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7節
陸九郎見她形容凄楚,婉轉含淚,不覺動了欲,將她擁在懷里觸撫。 繡香對陸九郎雖有怨氣,這時卻成了唯一可依傍之人,也就沒推開。 陸九郎正要放肆,驟然一聲門響,陳嬌赫然而現,二人驚了個魂飛魄散。 陳嬌一直對屋里的俏丫頭不放心,匆匆趕回,發現院內罰跪的身影沒了,心頭就疑了八分,開門一看情狀,氣得雙目通紅,抬手扯住繡香的發髻,劈頭蓋臉的抽打,“賤婢!一沒看住就知道勾男人,我今日必要打死你!” 繡香被扯得頭皮欲裂,忍著疼痛泣辯,見陸九郎一聲不出,知道要完了,絕望之下奮力一掙,推開陳嬌沖出了院子。 陳嬌追出去呼叱,仆役七手八腳的抓住繡香,驚動了陳府上下。 陳半坊見美婢雙頰紅腫,滿面流淚的泣號,忍不住皺眉,“這丫頭犯了什么錯?” 陳嬌嫉恨激心,咬牙切齒道,“她手腳不干凈,敢偷我的東西,打死都是輕的!” 陳半坊一怔,方要再問。 繡香全身發抖,聲嘶力竭的喊出來,“我沒偷!小姐房中藏了個男人,她要弄死我滅口!” 第9章 自作受 ◎韓七——救我!◎ 杜槐捏著鼻子掃了兩眼,從樊志養傷的屋子行出,對著馮公嗟嘆,“樊兄向來愛吃酒,此次實在醉狠了,竟跌成這樣,家眷又不在此地,讓馮公受累了?!?/br> 馮公免不了客套,“慚愧,是我照顧不周,下人不力,才有此等憾事?!?/br> 樊志平日又渾又兇,絕不是個善茬,杜槐曾與之沖突,礙于同僚才不得不敷衍,當然不會有半分難過,還寬慰起馮公,“哪有自己跌傷反而責怪主人的,樊兄貪杯無厭,誰都知道他這臭毛病,昨日宴上童大人聽了都笑他自作自受?!?/br> 馮公一頷首,仆人捧上一匣銀票,“請代轉童大人放心,無論樊大人要調養多久,敝府定會妥貼照應?!?/br> 杜槐將匣子收入袖中,笑容越發和煦,邁步向外行去,“其實也不必太在意,有道是生死有命,萬一樊兄醒不了,那也是天意,與旁人何干?!?/br> 馮公含笑相送,“杜大人說得是,只遺憾意外讓宴會未能盡興,來日我再相請?!?/br> 杜槐正念念于心,“陪宴的小美人不錯,是馮公的家妓?可謂知情妙趣,十分難得?!?/br> 馮公從來大方,遇上如此明顯的暗示,通常會順手將美人贈了,這一回卻似不明其意,隨口將話語帶開了。 杜槐越發心癢,三兩句后又提起來,“我記得那美人還有個姐妹,樊兄應該是與之嬉鬧時滑跌的,不知事后可有受牽連?” 馮公容色和藹,語氣極淡,“承杜大人關懷,她們連客人都伺候不好,留著何用,我讓管事自行處置,大約已發賣了?!?/br> 杜槐大為遺憾的跌足,“樊志醉酒失足,與她們何干,怎能如此輕擲美人,可惜了!” 馮公不以為意,“微賤之人而已,哪值得大人費心?!?/br> 眼看已到府外,杜槐不好再說,只得告辭,心底極是惋惜,恨未在離宴時就將美人索了。 大門一閉,馮公轉過身,和善的神情斂了,現出一種威嚴的冷意,“那對兄妹在做什么?” 管事立即回道,“一個去了西棠閣,另一個要了一套衣裳,似打算出府尋人?!?/br> 馮公哪由得一個丫頭亂來,頓生不耐,方待發令,小七已經行來。 她穿窄袖男裝,扣了頂陽笠,身形利落,宛然成了英秀少年,脆聲道,“陸九郎從我手中逃了,此人關系重大,我必需將之擒回?!?/br> 馮公眸光一轉,神情更冷,“那無賴與你們相處多日,活著就是個禍患,早該一刀宰了,你當宴露過相,別以為換了男裝就無事,安份在宅內等著,一切我自有安排?!?/br> 小七并不退怯,不疾不徐道,“既是禍患,更不能任其逃去,他身受重緝,能藏的地方不多。請閣下放心,我絕不會胡為?!?/br> 馮公眉棱一動,聲色陡厲,“小小年紀給慣得不知高低,不懂事情的輕重?不聽令就滾出去,不必再受裴家庇護!” 氣氛驟然而僵,小七默了片刻,冷靜以對,“此宅是裴家所置,卻非私邸,而是五軍之所。閣下言之沖動,雖為尊長,恕我不能聽從?!?/br> 言畢她長身一揖,居然拔足而走,連管事都愕住了。 半晌后,馮公一聲低哼,分不清是何種意味,“這丫頭,膽氣倒足?!?/br> 繡香一沖出小樓,陸九郎就知道糟了。 他立即將陳嬌的錢匣揣進懷里,從后院翻墻逃出,趁著午后人少,他撕爛衣裳在臟地一滾,從賣餅的爐膛內挖灰抹臉,揉亂頭發,登時成了誰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乞丐。 他又拾了個破竿,摸摸騰騰的遠離了陳府,一摸懷里的匣子,鎮定下來尋思。窩藏逃犯的罪名不小,陳家絕不敢宣揚,逃出來也不用再對著陳嬌的臉,只要喬裝乞丐,等禁城令結束,總能尋到機會混出去。 于是他窩在街邊乞討,換到錢買燒餅度日,沒想到藏頭縮尾了一陣,給差役窮兇極惡的抓了。他先以為敗露,又見三五個乞丐給拘來,一起押著穿街走巷,最后被驅進了一處偏僻的欄圈。 欄圈內擠了百余個乞丐,隨處皆是便溺,氣味臭不可聞。陸九郎這時反而穩了神,縮去邊角不吭氣,聽群丐七嘴八舌的吵鬧。 一個兇悍的差役過來一吼,“吵什么!城里有貴人將至,把你們圈到一處,每日兩碗粥供著,時候一到自會放了,鬧騰的打死不論!” 眾丐見差役兇橫,立時瑟縮下來,小聲的猜測是何方貴人,陣仗這般大。 到了放粥的時候,差役抬著大桶過來,群丐又擠去瘋搶。 那粥又稀又薄,黃綠色的米湯帶著霉花,連乞丐都難以下口,只能捏著鼻子硬灌。陸九郎表面與眾人一般,等到半夜所有乞丐睡了,他悄悄撕開懷里的燒餅,一點點含軟了咽下。 旁人沒有藏食物,很快餓得開始爭搶薄粥。強壯的乞丐連奪幾碗,勉強灌個肚飽,老弱的就得挨餓,被迫去喝石槽的臟水,有的又吐又瀉,圍欄里越發污穢不堪,差役在百步外看守,壓根不愿靠近。 陸九郎藏身其中,碰上奪粥的絕不反抗,暫且混了個太平。幾日過去,城中的乞丐抓盡了,圍欄外來了幾個壯漢,陸九郎一眼認出是賭坊的打手,腳底板都涼透了。 陳半坊豈是好惹的,一個小無賴在他眼皮底下騙了親妹,順走她的私蓄,還大剌剌的逃了,不捉回來剮了才怪。他通過一些痕跡猜出陸九郎的法子,不便大肆搜找,干脆獻計官員,以清城為名鎖拿了全城的乞丐。 差役是打點過的,當然不會攔,幾個壯漢進圈逐一翻尋,抬腳亂踹,群丐餓得有氣無力,被踢得蠕蠕而動。 陸九郎悄然后縮,打算滾一身穢污,沒想到一個老丐被大漢一掀,恰好撞進他懷中,陸九郎立即將之推開,老丐卻抓住不放,拱著頭翕動鼻翼。 陸九郎明白不妙,用力掀得老丐跌出去,對方卻已經叫嚷起來,“燒餅!有燒餅!給我餅——” 群丐早就餓極,一聽有燒餅,剎時溢出了口水,轟然朝陸九郎爬來,驚得他毛發俱聳。 一個大漢跨來,薅起陸九郎的衣領一撕,果然跌出兩個燒餅,還有一方精致的漆匣。 群丐已經為搶奪燒餅打起來,大漢拾起匣子獰然一笑,“著了,就是這小子?!?/br> 陸九郎彈起來沖出,后膝已經受了一踹,壯漢一腳踩來,將他的頭臉輾入穢泥之中,陸九郎呼吸一窒,身上瞬間挨了七八腳。 正當天旋地轉之際,欄邊響起一個清凌的聲音,隱著郁怒,“乞丐就能如此虐打?差爺也不管?” 幾個大漢惡笑,陸九郎忍受著踹打,喉間一股腥甜,心卻遏制不住的狂跳起來。 差役過來隨意一斥,“這賊犯了事,活該受懲,快滾!不然你就是從犯!” 這些人下手極重,陸九郎給打得眼前發黑,口鼻溢血,他極力抹開眼皮上的穢物,模糊望見一個細挑的影子轉身而去,嘴唇方一動,又給踩進了泥里。 群丐將餅撕食殆盡,沒搶到的癱在一邊,麻木的看著場中的毆打。 被打的少年在泥穢中拱動,數次掙起又數次被踩下,幾個大漢耐性漸失,將他扭住,一人抽刀抓住他的頭發,正待割下首級,少年猛然一掙,迸出了驚人的力量,掀開箝制撲上木欄,對著遠去的影子嘶吼。 “韓七——救我!” 第10章 各懷謀 ◎他的命不算什么,阿爹不能有失?!?/br> 馮公身為巨富,在天德城內當然不只一處宅院。 有的表面毫無關聯,卻位置隱密,重門高墻,有青壯仆役守衛,底下藏了石牢,很適合用來囚禁一些麻煩的人,比如陸九郎。 阿策得了消息趕來,見meimei獨坐一旁,神情難測,不由一怔,“不是將那小子捉回來了,揍一頓還沒解氣?” 小七抬起眼,“他叫我韓七,還說有話要告訴韓小將軍?!?/br> 阿策驚住,面色倏沉,“我絕沒在他面前露過口風?!?/br> 小七靜道,“我也沒有,人是蒙著眼睛帶回來的,就在地牢?!?/br> 地牢中里的陸九郎窩在草堆里,看著半死不活,從頭到腳散出一股藥油味。 阿策暴起一腳,踢得木柵劇震,神情狠戾,“小子!你怎知道我是誰?” 陸九郎渾身一顫,爬起來力持平靜,“你有能耐一人殺死一隊蕃兵,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我曾聽見那高官提及河西的韓大人要來城中,這樣的大人物會沒有保護?你們恰在這時出現,又如此強悍,河西軍最出名的就是韓大人之子,統領青木軍的韓小將軍,我隨口一試,你們就自己認了?!?/br> 小七跟進來聽,兄妹二人才知小無賴如此jian狡,竟給他訛了,一時難以言喻。 小七當即問道,“內jian提過韓大人要入城?還說了什么?” 陸九郎終于說了一點實話,“他要趁機將韓大人除去,另一個密會者名喚木雷?!?/br> 韓平策一字字道,“噶瑪部的木雷在天德城?你早猜到我們的來歷,清楚這些事何等要緊,哪怕還救了你的命,依然故意裝傻,耍得我們團團轉?” 他神色森寒,露出了千軍斬敵的殺意,全沒了笑嘻嘻的好脾氣。 陸九郎忍著悚然,低道,“我是個小人物,只想活下來?!?/br> 小七蹙眉,“我說過會保證你的安全?!?/br> 陸九郎垂下頭,顯得恭順又卑弱,“英雄不懂小人之怕,我擔心說出實情就被滅口,現在知道錯了,愿意助你們做任何事?!?/br> 阿策哪還會信,譏諷道,“不必了,我們已經知道內jian何人?!?/br> 陸九郎顏色微變,“我在宴上并未聽見那人的聲音?!?/br> 阿策冷笑,“你既然如此jian狡,留著何用,誰有興致跟你玩心眼?!?/br> 陸九郎當真有些慌了,“我發誓絕無虛言,不然我大可以拿來做交易,何必要逃?!?/br> 阿策聽得鄙夷又可笑,這無賴小命都捏于人手,還妄想談交易。 小七卻驀然變色,“你打算同那內jian交易,將我們賣了?” 阿策復又一想,竟是激靈靈一寒,殺念驟起,探臂扼向陸九郎的頸,小七飛快的一攔,勁力相交爆出一響。陸九郎一剎那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止不住心驚膽寒。 阿策神情森厲,殺意奪人,“這人不能留!” 小七攔在中間沒有退,陸九郎躲在她身后,嘶聲道,“殺我容易,萬一幕后另有他人,危及韓大人,韓小將軍確定不后悔?” 小七對此人雖是厭極,仍抓住兄長的腕,“他的命不算什么,阿爹不能有失?!?/br> 阿策終于垂下手,目光宛如利刺,“如果你再弄鬼——” 陸九郎哪敢有半分遲疑,顫聲道,“我一定事事依從,只要如約保住我的命——” 鐵鏈咣啷鎖上牢門,兄妹二人離去。 陸九郎慢慢懈下來,全身都給汗浸透了。 阿策原當這小無賴是只卑怯的老鼠,如今才發覺又陰又毒,稍有不慎就要被他反咬一口,想起來都惡心。但最關鍵的線索落在他身上,只能暫且忍了,去尋馮公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