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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飛凰引在線閱讀 - 飛凰引 第8節

飛凰引 第8節

    城中一棟豪華的金鋪,馮公在樓上飲茶,樓下鄰著軍中的校場,正當熱鬧,一陣陣的喧嘩。

    阿策瞧了一眼,是童紹帶著許多官員在觀軍士演斗,前呼后擁的宛如城主,也就不再留意,對馮公述了事情,“陸九郎堅稱在宴上未聽見內jian的聲音,或許的確另有他人?!?/br>
    馮公望向窗外,神情和善,語氣卻怫然不悅,“我已將那無賴查了個通透,根本是個滿口胡話的騙詐狡徒。掌書記鐘明曾向衙門提過他的案子,此刻就在童紹身邊,你自己瞧?!?/br>
    阿策依言一望,見童紹身旁有個中年男子,生得刻板瘦削,看官服職務不低,卻在童紹身旁彎腰塌背,亦步亦趨的奉茶。這人如此討好,又過問案子,定是應童紹之令,他不免也疑惑起來,“但陸九郎道出木雷之名,說二人密議的正是刺殺阿爹之事,不像是胡謅?!?/br>
    蕃地有數百個部落,最大的十二支,其中以噶瑪部落最為強盛,也是蕃王的母族,木雷是部落的軍師,竟然親至,動靜絕不會小。

    馮公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此言真假且不論,單看這人為活命反復無常,還知曉了你們的身份,一旦落在差役手中,定會全數供出,那時就成了河西明面承諾六人入城,暗地卻遣精銳埋伏的背約之實,兩軍還如何會談?”

    阿策不免語塞,校場的競斗恰好結束,眾多官員紛紛捧贊。

    童紹在城門鬧了一場,周元庭并無回應,他越發氣焰高漲,驕然對鐘明道,“薦的武士不錯,你也算長進了,不似從前凈做些無用之事?!?/br>
    這一言何其傲慢,還是當著眾人之面,鐘明依然毫無慍色,唯唯而應。

    盧遜一向諂媚,在一旁道,“哪怕是塊搓不動的頑石,被童大人調教了也要開竅,此前我曾好意提醒,讓鐘大人明白事務孰輕孰重,險些給唾了滿臉花,如今總算是改了?!?/br>
    童紹倨傲道,“我何嘗不愿做個軟善的,但周大人年事已高,按說也該退養了,只能由我來施行責懲。閉城令何其荒唐,當真是糊涂了,我已上書朝廷,定要將這失當扳正?!?/br>
    馮公投目而視,淡然一哂,“不管是不是他,此人都得按下,不可任之?!?/br>
    阿策方要開口,校場外來了一隊人馬,領頭者雖然年邁,騎姿依然穩健,正是城主周元庭。

    場中的眾多官員全驚住了,自從童紹接管政務,周元庭就從未再踏足校場。

    童紹也怔了,甚至忘了相迎,直到旁人提醒才回過神來。

    周元庭按韁不動,后方的親衛帶來一個大胡子商人。

    那人一指童紹,“小人狀告童大人強奪民財,侵吞兵餉,收受蕃軍賄賂,私通外敵!”

    眾官嘩然,童紹臉色劇變,不可置信的厲聲而斥,“一派胡言!”

    童紹仗著有靠山,來天德城一直風光無比。

    周元庭讓權,眾官服畏,城中就如他的私地,軍中就如他的私營,從來隨心所欲。誰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平民指著臉申告,竟還被勒令暫停職務,回府自省,直至徹底查清。

    時機未免太巧,小七很是疑惑,“一介商人告狀怎能逾級直達防御使,周大人既然久未理政,分明不愿得罪童紹,為何卻下令徹查,是與會談有關?”

    阿策知曉了部分內里,心情復雜,“天德軍意見不一,周大人要推動兩軍會談,童紹卻一力反對。裴家應該是與周大人有所默契,搜集了童紹的劣行。雖然他在朝中有靠山,很難被平民的指證扳倒,短期壓制也就夠了,只要會談成功,周大人得朝廷嘉獎,就不懼童紹的報復?!?/br>
    小七明白過來,也不算意外,“要不是信任裴家的能耐,阿爹怎么會放心來此?!?/br>
    阿策佩服之余,難免生出沮喪,“馮公到底是裴家哪一位?手段如此厲害,根本用不上我們,在他眼中,我們大概就如小兒耍鬧一般?!?/br>
    小七不禁好奇,“不是說韓裴兩家早年有往來,你一點認不出?”

    阿策沒好氣道,“那是在裴家遷去甘州之前,我還沒記事,大哥和二哥或許知曉,來前也是疏忽了,竟忘了打聽一下?!?/br>
    小七的所知就更少了,“我只聽說裴家人多,從軍和行商的都有?!?/br>
    阿策也算有過接觸,解釋道,“裴家有兄弟五人,早年為爭家主斗得厲害,結果反而是最小的上位。聯兵合戰時我見過大爺裴安民、二爺裴引賢,這兩人均有能耐,但阿爹說不及家主裴佑靖,銳金軍就是他一手訓的。行商的是三爺裴興治,馮公應該是管消息的四爺裴光瑜,看來心眼深,脾氣大,明知我們是韓家的也不客氣,連下人的嘴都閉得緊,半點不透?!?/br>
    小七思了一會,輕道,“他再高明也不是全知,既然認為內jian是童紹,監看著等蕃人的聯系,我們不妨查另一頭,誰要陸九郎死?”

    阿策搖頭,“馮公查過,是童紹的下屬鐘明,他職級不低,我們不能動,更不能將陸九郎放出去指告,這小子轉頭就能將我們賣了?!?/br>
    關于鐘明其人,阿策在西棠閣就聽說過,老邢當時一陣唏噓,想忘記也難。

    鐘明性情嚴謹,頗有清名,調來后看不慣天德軍的松馳,有意整頓軍中,懲治了幾樁貪弊。此舉大大得罪了童紹,授意同僚栽害,將他整得極慘,連跟隨多年的副手都給打得一死一殘。經此鐘明算是折了膝,對副使無不聽從,這回受到童紹的牽連,也被召去了虞候府訊問。

    小七忽然道,“如今他正受查,我們蒙面逼問通蕃之事,難道他敢透出去?”

    阿策一怔,豁然開朗,“不錯!這時他絕不愿再傳事端,惹來罪嫌更多?!?/br>
    第11章 殺身險

    ◎你又要逃?這次又是為什么?◎

    兄妹二人在虞候府外等了許久,直到天色將晚,才遠遠見鐘明踏出來。

    他心事重重的跨馬而行,兄妹二人綴在后頭,越跟越疑。將官的府邸多在城東,鐘明卻往另一邊去,街市人來人往,他彎彎繞繞許久,天擦黑時到了城西角。兄妹二人曾賃住附近,深知這里人多屋舊,市井混雜,壓根不是一個貴人會來的地方。

    鐘明拐進一條窄巷,叩開巷底一處宅門,仆人將他迎入,左右皆無鄰人,墻砌得高大溜直,外頭連棵樹也沒有。

    阿策趁著無人雙手一架,小七踩上墻頭探察,發現有懸絲銅鈴,不好打草驚蛇,跳了下來。

    阿策繞去另一邊查看,一個路過的婦人突然開腔,“這是策哥兒?你不是搬去閣里住,怎么回來這里?”

    婦人精明矮壯,手挎竹籃,居然是胡娘子。

    后頭的小七一見不對,立刻折身溜了,幸而她作少年打扮,胡娘子并未留意,只盯著阿策。

    阿策猝不及防,硬著頭皮打哈哈,“許久未見大娘,我在附近辦些事?!?/br>
    胡娘子哪里肯信,越發追問,“你不在閣里上工,在這能有什么事?”

    婦人聲量不低,轉頭望向高墻,顯然有所懷疑。

    阿策實在怕了她,趕緊轉身而走,“已經辦完了,就不耽擱大娘了?!?/br>
    胡娘子居然追上來,扯住他喊道,“我知道了!你這小子別有用心,盯上這院子了!”

    阿策手足無措,幾乎想將聒噪的婦人敲暈,院墻內有足聲行近,只怕已聽到了話語。

    胡娘子不理他,兀自叫嚷,“你這窮小子,將meimei一賣有了銀錢,竟生出花花想頭,這宅子里哪是正經女人,不如踏實說個媳婦,穩妥的過日子!”

    阿策哪想到婦人的腦瓜千回百轉,居然猜成這樣,僵繃的拳頭暗松,故作窘態一笑,“大娘怎么知道——”

    他欲言又止,胡娘子越當是猜中,氣哼哼道,“我有什么不知,你這沒開過眼的鄉下小子,見到藩姬就迷了心竅,那狐貍精??磕腥说腻X過活,你就算在院外伸長脖子,看她肯瞧一眼?”

    院墻內傳來一聲輕唾,腳步又走開了。

    阿策反而不急著走了,作出悵然之態,“她怎會是這樣的人?”

    鐘明繞這么遠來逛堂子?老邢分明說過他不貪酒色,入西棠閣皆為陪宴。

    胡娘子一攏袖子,說的更起勁,“兩年前有人買了這宅子,修緝就用了數月,我左瞧右瞧,就她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奴仆住進來,不是做暗門生意的才怪?!?/br>
    阿策猶猶豫豫的分辯,“就算女郎獨居,也未必是如此?!?/br>
    胡娘子惱了,“我還曾見過幾次衣衫富貴的男人登門,都是挑晚上的辰光,鬼鬼祟祟的避人,就你這傻子才不懂!”

    阿策聽得心滿意足,故作頹唐,“要不是大娘告訴,我哪里知道?!?/br>
    胡娘子這才順了意,像模像樣的教訓,“女人的相貌不打緊,得要勤快持家,我有個遠房侄女家里雖窮,卻粗壯結實,腰圓臀大,若是將她娶了,定能給你生七八個小子?!?/br>
    顯然這才是胡娘子一番苦心所在,阿策懶得再聽,應付了兩句。

    胡娘子看出敷衍,大為不快,“傻小子,你好容易得了銀錢,不娶妻用在小娼婦身上,老了就只好上街乞討。前一陣城中拿了多少乞丐,要不是有個過路的好心放了,全都給活活餓死,你就不怕將來也這樣?”

    阿策哭笑不得,吱唔了幾句撥腿就跑。

    陸九郎當時雖挨了打,好在時辰短,又盡力護著臉,抹了藥油歇睡一夜,次日就好多了。他在牢里無事,用碎木磨了骰子,連擲幾把手風極順,只遺憾不在賭桌,贏不到半個銅子。

    地牢是堅石所砌,入口的長階下來就是刑室,幾間囚牢都空著,僅關了陸九郎一人,一日兩頓粗飯管飽??词匕胩煲粨Q,方臉的看守才坐下沒多久,換班離去的長臉看守又回來了,二人低語幾句,看了眼陸九郎所在的囚牢。

    陸九郎在暗處留意到,心里一咯噔。

    長臉的說完幾句又走了,過了一陣,陸九郎揚聲,“大哥,我有要事告訴韓小將軍,請通報一聲?!?/br>
    方臉的看守壓根不理,陸九郎也不氣餒,連喊了五六聲。

    大約太過啰噪,那人終于一斥,“那是你配見的?”

    陸九郎立即道,“那我要見韓七!事關韓大人,她一定會過來?!?/br>
    方臉的看守冷笑一聲,“閉嘴吧,一會有你的吃食,吃完就消停了?!?/br>
    對方話語陰惻,陸九郎似沒聽出來,停了片刻,忽的氣餒道,“這里的飯菜如豬食,哪吃得下去,想我在百味樓嘗的水晶肴蹄、佛手芽姜、蟹粉獅頭、沙鍋野鴨,咬一口齒頰油香,那才是美味?!?/br>
    一串菜名把看守都聽饞了,越發不耐煩,正待叫他閉嘴。

    陸九郎又道,“我有一匣金銀,藏在舊屋隱蔽處,大哥幫我取了,弄幾樣好菜如何?”

    方臉看守一怔,禁不住嘲諷,“騙鬼吧,就你這小無賴還有金銀?”

    陸九郎扭扭捏捏的道,“我從一個富商的妾室手中弄了副金頭面,融了足有八兩,本想去賭場試試運氣,既然給關在這里,還不如換些吃食?!?/br>
    看守半信半疑,仍是不屑,“老子忙得很,沒來由的給你跑腿?!?/br>
    陸九郎似急了,“就在永巷坊,取出來一半歸你,這總成了吧?”

    永巷坊不遠,走幾步就能得一筆橫財,方臉的看守怦然心動,不覺踱到籠外,口中卻道,“想得倒美,關牢里還貪好吃好喝?!?/br>
    陸九郎扶著囚欄死乞白賴的懇求,“我就好這個,大哥你聽我說,坊里第七巷的柴火鋪右邊有個雜院,往里走最舊那間屋子,東角有個破口,探進去就能看見夾層,東西在最上頭的板——”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串,聲音越來越小,看守越靠越近,一剎那被他雙臂暴起,隔欄絞住了頭頸,看守方覺出來上當,拼命的掙扎,卻已失了機會,不多時勒得臉額發紫,昏死過去。

    陸九郎從他身上摘了鑰匙,扒了衣服換上,貼著地牢的大門一望,外頭天光仍亮,門外有個守衛。

    就在陸九郎琢磨之際,長臉的看守提著食盒來了。

    門外的守衛開口,“這么快就把飯食捎來了?也好,等人上路,夜里就不用守了?!?/br>
    長臉的看守回道,“一會還要刨土,怎么就你一個,老季呢?”

    守衛輕松的調笑,“老季去如廁了,等回來叫他搭手,不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子,瘦伶伶的省坑,用不了多少功夫?!?/br>
    長臉看守開門進了地牢,一溜通道幽黑,唯有底下的油燈亮著,他踢踢踏踏的走下,冷不防一副鐵枷劈在腦門,登時軟倒下去。

    外頭的守衛無聊了一會,聽得里頭模糊的叫喚,愕然的嘀咕,“這般心急,斷頭飯都不給用完?”

    他也未多想,進地牢下了七八級臺階,身后鏘然一響,他大驚返身,大門竟從外頭給人鎖了,鐵門沉厚,任是里面高喊錘打,外頭聲響極微。

    這當然是陸九郎干的,他引守衛入內,外明內暗,趁守衛的眼睛暫時失覺,錯身溜出來鎖了大門,等站定一看周圍,就知無法翻逃,只能冒險向院門行去。

    院門也有守衛,陸九郎穿著看守的衣服,低頭并未被留意,居然蒙混過去,陸九郎一喜,突然地牢的院子傳出驚喊,是如廁的守衛回來了。

    陸九郎知道要糟,疾奔過兩重院落,后頭的守衛已追截而來。

    他奔入角門一側,捏著搶來的腰刀,待人影一近就胡亂劈砍,倉促間居然傷了兩個,然而第三人擊倒了他,迎頭就是一刀。

    冰冷的刀光侵近,陸九郎通體激寒,心知一命將休,驟然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頸一拖,利刀落空,塹得石板火星四迸。

    陸九郎仰頭正見小七,她擰著眉,帶著惱怒與不解,“你又要逃?這次又是為什么?”

    陸九郎渾身發顫,想冷笑又想嘶咬,聲音破碎,“——先前應了饒我,轉頭就要殺人,韓家人就這般言而無信?”

    小七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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