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54道菜

    這些因為西雅先生寄生而表現出來的水漬吧，其實看起來也不怎么顯眼，一般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它。

    他們學校設計的廁所是有兩個單間，里面房間比較大，是有小便池和蹲廁，而外面這個房間是洗手池和鏡子，鏡子對著的就是一整面墻，墻上有一個讓大家好好學習的勵志標語。

    一般人看到那面墻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都就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學習，前進！”這樣一個碩大的黃色標語。

    而西雅先生就是長在那面墻上，在那些標語的上面，挨著天花板那一小片空白的地方。

    學習兩個字還被人用馬克筆涂掉了，成了黑黑的一坨，雖然林景不是很贊成這個做法，因為多了那兩坨實在是太丑了，但是也不妨礙他同樣覺得在廁所里掛這個標語看起來非常離譜！畢竟就是來上個廁所怎么就算是浪費時間了？

    一些學生，特別是成績不太好的學生，他們在廁所里洗完手一轉身就看到了這個標語時，都表現出來了相當的不屑。

    他們一般會先把貼標語的人罵上幾句，然后再狠狠地把手中未擦干的水甩到那個標語上面。

    林景記得他以前每次上完廁所的時候，同樣也會往那個標語上看上一眼，然后在某一天，他就發現了在墻壁往上那些空白的地方就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水漬。

    它每天的形狀都不一樣，和普通的向下或者向里滲透的水漬不同，它不僅會往下移動，也會往上移動，它之前存在過的位置會因為它的移動而恢復本來的墻壁模樣，它更像是一種生長在墻壁里的一片灰色的扁平生物，而不是單純的物質發生了變化。

    不對，它不一定只是生活在墻上，它也可以生活在那些人的身上，還能cao控他們。

    林景伸出手在墻上滑動了一下，那些灰色的水漬印記追著他的手指緩慢移動，他開始思考這東西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它的出現應該是因為那件事。

    那是高一的一個夏日午后，他偷懶沒有去吃午飯，然后就在廁所里聽到了一些人“談論”他的聲音。

    那些人“談論”他，講述得很精彩，很熱烈，那些剛完成變聲的青春期男生的聲音讓他站在廁所的最里一間都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討論內容。

    說他孤僻——精神不正常，女性緣好——是娘娘腔下面沒長毛，學習成績好——是不是和老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本來前面的那些內容林景是不想說什么的，但是后面說他學習成績好，是因為和老師有不可告人的交易這一點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的學習還真不算好，最多也就算得上不錯，也就是中等偏上的那個層次，這也能被人說是和老師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林景感覺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他從廁所里走了出去，然后靜靜地站在他們的后面，那會兒他們站的位置就是在他現在的位置，那個挨著標語的墻角。

    當時他好像說了一些話，沒帶一個臟字的把他們全都罵了一遍，而那些腦子被下半身控制的男孩確實不怎么聰明，他們的語言系統在林景冷淡且有邏輯的逼問下迅速被擊潰，最后大部分的人都漲紅著臉跑走了。

    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一個瘦弱的男孩。他穿得不算差，長得也還算清秀，身材瘦弱矮小，家庭條件挺好但是十分懦弱的一個男同學。

    林景知道他是那個不好好學習的小混混圈子的底層人員——主要被使喚去進行跑腿買水工作的人，他對他沒有什么大的意見，畢竟他只是邊緣人物，總是沉默，在剛才對他的“批判”中他也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他本來沒有對他有多余的關注——如果他沒有一邊叫著對不起，一邊就沖過來跪地上抱著他的腿，還想扒掉他的褲子，伸著舌頭就往他身上舔的話。

    當時的他確實是被嚇到了，等到褲子快被扒拉下來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一腳把那個男孩踢開了，而那個男孩在地上滾了幾圈才躺在地上不動了，瞪著眼睛，張著嘴巴，吐著舌頭，發出了像是狗一樣的饑渴的喘息。

    有一滴水從上面落在了下來，滴到了他的臉上，然后又順著他的臉頰滑了下去，留下了一道淺灰色的水印。

    “嘖?！?/br>
    林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當時的自己踢得太輕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他依舊不懂，為什么有些人小小年紀就變成這樣了？

    當時的他還是太心軟了，甚至看他可憐的樣子還把他送到醫務室。

    然后在這件事發生了以后，第二天那個男同學就沒來上學，然后廁所的墻壁上就多了一團奇怪的水漬……

    好吧，林景現在知道西雅先生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了，畢竟廁所可真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啊。

    廁所里面有秘密、暴力、污穢、色|情、死掉的嬰兒、痛苦和慘叫，非常適合陰濕的植物和邪惡生長。

    “我該慶幸你沒有長在廁所里面嗎？西雅先生?！?/br>
    他有一點感動，又覺得有點好笑，還好西雅先生和那些異種不一樣，它還是知道挑剔生長環境的。

    “除了這里還有什么？”

    林景現在也摸索到了一些線索了。

    首先，他發現他根本就不是進入了自己的回憶中，因為他的記憶中，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西雅先生的存在，他只是感覺到墻上的水漬有些異常，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它像是活物跟著自己移動，還寄生在一些人的身上

    然后，他也大概猜到了自己可能是陷入了以西雅為主角的記憶中，因為從剛才的場景來看，西雅的存在感實在是太高了，不管是樹瘤里的目光還是那些人的嘴巴里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露出來的灰色的痕跡。

    “西雅，你想做什么？”

    西雅沒有說話，它只是從墻中密密麻麻地冒了出來，那些像是霉菌一樣的東西在他的指尖涌動。

    林景覺得指尖的觸感很像是頂級的絨面革，他很好心情地說道：“那我再等等吧?！?/br>
    他轉身出了門，廁所里面的所有淺灰色印記在他離開后都隱去了。

    晚上晚自習的時候，他們班主任開了一個班會，就因為今天的趙旭對林景說的那些話。

    “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同理心是道德！一個人的人品壞了，那他學習成績再好有什么用？??？？”

    地中海的男人在上面奮力地敲著黑板，嘴里的唾沫星子亂飛，坐在第一排的同學紛紛舉起了書。

    一些同學在偷偷看他，還有一些人沉浸在學習中頭都沒有抬過。這個高中前兩年才升為了重點，學校開始狠狠抓學習，管理十分兩極分化，一些學生早早的就被放棄了，老師們的精力大都放在成績比較好的學生身上。

    學習成績越好的學生受到的關注更多，壓力就越大，林景成績還算不錯，而且每次考試十分穩定，老師最喜歡這樣的學生，只要他不犯什么錯，他就始終是受到偏愛的。

    所以就導致趙旭這件事顯得尤其可惡。

    班主任在上面再次警告了一陣以后，就讓他們自己復習，然后過來把林景叫了出去。

    外面就是陽臺，班主任放輕了聲音對他說道：“我已經讓趙旭回去好好反省幾天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的壓力，你的情況學校也都知道了，你的學費生活費不用擔心……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比什么都強……”

    “我知道了老師?！?/br>
    林景點頭，十分聽話地答應了下來。

    “好了回去吧，好好學習啊，老師相信你?！?/br>
    林景轉身就進了教室，他的班主任還盯著他的身影看了一會兒，然后才一步三回頭地嘆著氣離開了。

    晚自習并沒有老師講課，林景也沒有什么真正學習的心思。

    他盯著外面的西雅先生看了一會兒，然后又盯著頭頂上的旋轉吊扇的看了一會兒。

    吊扇上面盤踞著著一些淡藍色的像是鐵銹一樣的東西，它生長在吊扇和天花板的連接部分，那部分的外殼已經被它吃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紅色線路。

    一些人坐在這些吊扇下面的時候，偶爾就會在心里閃過一些恐慌，他們總是會控制不住去幻想頭頂上的吊扇落下來的樣子，他們會覺得那些扇葉子在掉下來的時候會削掉在自己的腦袋，然后鮮血四濺。

    林景發現有一些人在做題做到的一半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抬頭去看上面的吊扇，確定它看起來十分的穩固以后，才會重新地低下頭。

    而他們每抬一次頭，上面那些藍色的東西就會長大一點點，增長速度小到簡直可以忽略不計，那些東西都是以人類的這些恐懼為食。

    它們只是一些很低級的異種，非常非常的低級，連他之前見過的羽觸?？疾蝗?。

    它們只能汲取人類溢出來的那點恐懼的能量生長，甚至都不能殺死人類，估計等這個吊扇徹底報廢時，它都不能把上面吊扇腐蝕到掉落下來的程度。

    它們不是西雅先生?？辞宄诉@一點以后，那就沒有觀察的必要了。

    林景無趣地收回了目光，又盯著樹瘤看了一會兒以后，他開始整理桌子上的書籍。

    上課的教材，聯系冊，各種本子，做過的卷子，一些被翻得頁腳都卷起來了的散文雜志，很多支0.5mm的中性筆。

    最后他甚至還從一個袋子里翻出來了一個粉紅色的信封，那個袋子是白天的時候，隔壁班級的女同學過來看他時候留下來的，里面裝著很多零食。

    信封是粘在一盒心型的巧克力上，信封是采用了花紋紙，上面有一些凸起的栩栩如生的花朵，在封口處還精心地用錫章封好了。

    他從自己的記憶中扒拉出來了17歲的他看到這封信時的反應，應該是有些欣喜有些詫異，畢竟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告白了。

    現在的人更喜歡通過網絡，他在聊天軟件上收到了無數條表白的話語，但是這也是他第一次收到情書。

    他當時應該是沒有看，就把信連著零食給那些人退了回去，但是現在的他從上面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濕潤的水汽，還有西雅先生的味道。

    他想了想，還是找了一把小刀把信拆開了。

    *

    林景，你好。

    我想你應該對我沒有什么印象，但是我卻偷偷關注了你很久，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十分清楚我的這份感情不會得到你的回應，但是我又十分貪心的想要你知道，暗戀是無法開花的種子，但是將這份感情和你述說以后，它也許可以開出一些只有我看到的花。

    ……

    前面還很正常，都是描述了少女的心思，但是寫到一半的時候，中間的字體就開始出現一些扭曲變形，和之前秀麗的字體完全不同，變成了像是長在黑暗水底的雜亂水草的樣子。

    “我經?？吹侥?，在常綠的樹下，在cao場的階梯旁邊，學校小花園的苗圃，你最偏愛的那棵洋桔梗今年還沒有開花……我也經?？茨??！?/br>
    屬于西雅的濕潤氣息從最后的突然多出來的那句話上彌漫出來了，下面的字體越發的張牙舞爪，看起來像是一團還在奮力生長的還活著的黑色水草。

    “我時刻看你，林景?！?/br>
    林景也感覺到手中的紙逐漸變得厚重了起來，像是一大疊餐巾紙掉進水里后又被撈出來的觸感，濕潤而柔軟，仿佛他輕輕一捏就可以從里面擠出一大灘的水來。

    但是等他仔細觀察的時候，那些紙又只是普通的、僅僅只是好看一點的信封紙。

    他有些恍神，但是在他輕輕捏了捏那張紙后，他又重新把注意力移動到了那些彎曲的字體上。

    *

    林景，我決定送你一個禮物。

    我研究了人類常見的三千六百八十二種禮物，然后挑選出了其中最合適的一個送給你。它是一個水晶球。

    鎮上的雨水又下了很多，或許可以將那些建筑物都淹沒，但是我沒有這樣做?；疑脑圃谇蛎嫔箱伭藴\淺的一層，我將它們都染成了白色，還放了一點陽光讓植物繼續生長。我在那里等你。它們還在重復著之前做過的事，因為我吃掉了它們的時間將它們完整地裝進了水晶球。

    我想它應該比那些人類化學制品、殘缺的植物尸體、沒有任何能量的彩色石頭更讓你喜歡。

    我也一直看你——比她看你更多。

    *

    所以，西雅先生是給他寫了一封情書？

    林景嘴角開始控制不住的往上面翹，真是沒想到西雅先生也會做這種事。

    他現在又有點慶幸不是當時的他看到，畢竟那個時候的他是肯定不會接受的，只會覺得自己是遇到了一個時刻盯著自己的變態。

    情書這種東西還是給現在的他看才正好，林景心安理得地把那張信紙重新折疊好，然后塞回了那個信封里，最后細心地放進了自己的書包里。

    下了晚自習以后，他找到了寫情書的那個女生，雖然她沒有落款，但是從她的描述來看，他已經能確定是誰了。

    一個很沉默寡言的女同學，喜歡看書，時刻帶著書，就像是一個安靜的影子。

    他和那個女同學進行了一個短短的交談，把他的態度和感謝都說清楚了以后，就算是徹底解決了此事。

    然后和她告別以后，他就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