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242節
“真好,他都快長大了?!鼻佤岷粑巾?,當真看不出一點病痛折磨的樣子,“往后我可以教他讀書寫字,你教他騎馬打獵,” 秦逸努力地昂著腦袋看向大人,似乎理解了這句話的每個字,手里還攥著陳竹白那縷長發。 “這是什么?”秦翎看到了頭發。 “師兄的?!辩娧陨袼疾欢ǖ卣f,“師兄說出去找一樣東西,很快就回來,可是……好像出了大事?!?/br> “大事?”秦翎眉心緊皺,依次看了看身邊人,還真沒有陳竹白,“那你快去找,把他找回來?!?/br> “我……”鐘言不能抉擇,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師兄一邊是他,“我不知道……” “快去吧,我沒事,我等著你回來?!鼻佤崤牧伺溺娧缘氖?,“師兄對你我這樣好,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我沒事,我和小逸等著你們一起回來?!?/br> 秦逸像是聽懂了他們所談之事,不聽話地哭了出來,小手時不時地晃動著手里的頭發,像是和鐘言要人。鐘言再次抬頭看向染血紙鶴,這恐怕就是他逆天而行的反噬,連老天都逼著他做決定。 “好,我去去就回,很快就回來,天黑之前就回來。你等我?!弊詈箸娧院菹滦膩?,在秦翎干燥的嘴唇上落下一吻,眼淚沾上了秦翎的面頰。秦翎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溫柔至極地點了點頭:“去吧,我等著你?!?/br> 鐘言緊緊攥著他的手不舍放開,然而紙鶴卻等不了了,已經率先一步飛出窗欞。鐘言最后又抱了抱秦翎才放開了他:“不管怎么樣你們都不要離開這屋,只要這屋的僧骨還在,任何鬼邪都無法進來?!?/br> “好,我就在屋里等你?!鼻佤狳c了點頭,目送著小言的背影離開睡房,然后便將視線看向窗口,久久都沒有眨動一下。 秦家已經全亂了套。 張開不在,后廚由柳筎打理,可是仍舊有不少家丁不聽她的。為秦泠掛白的麻布還沒收回來,為四小姐大婚準備的紅燈籠就要掛上去,放眼望去紅白相間,喜喪同時,好似紅煞撞白煞那般詭異,好似白雪皚皚之上開滿了通往幽冥的彼岸花。 別說短工,就連秦家的長工都沒經歷過這種事,紅白事撞一起辦了,光是想想就瘆人萬分。但更瘆人的還是大少奶奶的裝扮,過門后一直穿素服的人忽然換上了大婚的紅裝,像一頭艷鬼沖出了院子。 曾經大少奶奶的素服引來多少非議,都說她是想要盼著大少爺早死,盼著早早守寡。如今這人瘋了,大少爺快不行了她倒是穿上了喜慶的衣裳,臉上還涂了胭脂。 然而這些人的目光都不能阻止鐘言的腳步,他也不在乎了,跟著紙鶴一個墊步就上了屋檐,直接從房頂離開了這個大宅子。這些年秦家就像一口吃人的石井吞沒了他太多太多,如今又要把秦翎吃進去,他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古怪的宅子,帶著他能帶上的人自由地奔往看不見的盡頭。 別人眼中的輝煌院落,于他眼中只是毫無生機的冰冷墻磚,而秦翎的那個小院子則是唯一溫暖他的地方,他往后就算做夢也要回去。 全城人都看到了他,看著秦家大少爺的妻子發了瘋往外跑,但是無人敢攔。半邊血紅的紙鶴在天上變換方向,時而換一下,時而停一下,鐘言抬頭仰視,牢牢地跟著它往城外去。很快他們就出了城,一離開喧鬧的街市外頭安靜了許多,鐘言甚至都能聽到紙鶴煽動翅膀的聲音。 到底怎么回事?師兄怎么了?他去了哪里? 鐘言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跟隨紙鶴往東奔跑,他還在想張炳瑞到底怎么了,死在了什么地方,自己要去哪里給他收尸……跑了一個時辰,鐘言還沒覺出疲倦可紙鶴仿佛不行了,不知是法術支撐不住還是怎么樣,它慢慢地落了下來。 鐘言伸手去接,將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法術就在他雙手觸碰的剎那消失殆盡,能飛的紙鶴立馬變成了一只普通的折紙小玩意兒。鐘言幾次三番將它往上送,試圖讓它重新飛起來,可每一回都是徒勞。 “怎么回事……”鐘言從未見過師兄的紙鶴變成廢紙,就像有什么東西鎮壓了師兄的法術,令他逃脫無門。他不敢往更壞的地方去想,但是又無法理解發生的這一切,最后只好再拿出六枚銅錢,依次算卦。 上回他算張炳瑞的生死,這回他算陳竹白的下落。 “尋人,無果?!苯舆B數十次都是這樣,鐘言自知自己算卦并不厲害,可也沒算出這樣的卦象來。這又不是在鬼煞里,尋不到生門尋不到死門,在活生生的外頭哪有什么尋人無果! 正當他思索著繼續追尋還是轉身回秦宅的時候,周圍的草木忽然簌簌抖動,好似有一張天羅地網般的法陣正在啟陣,鐘言剛要打出手印自保便徹底被法陣擊暈過去,搖搖欲墜地往后倒退幾步,最后攥著紙鶴倒在了落葉當中。 天不知不覺開始黑了。 秦翎的院落里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等大少奶奶回來,連大少爺都撐著精神呢。而同時四小姐的院落里倒是張燈結彩,紅色的大燈籠高高掛起,嬤嬤們正在給她試穿喜服。 喜服要提前穿好試試,因為婚事倉促,大紅吉服并不是徐家特意請繡娘花時辰來縫制的,而是去繡品鋪子里買來現成,不合適的地方嬤嬤們立馬給改。然而她們的喜氣洋洋并沒有轉到秦瑤的臉上,要出嫁的女兒家反而含著淚水,看向鏡中人。 “我想去瞧瞧大哥,你們就讓我去吧?!彼俅伍_口,可是回應她的全部都是搖頭。 “誒呦,四小姐您這會兒可看不得那個?!?/br> “知道您和大少爺感情要好,可您是要出嫁的姑娘,咱們不去,聽話?!?/br> “大少爺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不會讓您過去,徐家的人若是知道您去看他,說不定會不高興啊?!?/br> 才不會,徐長韶才不會不高興,秦瑤默默地攥著絲帕,可惜她沒法子和這么多嬤嬤們相抗。她再次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成婚的衣裳已經穿上,很漂亮,和長嫂、二嫂嫁人那天的樣子很像。女兒家終有這樣一天,她也逃不過去。 只不過她是萬幸,可以嫁一個提前知道了模樣并且情投意合的男子。 “你們都在這里等著,我去給柳mama看看?!钡阮^上的金鳳戴上,秦瑤扶著喜臺站了起來。她從未覺著頭上這樣重、發絲箍得這樣緊,一想到成婚那天要穿戴如此活活熬一整天就提前渾身發緊。 這是任何男子都不能明了的悲涼,從此要離開娘家,成為別人家的少奶奶。離開這個家她就不是女兒,而是婦人。她要一步跨過火盆,也要一步跨入持家的門檻兒,從此相夫教子,收斂好自己的少女心境與喜樂。 好在,徐長韶他人是極好的。秦瑤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好歹自己嫁了喜歡的人,他們是良配。 千斤拔步床的最里頭燃著三個香爐,秦瑤一步步往里頭走,小小尖尖的繡花鞋一點點往里挪動。聽到腳步聲的柳mama從昏睡中睜開雙眼,除了聽見小姐的聲音,她也聽到了陰兵的腳步聲。 咯噔,咯噔,咯噔,已經到院門口了。 時候到咯,要走咯。 “mama?!鼻噩幗K于站到了奶娘的面前,“您瞧瞧,好看嗎?” 柳mama睜開昏花的雙眼,點了點頭:“好看啊,終于瞧著這一日了,養女兒是艱難,從小就cao心,cao心十幾年最cao心的就是這一遭。如今我放心啦?!?/br> 秦瑤慢慢地往下蹲,由于她從小纏了小腳,根本就蹲不穩當。纏足的苦痛歷歷在目,柳mama總想偷偷給她解開纏足布,可每回都被嬤嬤們發覺,再給纏回去。終于她蹲了下來,拉著柳mama的手去觸碰自己花苞般的面龐。 “這是鳳冠?!彼χ蘖?,自來女子嫁人都哭,從前秦瑤不懂,如今她什么都懂了,“徐家給的鳳冠精致萬分,價值百金?!?/br> “好,好?!绷鴐ama兩只手伸過來,像貪戀金銀財寶那樣摸不夠,實際上她哪里是貪戀銀錢,而是從這鳳冠的價錢上掂量著徐家對小姐的用心。 “這上頭都是金鳳,衣裳合適?!鼻噩幱掷氖謸崦约旱男乜诤图绨?。 “好,好?!绷鴐ama用指尖判斷針腳的細密,最后心滿意足地笑了。這時趴在床上的長毛白貓跳了下來,喵嗚喵嗚地叫了幾聲,晃悠悠的,朝著秦瑤的方向倒了下去。 就在它倒下去的瞬間,柳mama的手也從秦瑤的肩膀上滑落。 而此時此刻秦翎的院子里也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聲音,不單單是元墨和小翠聽見,這回連秦翎都聽見了。 他偏過頭,瞧見兩只烏龜正在奮力地往外爬。老龜的龜殼上傷痕累累,小龜如今也長大了。兩條鯉魚不安地游水,時不時地往外蹦一蹦,而那兩條不被人喜歡的泥鰍仍舊縮在淤泥當中,還是不肯認主似的。 “元墨,把泥鰍拿過來,我看看?!鼻佤嶙罱K開口。 元墨眼巴巴地看著門口,多期望少奶奶這時候立馬回來。聽到少爺的吩咐他趕緊去搬:“您要看泥鰍做什么?” “看看也好,別人都養不好墜龍,恐怕我也不能養好……但畢竟養過一場?!鼻佤嵴f。泥鰍被搬過來了,元墨干脆又把鯉魚和烏龜拿過來,老龜已經站在了盆壁一側,即將翻越出去。 可是這一回它沒有了上回的力氣,怎么都翻不出去了。 咯噔,咯噔,咯噔……聲音越來越近,秦翎抬頭看向續命繩,它宛如蠟燭芯子正在快速縮短,從四丈縮短成一丈。 “元墨,小翠,你們過來?!鼻佤嵊靡恢皇峙闹匾?,躺在床上的他雙目清澈,語氣自如,而且身上哪里都不疼了。元墨和小翠趕緊過來跪下,腰背深深地彎了下去。 “我走之后,不要為我守墓?!鼻佤崧犞谴呙穆曇?,陰兵恐怕已經收了柳mama的魂魄,也終于找到了這院里。 元墨和小翠低頭不回,仿佛只要不回,主子就不會死。 “小言他是兔子成精,身邊不能沒有自己人,你們要跟著他走,生生世世,世世代代地跟隨主子,替我好好照顧他?!鼻佤徇掷锏南隳液徒疴?,氣息慢慢地弱了下去,“我走之后,少奶奶不用替我守喪,我和他有休書,你們要勸他盡快走出悲痛?!?/br> 兩個孩子仍舊不肯抬頭。 “有休書,算作和離,這樣你們少奶奶就不能為我守寡了?!鼻佤岵蝗绦娜ハ胄⊙詾樽约郝錅I的模樣,只好狠下心說,“休書在屜子里,你們要勸少奶奶遠離紛爭,開開心心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秦家已經約束他太久了,他并不喜歡這樣的日子,我知道?!?/br> 地上忽然滴落了幾顆淚水,泥人和紙人不是不能落淚,只是要到悲痛絕境。 “春枝、夏露、秋谷、冬華,四個大丫鬟跟著秦瑤去徐家,算是她的貼心人,從此不算我秦家的丫鬟了。童花和張開也跟著你們少奶奶走,徐蓮若是想走便走,若是想跟秦瑤去也可,隨她的意愿。告訴你們少奶奶,不要為我報仇,只管走就是?!鼻佤岚才胖约旱纳砗笫?,最后看向秦逸。 秦逸根本沒有熟睡,他一直醒著,只是不哭了。 “小逸……往后就辛苦小言了,不過我很放心,他會帶大我們的孩子,保護他,喜歡他?!鼻佤嵴f完后親了秦逸一下,忽然間所有力氣全失,他看向頭頂,一只手慢慢地垂向床邊。 “我是等不到他回來了,但我知道,往后必定還能相見?!鼻佤衢]上眼睛,他太了解小言,也太相信這份情。若小言一直不死,他豈能罷休,他會不眠不休地尋找自己的轉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結拜為夫妻。 想到這里,秦翎忽然間不怎么怕死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閉眼就會投胎去,然后等到再次見到小言就一定會全部想起。 “我不難過,因為我知道往后每過一日都和與你相見更近一日,心里是歡喜的。小言,你我終將相見,我會等?!鼻佤岬囊坏螠I水滑過面龐,穿著他大婚的喜服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只是不知道,今夕是何時了……” 猝不及防沒了聲響,元墨和小翠都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立馬抬頭跪行兩步,狠狠地磕下頭去。端著藥碗的童花愣在門外,他看不到身后的院落里已經站滿高大的陰兵。 落在泥鰍面前的那只手就在這時候被咬破了,兩條黑色的墜龍鉆出淤泥,快速地喝著秦翎的血。唯有那只大公雞跳上了床,仰著頭,用力地在晚間啼鳴,要鳴得啼血來送秦翎這一程。 第199章 【陽】混沌煞9 鐘言從頭痛中醒來,卻不知身在何處。 身體疼得像四分五裂,可是卻看不到任何傷口,他平躺著往回吸氣,試圖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想著想著,他看到手指捏著一個染血的紙鶴,頓時將昏倒前的一切記起。 師兄出事了,秦翎也快不行了! “啊……”強忍疼痛,鐘言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好像還在原地,仍舊是那片滿是落葉的野林。只不過法陣的存在令他強烈不適,顯然這附近還有高手。 “什么人?”鐘言聽到了腳步聲,他急于回到秦家去,也急于弄清師兄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可終于醒來了?!焙苁煜さ穆曇舫霈F,鐘言下意識地抬頭一瞧,懸崖高處站著一抹玄青色身影,正是光明道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鐘言已經氣血攻心,瞬間變回了白發紅眸的鬼形,外加他這身正紅色的喜服甚是艷麗,宛如惡鬼出山,眼神中再無憐憫。 “我不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讓你陪我一起煉丹去?!惫饷鞯廊苏f著說著就坐下來了,兩條腿在懸崖邊上打晃,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著急和沉穩,“我知道你是什么?!?/br> 鐘言試著打開手印破壞他的法陣,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到后來他完全放棄了破陣,也不理會光明道人的話,而是四處觀察尋找破陣的命門。 然而他這點把戲被光明道人看了個明白,他把手里的拂塵晃來晃去,充滿童真地問:“你明明是惡鬼,為什么要與凡人相處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鐘言發出一聲嘶吼,草木震動,樹枝被他吼得紛紛折斷。他不相信這個光明道人就是最初來到院里的那位,他怎么看都和那時候不一樣。 光明道人反而歪了歪頭:“我就是我啊?!?/br> “你究竟要干什么!要我的命?還是要誰的命!”鐘言抬頭仰望,“我昏了多久,我到底留在這里幾天了!” 光明道人像是被他的反應嚇到:“你以前在秦家可不是這樣的……你都睡好幾天了,我怎么知道你這樣不禁打,一個法陣下去就昏倒叮嚀大睡?!?/br> “好幾天了……”鐘言又差點沒有站住,往后一直倒退直到背后靠住了一棵樹。好幾天,自己居然在這里昏睡了好幾天,那么師兄和秦翎…… “我是光明道人,只不過我不是那個光明道人,上上回咱們相見時我還是小孩之身,如今我到這個身子里來啦?!惫饷鞯廊死^續搖晃拂塵,仿佛那根本不是法器而是一樣玩意兒,可以隨便在手里玩耍,“上一個已經死了,轉世投胎去了,這輩子輪到我?!?/br> “這具身子叫光明道人,又不是我叫這個,上一個人咽氣之前會找到下一個,說什么看到一眼便知曉就是這個了,活幾百年將人世悲喜看盡,誰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過煉丹倒是有意思,可以煉出各式各樣的仙丹藥丸,只不過有些丹藥需要鬼邪相助?!?/br> “你既然是頂頂厲害的惡鬼,又是餓鬼道,為何不和我一同去深山煉丹,非要參合人家的事呢?滿院子的人弄得不人不鬼,連個活人都快沒了?!?/br> “走吧,咱們一起走吧,你以你的惡鬼之力助我成就大業,到時候我們一起享用丹藥,豈不更好嗎?” “而且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自小有天眼,能看清輪回和實像,我見到你夫君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只不過天機不可泄露。他遲早是會死的,根本活不長久,他這輩子輪回轉世就是來人間受苦,你以為你能保得住他嗎……” “讓我離開這里?!辩娧詻]再繼續問他什么,而是如死了一般說話。他算不出來這是幾天后,但是他比誰都清楚秦翎或許撐不了這么多天。但愿,只能說但愿他還在世。 然而光明道人搖搖頭:“我好容易找到你這樣的惡鬼,我不放,除非你相助我煉丹。還有你那紙鶴是什么玩意兒?好玩嗎?” 鐘言面如死灰:“你把我騙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讓我助你煉丹?” 光明道人晃著腿點頭道:“當然啊,人間悲喜與我何干,也與你無干。不過有位將軍找過我,要以千金為禮求我為他煉出長生不老之藥,我才不答應呢。我逍遙自在,要千金做什么呢?只不過看著你追隨紙鶴好玩兒,所以將你留在這里罷了?!?/br> “你瞧,我都說了這么多了,你要不要離開那不人不鬼的院子和我在一起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