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18節
石頭口水嘩嘩,不甘心道,“早知道我也揀根燒火棍比劃,這時或許就能去火邊了?!?/br> 陸九郎冷嗤,“你想巴結,人家未必瞧得上,說不定還嫌你太廢物?!?/br> 石頭當然也知妄想,隨口一說而已,被嘲得悻然,“九郎說話真難聽?!?/br> 陸九郎仍不罷休,“這就嫌難聽?你去火邊試試,看別人是什么臉?!?/br> 石頭悶悶的別過頭,不再說話也不看篝火了。 四下笑語歡騰,唯獨這廂無人理會,宛如被隔絕了一般。 一騎穿營而來,來到馬車處停下,騎者烏發高束,眉眼明湛,正是韓七。 石頭趕緊起身,莫名就縮了背,有些畏怕。 韓七跳下馬,俯首對陸九郎道,“你要見我?” 陸九郎也不起身,冷淡道,“沒什么,回鶻人不都被你們殺敗了,用不著說了?!?/br> 石頭見他這般拿大,趕緊賠笑,“九郎最近屁股發癢,脾氣極差,請韓七小姐別見怪?!?/br> 韓七一怔,目光掃了一眼陸九郎的臀,不知怎的就笑了。 陸九郎瞧見她的神色,驟生羞惱,近乎暴怒起來,“石頭你說什么瘋話!” 石頭給他吼得一縮,委屈的嘀咕,“我又沒說假話,你昨個夜里還撓了?!?/br> 陸九郎近乎要給這蠢漢氣死過去。 韓七忍了笑,抿住嘴角,“我知道你精怪多,別的事還罷了,軍隊的要務容不得玩笑,擅作胡言絕不會有好下場,你好自為之?!?/br> 陸九郎知她必是戰后審過回鶻人,洞悉了謊言,特意來此警告,當下悶不作聲。 韓七也不再多說,走去篝火邊與士兵談笑,詢問傷情,看得出青木軍的士兵對她極熟,爭相夸耀勇武,掀起了一陣陣大笑。 石頭心有余悸的嘟噥,“九郎架子真大,貴人來了你都不理,說話又放肆,幸好韓七小姐不跟你計較?!?/br> 陸九郎咬著牙,暴起一踹,“誰像你這蠢貨,不會說就閉嘴!” 石頭冷不防挨了一腳,嚷嚷起來,“要不是我幫腔,你肯定要惹惱她,怎的還怪我?” 陸九郎一肚子邪火,追著他踢打,石頭繞著馬車蹦跳躲避,兩人鬧了半天,一個士兵來車旁生了一堆火,拎來了兩只熱燙的羊腿。 石頭大喜的接了,口水險些濺出來,“九郎,烤羊!” 陸九郎一怔,望向鬧哄哄的營地,一簇簇士兵歡聲笑鬧,已經不見韓七的身影。 天德城在北,沙州在西,縱是同為邊地,相去也有千里之遙。 路上風沙茫茫,荒漠連荒灘,接連不斷的跋涉行軍,即使青木軍輕騎剽悍,也熬得灰頭垢面,疲沓不堪,當終于望見城池,幾千人興奮的歡呼起來。 石頭鉆出馬車,見遠方城墻的影廓,喜道,“九郎!沙州到了?!?/br> 陸九郎已近痊愈,爬下車伸了個懶腰,“這是甘州,在此略為休整而已,沙州還在后頭?!?/br> 石頭一愕,“你又沒來過,怎么知道?” 陸九郎瞇起眼,“自有人告訴我,誰像你只顧著吃?!?/br> 石頭恍然大悟,自回鶻軍一戰后,陸九郎開始著意與士兵接觸。他年少俊俏,擅于討人喜歡,很快就與旁人熟絡起來,知曉了不少河西之事。 陸九郎當然很樂意說出來顯擺,“河西五軍如今奪回了五州,其中以沙州、瓜州、肅州、甘州四州最為重要,也是五軍的根基所在。沙州是韓家的地盤,雖然繁華,卻是四城中最遠的一個;瓜州則是趙家的玄水軍駐地,肅州是厚土軍的僧兵之地,甘州距離最近,自然是頭一個見到?!?/br> 石頭忍不住問,“駐甘州是哪一家?你怎么不提?” 陸九郎一停,眸子添了陰冷,“甘州是裴家的地盤,等著吧,必有裴家人來迎接?!?/br> 裴家的人確實來了,已經抵達了韓戎秋的營帳。 為首的男子高大健碩,正是裴家的二爺裴引賢,對著韓戎秋一禮,“韓大人一路遠行,風塵疲頓,途中竟還以少勝多重挫回鶻軍,令我等愧煞?!?/br> 韓戎秋欣然道,“幸好此行還算順遂,有勞引賢相接?!?/br> 裴引賢是銳金軍的主將,多次合兵作戰,與幾人都極熟稔,說笑了幾句,他喚過隨行的少年,“這是彥兒,還是頭一次見各位大人,還不行禮?” 一個頎秀的少年上前,他衣衫華美,佩飾名貴,眉間天然有股傲意。 韓戎秋含笑打量,“當年見你還在學步,一晃都這樣大了?!?/br> 裴引賢略作寒喧,交接慰軍的禮品,相邀道,“城中已備好宴席等著韓大人,這五百牛羊暫慰軍中之勞?!?/br> 韓戎秋客套的拒絕,“軍隊不便入城相擾,我與官兵同行,不宜獨自享樂,只有婉謝盛意了?!?/br> 他對裴行彥極和靄,一指旁邊的兒子,“犬子平策,比你年歲略長,你們不妨多親近?!?/br> 裴行彥并未行禮,喚了一聲韓世兄,韓平策也不在意。 韓戎秋這時方想起來,“七丫頭呢,怎么不見人?” 韓平策回道,“先前繳了一批精良的回鶻馬,她在外頭看人馴弄?!?/br> 韓戎秋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你帶彥兒也去,挑一匹合意的,就算世伯的見面禮?!?/br> 第25章 裴家郎 ◎小七,這是裴叔的獨子裴行彥?!?/br> 裴家的家主裴佑靖娶妻高昌公主,婚后得了一子,為免反蕃之事累及家人,他將母子二人送回高昌王廷長居。裴行彥從小受盡千嬌萬寵,去年才被接回甘州,今日打算與表兄游樂,卻給二伯帶出城,本就一肚子不情愿,又見青木軍塵衣蓬頭,形容潦草,越發瞧不上。好在少年人氣性易變,一聽說有好馬,頓時為之心動。 韓平策聽說過裴家少主性子嬌氣,裴家的銳金軍名震西域,他竟連軍營都不愿踏足,先還以為夸大,此時見他姿態高傲,衣飾精雅,行走下盤虛浮,的確是從未cao練之態,不免心里嘀咕,試探一問,“世弟可喜歡騎馬?” 裴行彥答得矜持,“家中有幾匹大宛馬,出游時常騎乘?!?/br> 大宛馬貴逾千金,只供這嬌公子游樂之用,韓平策也不評論,接了話語道,“大宛馬固然出色,回鶻馬也不凡,腳力極足,適宜長途奔馳,世弟一試便知?!?/br> 二人走近圈馬的圍場,外頭聚了一大群兵卒,時而叫好,時而嬉笑,氣氛熱鬧非凡。韓平策也不斥開士兵,兩膀一分擠到欄邊,還順手一帶,將裴行彥也扯了進去。 人群密簇,濃烈的汗臭撲鼻而來,裴行彥險些閉過氣,他平日出入有隨從清道,鮮少與人挨這么近,加上昨夜落過雨,地面泥濘未干,給眾多士兵踏得稀爛,靴子瞬時污濘,他越發不快,然而一抬眼就被吸引住了。 場中有一匹鬃毛極長的回鶻馬,通身黑滑如緞,強健而靈活,縱蹄左跳右搖,要將馬背上的騎者甩下來。騎者死命揪住馬鬃,撐得大汗淋漓,使出全力仍未能穩住,沒多時就給拋落下來,摔得狼狽不堪,激起人群一陣大笑。 周圍不少士兵身帶泥濘,想是都給它摔過,黑馬得意洋洋的趵蹄,鼻孔噴出絲絲熱氣,馬尾輕蔑的搖擺,讓人好氣又好笑。 裴行彥見黑馬神駿修長,少有的漂亮,騎乘定是十分威風,登時意動。 此時又一人縱上馬背,裴行彥見對方身形細瘦,遠不如前一個猛壯,不由生出輕視。 一旁的韓平策開口,“這是我家七妹?!?/br> 裴行彥一愕,仔細打量,見馬上之人纖秀亭亭,果然是個少女,只是衣衫臟舊,發上沾灰,與尋常士兵無異,周圍的人群都在嘩鬧著鼓勁。 黑馬冷不防給人騎上,頓時大怒,立即故技重施的甩跳。少女身姿輕捷,腰身力量非凡,纖長的雙腿緊緊挾著馬腹,任黑馬跳得狂龍一般,依然穩穩坐在馬背,眾士兵喝彩如雷,震得裴行彥耳朵嗡響,不覺皺起了眉。 韓平策撮唇一哨給meimei助威,笑道,“這是回鶻人在居延海附近套到的野馬,性子極烈,還沒人成功馴服,看小七的能耐了?!?/br> 黑馬未上鞍轡,除了鬃毛別無抓手之處,然而它精力旺盛,瞬息騰動,一旦依賴手臂抓握,最后必然給它甩飛。少女全不上當,她雙手放空,腰腿似與馬一體,任其嘶鳴揚蹄,咆哮頓跳。黑馬鬧得精疲力盡,渾身熱汗騰騰,依然摔不下馬背的人,終于停下來,它急促的噴息,似馴服的低頭。 眾多士兵迸出了熱烈的歡呼,就在此際,黑馬猝然凌空一躍,疾勁的一甩臀。 歡呼變成了驚嘩,黑馬狡儈之極,曾經有多個回鶻兵被這貌似馴服后的一甩重傷,此時它故技重施,要將背上的少女狠狠摔脫,跌斷她七八根骨頭。 但黑馬遇上了更高明的對手,小七從未放松,即使黑馬安靜的低頭,她依然全神凝注,腰腿絲毫未懈,她的身軀隨著黑馬凌空而起,緊束的烏發甩散,在半空劃過一道黑瀑,輕盈的隨馬勢落下。 黑馬的狡計未能得逞,它挫敗的怒嘶,再次暴跳良久,終于疲累之極,無可奈何的認了。四下歡聲雷動,士兵紛紛涌近,贊嘆黑馬的強健神異。 韓七躍下馬,親手給它系上鞍韉,這次馴馬相當耗力,饒是她也渾身發熱,額頸滲出細汗,她愛惜的撫摸馬頸,黑馬嗅著氣息,勉強蹭了蹭她的手。 阿策讓meimei掰開馬嘴一看,內行的評論,“兩歲的公馬,調教一年正合用?!?/br> 眾人皆是驚訝,這馬已經比常馬高大,居然還是幼馬,成年后該是何等威風。 裴行彥越看越愛,“好馬,不知可否一騎?!?/br> 他即使心動,依然有所矜持,不肯直言索要,打算上馬遛幾圈作出喜愛之態,韓家人自能領會,哪想到話語一出,韓世兄的面龐卻現出了遲疑。 韓平策并非不舍,他清楚父親有意結好,自不會在這上頭吝惜,但黑馬脾氣暴烈,這嬌貴公子未必駕馭得了,萬一當場出丑,豈不反增不快。 他不好明說,委婉道,“這馬才鬧騰了一番,暫時不宜騎乘,世弟既然喜歡,我稍后使人給你牽去?!?/br> 然而裴行彥受慣了捧贊,已經為這一抹遲疑生惱,當韓平策口是心非,不愿相贈,瞬間改了主意,要騎乘后將馬狠狠的貶損一番,再拒絕領受,一削韓家的顏面。 他的語氣頓時尖銳起來,“什么喜歡,不過好奇一試,難道世兄這也不舍?” 韓平策突遭一嗆,不知哪里惹惱了對方,只得道,“怎么會,那世弟務必小心?!?/br> 裴行彥壓根不理,一個少女沒有韁轡都能馴服,如今鞍蹬已上,自己的騎術也是受過多位表兄夸贊,這匹馬又耗得力盡,能有什么危險? 他不置一辭的奪韁上馬,黑馬瞟了一眼,蹄足微動,并不反抗。 小七最清楚黑馬的難纏,她雖未見過裴行彥,既有兄長親自陪著,定不是普通身份,觀其上馬就知不足,不免望了一眼兄長。 韓平策也很無奈,只有步步隨在馬旁,以防意外。 裴行彥卻不屑,當對方是惜疼黑馬,越發生煩,雙腿一挾馭馬前沖,將人遠遠甩開,心情才算稍好。 黑馬確實神駿,沿著圍欄奔行極穩,裴行彥抖韁喝馬,正待一展騎術,不料馬兒一噴鼻,后臀猛然一縱,他猝不及防雙腳離鐙,竟然飛跌出去,整個人摔在了泥濘中。 韓平策趕緊上前扶起,眾士兵也隨之涌近,七嘴八舌的詢問是否受傷。 裴行彥的疼痛還罷了,最糟的是當著無數人的目光滾了一身泥,直如奇恥大辱,偏偏黑馬還跑回來,在幾步外揚著腦袋嘶氣,宛如嗤笑一般。 裴行彥激得血涌上頭,猛然推開韓平策,奪過一旁士兵的佩刀,憤怒的向黑馬砍去。 黑馬輕松一閃,人立而起,前蹄居高臨下的踹來,裴行彥下盤無力,又給軟泥一絆,眼看偌大的馬蹄迎臉而來,驚得四肢都僵了,根本躲不開。 忽然黑馬希律律的長嘶,原來是韓平策扯住韁,生生拖得它平移一步,避免了傷人。 裴行彥驚魂一遭,越發怒極,再度執刀砍去。黑馬正與韓平策較勁,馬頸繃得筋rou直顫,哪里躲得了,眼見要給他得手,忽然有人探腕奪開了刀。 攔阻的正是小七,她拋下馬刀,扶住裴行彥,“馬兒無知,閣下勿怪,請隨我到軍帳休整?!?/br> 裴行彥泄憤受阻,怒火萬丈,不假思索的搡開少女,“滾開!你臭得很!” 一剎那四下皆靜,全場士兵燃起了怒火,登時各種粗口罵起來。 “好個蠢貨,沒半點能耐,還怪起馬來!要不是韓小將軍拉著,早給踩成了rou泥!” “馬鞍都坐不住的慫貨,竟有臉遷怒七小姐,連老子的屁都不如!” 韓平策沉了臉,心底極為不快,但對方畢竟是裴家的少主,他一揮手抑下士兵的洶涌,硬梆梆道,“小七,這是裴叔的獨子裴行彥?!?/br> 裴行彥好歹出身大家,禮節還是知曉,頭一次對女子口出惡言,對方還是韓家女,當下也明白不妥,然而聽得嘈亂的惡罵又生怒意,冷著臉并不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