斜眼,“喬遷已賀,仆人送了,陸九還不得做個東?” 陸九郎自然不推托,“哪怕當褲子,該請的少不了,你們先去馬車,我換了衣裳就來?!?/br> 幾人笑哈哈去了,陸九喚來五皇子所送的管家,把一干男仆領下去訓話。 等人全打發了,陸九郎在樹下負手而立,宛如自語,“都不是好東西,暗里盯著些,只要我在府中,誰也不許進后院?!?/br> 樹影中傳來應聲,一個前額微禿的男人踏出來,相貌平平,一團和氣。 紀遠曾是平州軍吏,民亂時險些給叛軍吊殺,陸九郎救下來,發覺這人活絡圓熟,周密可靠,將他留在了身邊,幫著處理一些私事。 陸九郎又吩咐道,“韓氏兄妹來長安帶了人,打聽下是何身份,韓家近期應了哪些宴請,向誰家遞了帖子,查得隱秘些?!?/br> 紀遠就如一個尋常親隨,領命后退了下去。 陸九郎眸中含誚,足尖一落,碾死了萬金湖石邊的一只小爬蟲。 第78章 平康坊 ◎陸九郎大約是個太監,壓根不顧她的求助◎ 要問長安城何地最讓男人津津樂道,陶然忘歸,莫過于平康坊。 平康坊緊鄰皇城,不僅有宰相、公主、國子祭酒,六部尚書等高官豪邸,還有北門的北、中、南三條小巷,時人呼為三曲,為眾多教坊官伎的云集之地。 三曲之中樓宅林立,池苑精美,看不盡的風流奢華。其中以南曲的名頭最響,女伎姿容絕艷,才藝出眾,甚至能吟詩品賦,出入王公大臣之宴;中曲略次,招待官紳或名士;北曲則來客混雜,多為應試舉子或富商、紈绔之流。 如高祟這等子弟,在百姓面前還能矜夸,到了平康坊至多能入中曲,南曲的美人就如天上神女,連裙帶也碰不著。 不過陸九郎是例外,當年他身為宮侍,跟著皇子出入,卻在南曲如魚得水,不必一金一銀,蒙得佳人另眼相看,簡直妒死了衛孜。 此次有他出頭約見,幾人興沖沖進了南曲,來到了一方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