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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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不置可否,王眾點點頭,“西南那邊又是怎么回事,竟然一夜都沒撐住,南疆十萬兵馬,都死的嗎?” “楊和榮走私,收了西洋人的賄賂,南疆那么多人有沒有一半還向著我朝都不好說!” 王眾轉過頭,“大將軍,您看如今該怎么辦?” 季時傿沉默片刻,“今早我已經讓人去給賀利良傳信,以防東瀛人趁亂上岸,挲摩訶已經打到鉞州了,蜀鉞二州地勢險峻,還能周旋一陣,京城現在能調配的兵力……” 她聲音低下去,不言而喻,剛經歷過一場嘩變,外敵也是看中了這個機會,趁火打劫,禁軍死了一大半,剩余的是剛招降的叛黨,不定數太多。 如今唯一能調動的兵力可能就只有她從漠州借來的兵。 “不到兩萬?!?/br> 話音落下,殿內氣氛沉了下去。 “哎?!?/br> 一人試探道:“要不……遷都?” 殿內十幾雙眼刀向他飛去。 “我胡說的……” “這樣?!奔緯r傿站起來,“從漠州調的兵一分為二,渟淵,松清留在京城,我明日帶兵北上支援?!?/br> 眾人沒有異議。 季時傿略一頷首,轉頭面向龍榻,隔著一道簾子,“宮變既已平定,還請陛下收回虎符?!?/br> 陳屏揮了揮手,其余人識趣地退下。 半晌,成元帝艱難、冗長地抽完一聲氣,嗓音含糊,“不用了,就放在你那兒,朕咳咳……朕放心,如今國土有難,全境的兵馬……可隨你調配……” 季時傿心情復雜,一瞬間啼笑皆非。 干巴巴地拋下一句“陛下保重龍體”之后,便頭也不回地離了宮。 出了宮門,梁齊因已經等在外面,神色焦急沉郁,看到她之后卻像什么事也沒有一般露出笑容,“出來啦?!?/br> “嗯?!奔緯r傿走上前,“我明天……” 梁齊因打斷她,“廚房里煮了湯,喝了暖暖身子?!?/br> 季時傿話音頓住,此行兇多吉少,什么話也不必多說,明明昨日他們還在爭著馬上入冬了要喝什么湯,今日心境卻已經天翻地覆。 “煮的什么?” “山藥排骨?!?/br> “好哇,我明明說了胡椒豬肚雞湯更好喝?!?/br> “明明是山藥排骨?!?/br> “胡椒豬肚雞!” “山藥排骨!” …… 雖然梁齊因嘴上是這么說,等季時傿回家之后才發現煮的還是胡椒豬肚雞,辣得她胃里都暖暖的,臨行前只有這一夜可以修整,然而最后連這一夜她都沒能睡得安穩。 許多結果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爆發的種子,從成元帝讓肖黨南下改革的時候,就注定了今日外敵來襲,走投無路的蜀州暴民會大開城門,引狼入室。 任憑中原地勢優越,韃靼軍依舊如履平地,一夜間打到了京城外。 作者有話說: 第147章 使命 端王造反之后被損壞的宮道還沒有修好, 申行甫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宮墻下,被迎面跑來的內侍撞了個趔趄,他吃痛地爬起來, 對著惶恐的內侍罵道:“國還在呢,一個個的跑什么跑,趕著去投胎嗎!” 內侍心驚膽戰,兩腿抖得像大風中的草木竿兒, 申行甫忍著脾性,仔細一想如今這個時候人人自危, 和奴才計較也沒有必要, 他無力地擺了擺手, 繼續往前走。 太醫說,成元帝的大事就在這些時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 君王病危與敵人兵臨城下兩件事同時發生, 申行甫一邊走一邊抬頭看了看天,大風卷起,白云一泄千里,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大靖王朝的氣數在他眼前奔騰流逝,怎么都抓不住一般。 申行甫一個激靈,將這種念頭從腦海中揮去,他徑直出了宮, 京城還沒有破,但滿街荒蕪, 世家權貴望風奔逃, 然而韃靼軍攻得太快, 未等他們來得及出城便已打到眼前。 城門下臨時搭了個棚子, 大大小小的武官從其間穿梭,季時傿草草地讓軍醫處理完她肩上的箭傷,面不改色地指著桌上的京城布防圖,“兵器署那邊還有多少存貨?” 王眾面露猶豫,“戰車三十輛,弓箭兩萬,火炮五十架?!?/br> 季時傿皺了皺眉,盯緊他的眼睛,“就這些?” “就、就這些……” “放你大爺的屁!”季時傿一巴掌呼過去,嚇得給她包扎的軍醫手一抖,血又滲了出來,“什么時候了還給我藏著掖著,有多少說實話,全給我調出來?!?/br> “不行啊大將軍!”王眾愁眉苦臉道:“這是要掏空家底啊,以后可怎么辦?” 季時傿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蠻子都打到家門前了,你現在扣扣搜搜,是準備明日被抄完家后拿出來給自己當陪葬品嗎?” 王眾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能讓人去調戰備,一副家養白菜將要被糟蹋的絕望神情。 季時傿看見他那張臉就煩,找來兩人將他打發出去了。 “城門處弓箭手準備,必要時火炮往下壓,戰車先行,注意碼頭附近,防止有人從后襲擊?!?/br> 話音落下,接二連三有新的軍情傳過來,岐州失守,西北一大半淪陷,東瀛人果然趁亂襲擊了海東港口,幸好賀利良早有防備,派出了八十艘艦船,硬是沒讓一個東瀛人上岸。 只是西南那邊的情況很不好,軍民中或多或少都有患了毒癮的人,士氣大減,西洋人從港口登岸,一路搶掠,最后礙于南疆山林密布,不得不停了下來。 “鉞州還在嗎?” “在?!?/br> 謝丹臣點點頭,“西北大軍退至峴門關內,鉞州是最后一個城,再退西韃就要打進來了,樊大哥如今就死守在鉞州城內?!?/br> “老羅呢?” 謝丹臣頓時哽住。 敵軍偷襲輜重地,戰車軍備被毀了大半,羅笠無力抵抗,扛著長炮轟死了一名韃靼將領,他自己也被長炮的后坐力震得尸骨無存。 季時傿從這段沉默中意識到什么,手指蜷曲了一下,隨后恢復如常,繼續指著布防圖道:“倘若西洋人打過來,會沿著江河流域往南,直入中原腹地,臺州駐軍的參將是哪個?給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守住這條路線。對了,楚王殿下有消息了嗎?” 謝丹臣搖了搖頭,神情凝重,趙嘉晏音信全無,生死未卜,季時傿揉了揉太陽xue,不敢在部下面前露悲,她又簡單地吩咐了幾句,隨后披上輕甲登上了城門。 幾日交戰下來,西北戰報上所提及的“鋸齒虎”露出了全貌,兵器署的人初步觀察,所謂“鋸齒虎”,其實是一種改良后的戰車,大概有兩人高,其上裝有長筒狀的火炮,底座中空,內里可以容納最多五人的弓/弩手,普通步兵難以近身,防備性很好。 最重要的是,戰車上所裝備的火炮射程極遠,易于cao控,韃靼的戰備一直落后于中原,不難猜測這背后必定有西洋人的手筆,兵器署的人愁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日夜不輟地研究新型軍械,戶部將全部家底掏了出來,也趕不上城防的消耗。 關外的風沙像是割喉利刃一般,瞭望臺缺了一個角,城墻岌岌可危,負責傳遞軍情的將士被炸得只剩上身的軀體,如一張破布一般掛在殘缺不堪的城墻上,北風呼嘯而過,像是一擊無形的鐵錘,大鐘發出凄厲悲壯的嗡鳴聲,哀轉久絕。 西韃大軍壓境的當天,鉞州的知州便逃了,妻女對其深惡痛絕,不肯茍同,雙雙自盡于家中,西北大軍退守峴門關,樊徊璋拾起了鉞州的城防工作,一守就是二十七日。 前有西韃虎視眈眈,后有趁國難聚集的叛軍為非作歹,鉞州城并不好守,二十七日下來,城內幾乎彈盡糧絕,舉國上下四處危在旦夕,難以調兵支援,樊徊璋幾乎是死咬著牙守在城門上。 火箭滾油,誘敵詐降,減灶反攻,能用的計謀都用了,鎮北侯季暮留下來的兵書幾乎快被翻爛,身為將領,比敵人更清楚自己還能撐多久,而一個合格的將領,則要將這個極限繼續擴大。 連續三日,前知州奉西韃人之命到城下招降,他已身穿韃靼服飾,換了發髻,cao著最正宗的中原官話讓鉞州城百姓投降,樊徊璋站在城墻上,一手緊緊按在腰間,摸了摸還沒做好的手籠。 “樊大哥,咱們還能打贏嗎?” 樊徊璋搖了搖頭。 方才問話的將士眼里露出絕望。 “打不贏也要打,以前大帥告訴過我們,將士之所以守在邊關,并非我們銅墻鐵壁不怕死,而是企圖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以血rou之軀守住國門,是為了我們身后無數個小家,無數個如我們一樣的凡人?!?/br> 烏泱泱的人群集聚在眼前,城內的老弱婦孺捧著僅存的口糧送到戰士面前。 城破只在今日,前知府苦口婆心地大喊道:“事已至此,大靖氣數已盡。識時務者為俊杰,將來封侯拜相不在話下,樊徊璋你一個千戶到底為何固執至此啊——” “區區韃靼走狗,我樊徊璋還不屑去做?!?/br> 樊徊璋將招降書扔下,泰然道:“爾等食君俸祿,深戴國恩,身體里流的是漢人的血,如今卻身穿韃靼之衣,不覺得無顏見我大靖忠義之士嗎?” 鉞州百姓緊隨道:“鉞州人誓死不降!” 城墻下的西韃將領冷笑一聲,“不識抬舉?!?/br> 樊徊璋最后一次摸了摸腰間掛著的手籠,指腹從小老虎的斑紋上拂過,眼底柔情流動,再抬頭時赫然道:“無需多言,速速開戰,我大靖將士絕不認二主?!?/br> 前知府被他說得喉間發燙,面有羞愧,倉皇地別開目光,“瘋了,都他娘的瘋了!” 炮火如炬,硝煙四起,鉞州開始下雪,一片又一片晶瑩無暇的雪花將這塊滿目瘡痍的土地覆蓋,鮮血,尸體,廢墟,天地間如覆縞素,北風號怒天上來,為這場數萬人的獻祭悲愴嚎哭。 鉞州城岌岌可危的城墻,如大廈崩塌,城內無論男女老少,無人投降,西韃將領被激怒,于十月廿十三,下令屠城。 樊徊璋又想到當初季時傿將他提拔為千戶時所說的話。 “從此以后你便代替羅笠的位置,任千戶一職,他因何罪過被降責你應該明白,望你不要重蹈覆轍。這是你自己立的功,掙來的軍職,日后能走到什么位置,還得看你自己?!?/br>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所幸,不辱使命。 鉞州城破,八萬軍民亡于西韃人刀下的消息,在十月底抵達京城。 季時傿在城墻上拆開密封軍報的信件,只看了一眼,頓時潸然淚下,她仰起頭,朝陽隱于烏云后,萬軍同悲。 戚相野狠狠地抹了一把淚,“老子就是死了,做鬼也要殺盡韃靼人?!?/br> “同胞死得慘啊——” 文武百官聚在城內,頭頂時不時有炮火轟擊,卻無一人生出退意,申行甫沉沉地呼出幾口氣,“西韃軍到哪兒了?” “從鉞州入境,走過象牙山,度過中州,再往東就是京城?!?/br> 季時傿聲音恢復平靜,“我們現在不能等了,四鄰觀望到現在,倘若繼續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敵人加入圍剿,現在有兩個法子?!?/br> 眾人抬起頭,季時傿繼續道:“第一個你們也知道,昨日挲摩訶派了人來談判,我們要賠款三千萬兩白銀,并將西北從岐州往東的五大州兼二十七座城池割讓給他們,兩江流域劃給西洋人建廠,我們若想通行還需要交稅……” “這簡直貪得無厭,休想!” 季時傿不置可否,“割rou飼虎以求安穩,將虎狼野心喂養到最大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滅國之日,這其實只是個飲鴆止渴的法子?!?/br> 申行甫急迫道:“那第二呢?” “第二個是冒險之舉,我方派人去西域談判,說動他們出兵援助?!?/br> 戚方禹咳了兩聲,艱難道:“老朽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