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坐以待斃，”云樺說，“是以靜制動?！?/br>
    屋外風雨漸大，寒氣順著門窗縫隙往里鉆。

    蘇漾似乎喝醉了，仰靠在椅背閉著眼。云樺看了看旁邊，解了自己的外袍，蓋在了他身上。

    康墨忽然道：“舒棠，你跟我講實話，掌門究竟答應了魔尊去做什么？居然能讓魔族退兵？掌門身上有傷，青蓮大師說他不能離開修煉洞府，此番去了魔界，要是魔尊故意為難......”

    幾人都不說話，屋內陷入死寂。

    江月白靈元枯損，要用時日無多的命換滄瀾門一條生路。

    可難道仙帝的預言也會有錯嗎？

    江月白為了一個逆徒自毀前程，那句“北辰星動”的飛升預言是不是也會隨之湮滅......

    “他沒事?！?/br>
    蘇漾忽然睜開了眼。

    他從椅子里站起身，將衣服扔回給了云樺，“北辰仙君無所不能，這天底下有他解決不了的麻煩嗎?！?/br>
    兩人一起看向他。

    蘇漾沒再說什么，只在云樺身側俯身，低聲說了三個字：“拿好它?！?/br>
    而后拍了拍云樺的肩膀，離開了屋子。

    房門“啪”的關上，屋里重歸寂靜。

    康墨微怔：“他......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痹茦寰従從﹃g劍柄，江月白的風雪夜歸劍已被他擦拭得雪亮，插在自己的劍鞘中，“喝醉了?！?/br>
    * * *

    星邪殿的密室是專門用來折磨拷打仙門俘虜的刑室。

    到處都是鋒利可怖的尖刃、鋸齒、鎖鏈......每一件都魔息環繞，沾染著干涸變色的血漬。密室四壁不是石墻，而是覆滿塵埃的銅鏡，將這些恐怖的巨物拉出更多模糊重疊的黑影。

    鐵銹與血腥的味道濃郁到令人窒息，燃燒的蠟燭與唯一的活物爭奪著為數不多的空氣。

    燭火搖晃，刑具的影子被拉長，擠滿了宮殿，仿佛張牙舞爪的鬼魅血影......

    這幅場景足夠恐怖，并不需要真的用刑，僅僅是展示，就能把一個活人嚇到魂飛魄散。

    江月白選了個角落里的刑架當椅子坐。

    他屈膝踩著刑架下面的橫桿，向后靠在刑架的鐵鏈網上，雪白的衣擺順著鐵架垂落，輕微地搖晃著。

    靈脈中殘留的靈力僅夠傳音。

    云樺在傳音符里提到“關押在魔界的修士，魔尊放回來了一千人?！?/br>
    江月白又交代了些事項，剛掐滅指|尖靈光，下一刻，遠處密室的門忽然被推開——

    門開后，寂靜了片刻，只有晚風傳堂而過的呼嘯聲。

    蠟燭火星在狂風里被吹得四散，落在地板，混著照進的月光，像是灑落了一地碎星。

    而后才緩緩響起腳步聲，不重，每一步都有輕微碾壓地板血漬的破碎聲。

    蠟燭隨著腳步而至一根根接連亮起，人形陰影在重重疊疊的刑具間移動，時高時低地緩慢起伏，最后陡然一高——遮住了角落里的江月白。

    “怎么藏在這里?！?/br>
    穆離淵的嗓音很低柔，和這一路緩慢的步伐一樣，很有耐心，甚至帶著玩味的興致。

    江月白仍然靠坐在刑架上，沒什么語氣：“找個舒服的位置休息?！?/br>
    “我的錯?！蹦码x淵解下外袍，手掌撐著刑架旁的鐵桿傾身，“回來晚了，師尊等急了嗎?！?/br>
    衣袍被手掌按在鐵架上，垂掛著晃動，濃郁的酒氣與脂粉香在兩人周身散開。

    江月白微微皺眉。

    “我今日去了地宮，放了一千修士?！蹦码x淵俯身靠近江月白耳側，“如果師尊今夜能讓我盡興，明早我就放了其他人?！?/br>
    距離過近，濃烈的酒氣撲面，江月白向后避了些：“地宮還是酒樓?！?/br>
    穆離淵低聲說：“都去了，但還惦記著師尊，辦完事不就趕回來了嗎?！?/br>
    江月白沒看他，語氣寡淡：“從哪個開始?！?/br>
    穆離淵看江月白卻看得很認真：“今晚不用刑具?！?/br>
    江月白聞言，目光終于落在了對方臉上：“用什么?！?/br>
    穆離淵指了指自己。

    墨色的眼眸里映著扭曲的燭火，仿佛惡意的隱焰埋在深處。

    江月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師尊沒做過這種事么?！蹦码x淵扔了手里的外袍，褪下黑綢手套，“沒事。夜還很長，我慢慢教?！?/br>
    鎖鏈輕微晃動著，在江月白平靜的面容上映出錯落的光影。

    “聽起來你很有經驗?！苯掳孜⑽⑾破鹧劢耷扑?。

    “還行，”穆離淵半蹲下來，點了點江月白最外層的白衫，嗓音很低柔，“師尊，先把這個脫了?！?/br>
    江月白沒動：“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br>
    穆離淵挑眉，雙眸在跳躍的燭火照映下像有水光，似乎在委屈：“死人玩起來有什么意思?！?/br>
    江月白靠坐在鐵架上，垂眸看著屈膝半蹲在自己身側的人，漠然的神色里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你玩這種游戲，也很沒意思?！?/br>
    “地牢里余下的五千三百二十名修士，除了幾個受傷的，一個不少?！蹦码x淵感覺到了對方目光里自上而下的輕視意味，但沒有起身，反而繼續這樣仰著頭說話，“我方才告訴他們，他們明日就可以走?！?/br>
    “這樣看著我，”江月白垂著眼，淡淡道，“到底是威脅還是乞求，魔尊大人?！?/br>
    穆離淵低下頭，一圈圈解著手腕的綁帶：“我是您的徒弟，師尊?！?/br>
    濃密的眼睫在臉上留下了陰影，低眉垂目的模樣斂去了張揚兇悍的魔氣，在寂靜里甚至有乖順的錯覺。

    江月白看了他片刻，說：“來吧?！?/br>
    穆離淵動作一頓，抬起頭，盛著水光和燭火的眼眸里說不出是什么神情。

    似乎是激動，但不是喜悅，倒有隱隱的恨和怒意。

    “師尊還沒照我說的做呢?！蹦码x淵的語氣變得極冷，一點溫度也不剩，和對待外面那些魔族沒差別，“解開，然后跪好?！?/br>
    江月白依然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閉了眼。

    只回給他不咸不淡的四個字：

    “別幼稚了?！?/br>
    穆離淵眸底的怒氣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他沉默地盯著江月白的側顏，專注到仿佛在戀戀不舍地欣賞一幅絕世無雙的畫。

    沉默須臾，穆離淵單手撐著膝蓋站起身，衣袂帶起燭苗晃動，照得兩人的影子一起微顫。

    “對奴隸的要求，我從不會說第二遍?！蹦码x淵略低的嗓音里總帶著點若有若無的溫柔，“但我愿意為師尊破例，破多少例都行?！?/br>
    “只是做這種事，師尊總要睜眼看看我吧?！蹦码x淵輕聲說。

    江月白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垂著的眼睫微顫了一下，語氣淡到漠然：“你少說幾句幼稚話，我還能高看你一眼?！?/br>
    穆離淵俯身將人橫抱了起來，轉身放在另一張寬闊的鐵架上。

    低聲嘆了口氣：“師尊這么不配合，會受傷的?！?/br>
    ......

    紅燭緩慢地流著淚，落下點點殘紅。

    四壁的鏡子將紅燭無限延伸，血腥的密室牢房恍惚間像是布滿了喜蠟紅綢的婚房。

    密室很安靜，呼吸聲就顯得極度清晰。

    尤其是破碎斷續的呼吸......

    與鐵銹的摩擦、火星的碎裂一起，歷經艱難干澀，最終緩緩歸于靜寂。

    穆離淵停在了緊密不分的距離里，沒有動。

    “好了......”他在江月白耳后輕輕緩了口氣，“師尊已經是我的了?！?/br>
    像安撫，更像是完成什么的宣告。

    江月白閉著眼，脹裂是一跳一跳的燙與痛，在安靜里如同強烈的心跳。

    “感受到了嗎?！背睙岬拇瓪鈴谋澈舐湎聛?。

    鐵架與垂鏈開始搖晃......

    * * *

    魔嶺上陰云密布，后半夜下起了雨。

    魔衛們靜立雨中，他們奉命押來了數百名低階魔族，正候在殿外。

    低階魔族魔氣未褪，骨子里殘存著原始的本能，每月都會魔性大發，要飲血啖rou殘殺生靈來釋放兇性——這樣的魔族專用來折磨拷打那些從仙門擄來的名門正道。

    只是這夜的人，讓他們等得太久。

    雨勢反常的越來越大，魔衛中一陣不安躁動。

    緊接著，忽然有聲音說：“這雨怎么這么涼......”

    “......雪！”

    “是、是雪！”

    魔界從不下雪。

    陰晴不定的魔尊大人最厭惡雪。

    因為他厭惡那個能劍召風雪的人。

    一雙雙黑魔面具下的眼睛露出驚異到近乎恐怖的表情。

    是誰？這么大的膽子？竟在魔尊的眼皮底下放出一場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