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257節
“娘?”鐘言認得她的聲音,小時候經常聽,但不知道從哪天起娘親就不見了。他第一時間拉開了紅色的房門,外頭是筆直的紅色通道,而通道的盡頭好像還是一道門。腳步逐漸加快,鐘言迫不及待地往那邊沖,他終于找到了,娘親,孩兒終于找到你了! 誰說自己是沒有娘親的孤魂野鬼,自己明明就是有娘親的,只不過娘親消失了!現在她回來了,鐘言有好多心里話要和她說。 言言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了,還學了佛經,嫁了人,當了師祖,孩兒再也不讓您cao心。 您這些年都在哪里?孩兒找您的轉世都要找瘋了,為何人人都不像您? 鐘言終于奔到了那扇門前,可是門緊緊上鎖,怎么都打不開它。但是他不管,今天勢必要和娘親團聚! 不知不覺間鐘言就開始拆門,兩只手也變成了鬼爪,但不知為何當他劃傷這扇門的時候他也感覺到了一股疼痛。 但這些疼痛都不能阻擋他和娘親見面,鐘言再次用力地撓向那扇門,柔軟的木頭根本招架不住,一塊一塊被撕開,一條條往下掉。鐘言的兩只手上都是紅色,好像是門的顏色沾到手上。 娘,娘,我來了。 孩兒不孝。 娘……鐘言發瘋一樣將門抓開了,同時也被疼痛席卷全身,然而門里卻沒有娘親,只有兩只巨大的手。門被外頭那雙鬼爪撓開了,一個巨大的自己低著頭,正在往里看。 鐘言低頭一看,自己的兩只手根本沒有抓什么木門,而是直接抓開了自己胸腔和腹腔。心臟跳動著,臟器抽搐著,鮮血流動著。是自己干的,自己用一雙手將自己撕開了。 他再抬頭,紅色房間消失,只剩下清遠的臉。 “太好了!你居然還吃過戰英,我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清遠癲狂地抓住鐘言的肩膀,“你以為我把你留到現在是為什么?因為你這具身子是我的??!“ 鐘言的身子晃了晃,什么?他不是要和飛練換魂?剛才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陷入他的幻境了? “離魂詭術已經修成,我只差找一個好身子,終餓可滅世,如今你馬上就要放出七鬼,豈不是正合我意?哈哈哈哈哈……等我成了終餓,誰還要成佛?佛管不了人間皇!”這一計從清游還沒死他就動了心,現在眼瞧著大功告成,清遠興奮得呼吸粗重,兩眼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光,好似要返老還童,“想不到吧,我身子里還有一個吸毒死的毒鬼!你抗拒不了心頭期盼,根本無法拒絕,還會上癮,這可是我專門為你找的鬼啊,鐘言!” “我留著你,就是要看看你身子里還有沒有惡鬼。果然當年清游喂了你七只!” “現在你是我的了!” 什么?鐘言很想用力地思考,但現在他的腦子仿佛轉不動了,唯一后怕的就是自己這一閉眼,第七只鬼就要出來了。清游曾經那般囑咐過不可以變成終餓,但還是辜負了他。 “師祖!”飛練那邊陷入苦戰,等到他看向清遠這邊時,鐘言已經滿身鮮血。 “小餓鬼,把你的身子給我吧,你用不好七鬼之力,我來!”清遠仰天長嘯,他成功了,他終于成功了! 鐘言不知不覺吐出一口鮮血,再低頭時,心跳已經很微弱了,即將歸零。但他還是笑了,用盡了手腕上的最后一點力氣,將右手刺入右肋下。 “好,這一次……算我輸了?!辩娧蚤]上眼睛,隨即快速睜大,將右肋骨生生掰斷一根朝著飛練拋去,“但是你們永遠都別想拿到不化骨!” 這也是他剛剛才想起來的,那年自己和清游吵架滾落山崖,昏迷后再醒來就被換了一根骨頭。清游說自己的骨頭斷了,所以要拿一根好的來換。所以他的金身少一根骨頭,秦翎也少一根,飛練照樣少一根。 “什么!”清遠大吃一驚,這……這……不化骨居然不在兩具僧骨上頭,一直藏在鐘言的身體里!莫非清游早早給他換過了? 帶血的肋骨朝著飛練的方向飛去,鐘言緩緩閉上了眼睛,停止呼吸。 “師祖!”飛練的觸手朝這邊橫掃,而方才和他纏斗的那幾只惡鬼也朝著不化骨的方向圍剿,千鈞一發之際還是他的觸手尖先碰到了。 周圍忽然寂靜無聲,也無風。 片刻后目之所及一片血紅,升騰起無法驅散的血霧。嗩吶的吹奏聲徐徐而來,穿透了不可捉摸的危險。 蕭薇和梁修賢同時一愣,他們是從望思山鬼煞里活著出來的人,這場景太熟悉了。這是……飛練娘親的紅煞! 飛練的娘怎么來了?紅煞現世了! 而飛練卻沒工夫去想那些,他在接觸到那根骨頭的一秒只覺著眩暈,眼前一片金光。 等到他再睜眼,面前是一個木魚,自己跪在蒲團上頭,手里拿著一串紅色的佛珠。旁邊是九環法杖,一只小小的靈龜靠在法杖旁邊,像是睡著了。 “清游?!币粋€人從后頭走過來,身影被佛殿內的燭火拉長,拉細。 清游沒有回頭,反而轉動著手中佛珠。 “為師問你一事?!闭f話那人從后頭走到了前頭,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候的清遠。他也身穿黑色袈裟,手里捻動著充滿光澤的佛珠。 “師父直問就是?!鼻暹h閉上了眼睛,眉心的那道紅痕已經變成了朱砂紅。四十九天了,今天正是他圓寂的日子。 “你是不是,把那個餓鬼藏起來了?”伴著不停敲響的鐘聲和雷聲,清遠終于問出了口,同時眼底浮上了他藏得極深的嫉恨。 作者有話要說: 飛練娘親:老娘來了!組團打架嗎? 第210章 【陰】不化骨10 佛堂內只有佛珠從手中滑過的聲音。 不知從何時起,遠處的蠟燭忽然爆了個燈花。 噼啪!清游這才睜開了眼睛,從小異于常人的眼睛其實更習慣暗黑。 “你的‘我執’放不下啊?!鼻暹h嘆了一聲。 清游手里的佛珠原本還轉動著,現下緩緩地停了:“師父,您還是不肯放過他么?” “不是我不肯放過他,而是你犯錯在先。他是鬼,你將他養在千佛山當中還以為我不知道嗎?”清遠就站在清游的左下方,但是有那么一瞬間,他覺著自己和這個徒兒差距甚遠。 金佛寺,這寺廟的名字多好聽多威嚴,只因為幾百年前有一位神算子曾經算過,這座山上遲早要出一具金身,以大功德成佛,受萬人尊重??缮袼汶m然能預算天機卻不能事事算盡,那位女神算只知道會出金身,但看不出金身是哪位高僧。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那具金身熠熠生輝,寺廟內的其余僧人皆敬拜誦經?!?/br>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這幾個字也深深困擾了清遠許久。這話有何深意?是說若想成就金身就要在火葬中圓寂? 清遠無法參透,但這不代表他不想參透,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自認為那具金身會是自己,畢竟金佛寺雖大卻沒有比自己更有慧根和佛性的僧人。況且,自己已經虔誠皈依許久了,從未有過閃失。按照此法,將來天上佛必定有自己的席位,不再苦受輪回。 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寺里的僧人和山下的百姓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在一個暴雨天里,有人從山下抱上來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也就是從那日開始,清遠仿佛進入了煉獄。 “大師!求您收下這孩子吧,我們實在不敢養??!”那送孩子的男人苦苦哀求。 清遠十分為難:“不是老衲不出手搭救,而是這孩子的父母尚在人間,施主怎好將他們的孩子交給本寺撫養?況且,寺內都是僧人,無人懂得照料一個落地三日的嬰孩……” “可這是佛子??!是佛子??!”男人瘋狂地喊著,蓑衣上的雨滴隨著他的動作飛快下落,甩在了清遠的袈裟上。 “阿彌陀佛?!鼻暹h雙手合十,“自來佛降世間……” 他還沒說完,那男人一把掀開了襁褓,露出嬰孩面孔。天穹打著白閃,這樣大的雷聲都沒有把孩子嚇哭,反而他安安靜靜地縮在干燥的襁褓里頭,又睜開雙眼,想要看看人間。只這一眼,清遠便猶如五雷轟頂,他忽然懂了那個預言的謎底,原來從不是自己。 金瞳現世,這才是真正的佛,將來會有金身和舍利子,上天歸位。 “大師您一定要收下他!”男人還在苦苦哀求,絲毫沒看出清遠的表情有多么震驚和排斥,“金佛寺不是早就預言出會有金佛嗎?這就是金佛啊,佛子只能佛來養,孩子爹娘就是因為不敢才委托我將他送上來,求求您了!” 佛子只能佛來養,那一天,金佛寺迎來了真正的佛子,大殿內燭火通明。 再后來,金佛寺因為清游的到來而名聲大噪,許許多多的人慕名而來就是為了看那雙眼睛一面,仿佛那就是佛的預示,見一面就能藥到病除,愿望成真。清遠逐漸被淡忘了,他凡人的身份在佛子面前微不足道,最多只是佛子的師父,是住持,但早就不是人們心里的那尊大佛。 “師父,您說我有‘我執’,我承認,弟子確實是困住了?!鼻逵蔚脑挻驍嗔饲暹h的回憶。 那些回憶宛如不肯服輸的菟絲子將清遠緊緊纏繞,讓他從略微的不舒服變成了夜不能寐,等到他真正發現自己起了妒心已經為時過晚。他多希望清游死在外頭,不要回來,可是他每每都能化險為夷,平安歸寺,不知是否真是天命之人,否則怎會有這樣的好運! “弟子被困住了?!鼻逵嗡坪鯇ι砗笕说囊磺卸疾荒敲丛谝饬?,說話也透露出虛弱。 圓寂前的四十九天他斷食斷水,已經辟谷,如今天還未亮,等到天亮的那一刻,外頭的陽光灑向正殿的那一刻,自己就該走了。 但是他被困住了。 “最后這四十九天應當平靜祥和,心懷仁念,身無外事,外無心思??傻茏拥男囊恢眮y著,仿佛已經聽不到佛的聲音了?!鼻逵蜗袷窃趹曰?,但又像是放下重擔,頭一回在佛面前承認自己錯了,“佛早已離我甚遠,我只是個凡人rou身?!?/br> “所以這就是魔入你心的借口?”清遠也不再遮掩內心,前面就是金佛寺的高大佛像,正殿里是寺內修為最高的兩個僧人。然而他們的佛心都亂了套。 “不,不是?!鼻逵魏鋈徽f,“不是魔入我心,是我情愿的,我心并不干凈?!?/br> “孽徒!”清遠厲聲道。 這兩字才是清遠最想說的,也是他壓在心頭的大恨。他壓抑多年的情緒全部凝聚在方才的語氣當中,終于可以褪去偽裝不再掩飾,不用日日面對這個極恨的人還要強裝無事。是他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卻還云淡風輕。 而這一切,清游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說罷了。 “師父,您總說我身受魔障,其實錯了?!鼻逵慰聪虼蠓鸾鹉?,而自己的那雙金瞳卻不那么純粹,“是我心甘情愿被困住,這不是魔,而是本性使然?!?/br> “自我懂事,身邊所有人都要我成佛,我說話晚些,還不能清晰說完一個句子便學會了寫字,頭一個學會的便是‘佛’字?!鼻逵尾⒉辉购奘裁?,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愿意做這個佛的,因為那么多的人奔著他而來,都希望沾一沾所謂的“佛緣”。 “等我再大一點的時候,便聽懂了所有人的用意。寺里的人說我是金佛寺注定的那個人,山下的百姓說我這雙眼睛便是佛眼,就連上山拜佛的三歲小童瞧見我都會說上一句‘佛子’,我怎么能不成佛呢?我不敢不成?!?/br> “我從不敢踏錯一步,生怕有辱佛門重地。如果世人需要崇拜一個金身,那么我當就是?!?/br> “可是,誰問過我愿不愿意……” “你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何意?”想不到清遠聽完只有譏諷,因為在他聽來這都是無形的炫耀,“你可是佛子啊,還未成佛已成佛,世人皆知清游在?!?/br> “可我不愿意?!边@是清游頭一回吐露心跡。 清遠愣了一下。 “我從未想過要有什么金身,舍利子,或者萬代功名天上佛位。我內心欲望太盛,想要太多,我根本就是六根不凈,紅塵雜念紛擾。今日是我圓寂之日,我卻走得十分不安,因為我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欲?!鼻逵慰戳丝醇t色的佛珠,這是他從小拿在手上的。 很輕,他三歲時就拿著了。 但是也很沉,他快要拿不動了。 這回他將它珍重放下,放在了九環法杖的一旁,拿起了和言兒一起養育的靈龜,拿起了人的念。 “你別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話?!鼻暹h說話時和鐘聲相伴,響魂大鐘片刻不停,昭告天下有鬼在這里。天雷不止,一道道劈在大鐘表面,屋里的浮塵被燭火晃成了金塵,像一粒粒的金沙。 清遠看著即將咽氣的徒弟,既有不甘又有竊喜,不甘是自己如今已經成佛無望了,竊喜是清游一走,就再也沒有人護著那個小餓鬼。 “師父,我圓寂之后您是不是會追殺言兒?”沒想到清游忽然問。 兩人對視,仿佛都看清了對方的意圖。 “你就是怕我對他不利才提前將他抱到大鐘下面,讓他被響魂大鐘扣壓四十九天?”清遠再次試探,兩人的影子交疊像是交戰。 “是我?!鼻逵纬姓J了,哪怕再有不舍,那人也是自己用藥使其昏睡然后親手抱過去的。因為最后這四十九天他擔心自己護不住言兒,身子和法力日漸孱弱,恐怕不是師父的對手了。他得把言兒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個地方不管是誰都不能進,哪怕是高僧也不行。 響魂大鐘一旦扣下,只能等它自己升起來??此魄艚?,實則庇護。 “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原來大鐘里頭那個真是他?!憋@然清遠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只是沒料到清游如此狠心,“但從未有過一個惡鬼能活著走出來,你就不怕他隨你一起灰飛煙滅?” “言兒不會,他現在已經不會了?!鼻逵蜗肫鹚麃淼χ?,而天快要亮了。 “那你就不怕……”清遠也是看天快要亮起,將心窩里的話一拋再拋,“等一走,為師就替天行道鏟除惡鬼?” “若我言兒燒殺搶掠,師父對他動手還可說是替天行道,若我言兒行人事、懂人心、通人性,師父還可說替天行道?”清游將靈龜輕輕放下,不舍地多摸了它兩下,“師父,您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我的‘我執’是可以承認的,您不敢。您的‘我執’太重,也不敢承認?!?/br> 清遠笑了笑,再如何不能放下,如今清游都要走了,自己也不用費太多功夫。等他圓寂成佛,那小餓鬼必定要落在自己手里。而他也深知清游不成佛的后果,佛子破戒便會重入輪回,降為人,受盡苦楚,再降為鬼,從此再不能為人為佛也無法輪回?!巴絻骸缃衲惝斨蠓鹫f這些話,就注定不能成佛了?!?/br> “所以我這身子也就沒用了,師父也不必執著于搶占?!鼻逵握f完后屋里似乎冷了幾分,連燭火都暗了些。 清遠手里的佛珠忽然間斷裂開來,散落滿地?!澳阍诓录墒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