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78節
剛才聽人喊大少爺醒來,他還不信,這會兒眼見為實,驚訝之余也有百般疑惑。怎么這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的?不像是病懨懨的垂死之人。就算是醒來了,十日滴水未進只顧昏迷,也絕對不該是這樣的好精神。 鐘言見秦翎動氣,趕忙給他披上一件衣裳?!澳慵笔裁?,我出去看看?!?/br> “你不能去!”沒想到秦翎卻意志堅決,一反常態,掀開被子慢慢地下了床,“你不許去,我去?!?/br> “你急著下什么床?”鐘言自然是想他好好歇息,可是轉念一想,也就沒有反對。自己到底不是女子,很多時候,說話、辦事、思索還是從男子的角度出發,可放在秦翎的眼里,今天這事對自己乃是十足的冒犯。 他面上是成了親的人,別人的妻,秦爍在面前算是半個家里人,可到底還是外人?,F在外人帶外男進了院,不顧其他,徑直來了房門口。好在這會兒自己是衣裳齊整,若還沒梳洗,豈不是全讓人看了去? 秦翎生氣就氣在這點子上了。 見大哥起來了,秦爍心里的疑惑更多一層,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回魂之人,索性退了一步:“大哥現下覺著如何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秦翎走得慢,可仍舊扶著門框走出屋子,用力氣微薄的雙手將房門關上了,“二弟,你這是什么意思?從前這院子里只有我,自然是什么人都可以進來,如今……“他歇了歇,“我有了房里人,你怎么敢帶人隨意地進來?”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聽著你醒了,太高興了所以才糊涂啊?!鼻貭q的語氣不緊不慢,語氣淡淡,眉心卻擰著一股不甘心的勁兒。這些都讓秦翎看在心里,原來,在這個家里,她還是被人瞧不起的。 不管她為自己做了多少,在自家人的心里,乃至一些長工老人的心里,她仍舊是買來沖喜的人,得不到少奶奶應有的尊重。 “往后這個院子,不許你再進來?!彼餍?,秦翎將所有的話都說了,“不管是你還是其他的男丁,有事一概在院門口傳話!” 秦爍嗯了一聲,可腦海中有發自心底的嘲笑。人販子和喜娘找來的,能有什么好人呢?別說那生辰八字都是編造的,就連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不好說??删褪沁@樣的一個女子,把秦翎給纏住了,而更可恨的是……秦爍也在夢里見過了她。 可來路不正就是不正,都是她魅惑蠱惑的。 “大哥別生氣,往后我吩咐其他人,以后不進來就是?!鼻貭q有點本事,哪怕心里再多不滿,永遠都不會擺在面上,“還請大哥一會兒替我給嫂子賠個不是?!?/br> “你若覺著自身不對,往后就該守著男女大防?!鼻佤岵皇遣幻靼?,他只是身子不行,又不是不通人事。二弟看向那人時,眼里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情。秦翎也清楚,他自來就是喜歡和自己搶的。 小時候搶過文房四寶,再大些搶過馬具馬駒,如今…… “是,大哥教訓得對?!鼻貭q上下打量著秦翎,想看明白他究竟是真的好了,還是強弩之末。前幾天自己來看,他可是死人一樣躺在床上。 秦翎懶得管他,轉頭看向兩個下人,溫和的人生氣起來都不狠毒,只能看出確實氣得不輕:“你們把東西放下,出去,秦家有秦家的規矩,沒聽說誰家有女眷的院子這樣胡鬧!” “是?!币凰查g,兩個家丁好像看到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之間的爭奪齟齬。于是高僧的尸骨就這樣被放在地上,只剩下秦爍和秦翎兩個人站在門外。 目光交接的咫尺間,秦翎淡淡地開口:“二弟,我還沒死呢?!?/br> 只因為我還沒死,你不要妄想自己不該妄想的,只要我還沒死,我必定要護著她。 “什么死不死的,大哥如今大好,必定是應了那句話,嫂子的八字和大哥相配,往后必定開枝散葉,子孫滿堂?!鼻貭q自然聽得懂秦翎的話外之音,但他萬萬不信大哥還能人道,刺人心就要往最難堪的地方刺去。 果然,說完后他看到大哥迅速發熱的耳根紅了。 于是秦爍笑了,是憋著壞的那種笑?!皩α?,這高僧尸骨原本供奉在咱們秦家的祠堂,可不知怎么的,祠堂的屋頂竟然漏了水。牌位都先請到了別處,唯獨這個……后來我想,高僧畢竟是高僧,有他的福祉在,放在這里豈不是最好?” “那就多謝了?!鼻佤狳c了下頭,“我要靜養,就不送你出去了?!?/br> “是,大哥和大嫂好好歇息,我先回了?!鼻貭q退下臺階,再鞠一躬后才離開大哥的院。剛走沒兩步,他的貼身小廝就跟了上來,正是那日被秦翎罰掌嘴的那個。 “您看見了嗎?大少爺真好了?”小廝問。 秦爍正煩:“好了,就和沒病的人一樣,我瞧著比從前還好?!?/br> “那這怎么辦?眼瞧著秦家就是您當家,大少爺怎么好了?”小廝亂出主意,“要不……小的給他飯菜里下點藥?聽說外頭有種毒,無色無味,吃完就吐血歸西……” “不行,他若是自己病死了最好,若是查出被人毒害,豈不是直接把矛頭引到自己身上?!鼻貭q沒有那么笨,轉念又說,“對了,你聽過還魂之說嗎?” 小廝哪里聽過這個,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怎么覺著,我大哥不像是自然好起來的,倒像是用了什么法術,或者走了什么歪門?”秦爍細細地思索,“太怪了,病了這么多年一下全好,一醒來就能自己下地,臉色也好,也不見消瘦,這里頭有古怪?!?/br> 小廝急得抓耳撓腮:“那您打算怎么辦?” “你過來,我有件事吩咐?!鼻貭q先看了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才說,“你去外頭幫我尋個厲害的人來,道士也好,和尚也好,仙家也好,看看我大哥房里是不是有什么偏門的東西,別是養了替身小鬼!” “是,小的這就去辦!”小廝得了活兒,一溜煙地跑走了。 院子里,秦翎看他們都走了才放心,只是不懂二弟將僧骨送來究竟何意。初秋的風吹過面龐,同樣也吹翻了僧骨上的白紗,秦翎趕忙彎腰將紗布抻回去,一人一骨面對著面,他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暖意。 暖意中還有一絲甘甜的清靜。秦翎一時出了神,直到面前的門開了他才起身。鐘言怕他吹風,先將他拉了回去,關上窗,怕他這個強行續命的脆皮人被吹倒了。 “剛才看什么呢?”鐘言給他沏了一杯茶。 “看那僧骨?!鼻佤峤舆^了茶,“我在想……究竟是何種心境才能了然萬物,放下世間種種,甘心原地坐化。若是我……必然做不到決斷?!?/br> 這就是佛的境界了,鐘言自然想不通:“你先別想那個了,我問你,你剛才和你二弟說什么了?大清早的,他帶人跑咱們這里發癲?!?/br> 提到這個,秦翎站了起來,當作一件人生大事來說。他今日精神好,眼里有不同往日的神采:“你放心,我將二弟訓斥了一頓,往后他必然不敢貿然闖進來,更不敢帶著外男進來?!?/br> 鐘言卻心想,你還是低估了你二弟,他什么都敢。 “還有,往后這院里只有我和元墨兩個男子,不會有第三個,你不必事事緊張?!?/br> 鐘言心虛地咳嗽兩聲,你眼前就是第三個。 “還有?!鼻佤犷D了頓,笨拙地說起自己的曾經,只圖她一個心安,“我從前當真沒有相熟的丫鬟,往后也不會有,更不會納妾,你……你放心,往后你就是這院里的女主子?!?/br> 鐘言低頭揪著手指頭,天地良心,我是男主子。 看她不言語,又深深地垂著頭,秦翎便猜她是害羞了。嗯,果然,再是奇女子,也是有女子之情的。 “從前是我疏忽,沒吩咐過,從今日起,我二弟他再也不會跑來這里……”秦翎學著她說話的樣式,頭一回說了不算文雅的詞匯,“發癲。不過這發癲是什么意思?” “???哦,這是我老家話?!辩娧圆缓靡馑颊f這是市井粗話,“意思就是……異想天開?!?/br> “嗯,那我二弟是跑來發癲了?!鼻佤狳c頭。 等元墨和小翠帶著郎中回來,差點被房門口的東西嚇一跳。雖然還蓋著布,可是他倆都有種不言而喻的難受,仿佛靠近那東西就要頭昏目眩。郎中自然沒有什么異樣,先在門口候著,等里頭喊人了才進去。 一進去,他的藥箱子直接掉在地上,差點砸了腳面。 “元墨?!鼻佤徇€沒坐下,“快幫孫郎中將東西撿起來,你可真是越來越懶?!?/br> “是是是,小的是高興壞了!”元墨在屋里忙前忙后,拉著小翠,兩個孩子陀螺似的跑。小翠已經把正廳的桌椅擦干凈了,從前少爺看病把脈都在床上,好久沒正正經經坐著來。 等鐘言幫自己把發冠戴上,秦翎才坐下。他是長子,從頭到腳都是長子的氣派,只不過病了拎不起來。孫郎中給他抓藥抓了兩三年了,也是頭回發覺秦家的大公子其實……不難看。 何止是不難看,是長得好啊。 只是他旁邊那位少奶奶……孫郎中很是奇怪,怎么看起來面色慘白?兩個人像換了個精神。顧不上其他的,孫郎中先把行醫的物件擺了出來,等候給秦翎看脈象。 “又要麻煩您了?!鼻佤岫读讼滦淇?,將左手腕放了上去,實則已經有點累了。剛才說了那些話,又站了一會兒,身子還是脆。 鐘言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打算聽郎中怎么說,一邊觀察著門口那僧骨。方才他也聽了一耳朵,秦爍居然蠢到將這等寶物放在秦家的祠堂里供奉,當真可笑。雖然骨頭只是骨頭,不是佛像,可到底是生前有過大智慧的高僧,不把你家祠堂牌位全燒了才怪。 恐怕他也是換了好幾個地方,放在哪里都不行,但若是扔了這么好的寶貝,又實在舍不得。思來想去才會想到這院,這不,忙不迭地搬來了。 “這脈象……”孫郎中忽然開了口,“您這幾日是否服用過什么?” 元墨和小翠在大少奶奶身邊一左一右地站著,儼然成了她的心腹。聽郎中這樣說,他們的心一揪,連忙看向了鐘言,生怕郎中摸出什么端倪。 鐘言則沒有慌亂,只是累得瞇著眼睛。如果這位郎中真能從脈象中摸出什么,他就是神醫了。 秦翎自然全不知情:“沒有,我只是昏睡?!?/br> 鐘言在旁邊補充:“給他喝過水,每日三碗?!?/br> “這倒是?!睂O郎中點頭,“世上也有停食療法,這都是殺清體內病灶的終極之法,可翻遍所有的醫書,從沒聽說過有停水療法?!?/br> 秦翎原本沒注意,帶著疑問看向了鐘言:“我在昏睡中還能喝水?” “自然喝不了,我嘴對嘴喂你?!辩娧孕χf,等著看他的臉紅起來。 果真,他的臉紅得飛速:“這……這……” “還請大少爺稍安勿躁,心跳動過快,我手下無法把脈?!崩芍刑嵝?,指尖下的心跳原本一下是一下的,這會兒砰砰砰地亂跳。秦翎自知自己失禮,趕緊閉眼默念詩書上的好詞好句,心里連續背了十幾首才把這心跳壓下去,可再也不敢看她。 嘴對嘴,這不就是肌膚之親了嗎?他又忍不住地想。 郎中剛剛舒展的眉頭再次緊皺,這心跳怎么又快上來了? 等到脈象把完,郎中自嘆不如,站起來拱手道賀:“不知秦家是請了哪位神醫,老朽深受震撼。您這病已經大好了,若無其他急癥,只需要慢慢靜養,回歸完全康健之日也就是一兩年的功夫。只不過體內還有風寒未清,身子還是虛弱得很,需要滋養慢補,切不可cao之過急?!?/br> 秦翎等這番話已經等了太久,幾年過去了,沒想到終于盼望到病愈之日,可他竟然不信了。 “當真?”他急喘了幾下,“我好了?” “給您道賀啊?!崩芍行χc頭,“聽說前些日子您親自去隱游寺吃齋聽經,怕是誠心感動上蒼?!?/br> “我真的好了?”秦翎還在懷疑,不由地看向元墨,“元墨,你聽見了么?我好了?” 元墨樂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別說是少爺,他都怕聽錯了。只因為往??催^郎中都不是這樣說,這個說體內有火氣,那個說有濕癥,這個說肺火旺,那個說肝火勝……看來看去,郎中把過脈象只會背地里搖頭,這是頭一回聽見好話! “我竟然好了……咳,那可真要謝謝神佛菩薩,過幾日回隱游寺還愿?!鼻佤嵩S多年不曾高興,剛還想再說點什么,忽然將手抬了起來,“既然我已經好了那就再麻煩您一件事。賢內消瘦,請您看看她是何種體質,然后開些補藥來調養……” “我不用我不用,我可沒有你們大族世家的習慣,來不來就喝點補藥?!辩娧該u頭回絕,力度太大了,直接把頭上的金簪子甩了出去。 他一驚,可是來不及撈了。只聽得叮當一聲,臘梅金簪直接甩到了秦翎的腳下。 郎中即刻有些站不住了,連他都沒見過這樣“豪放”的女子。女兒家的飾品哪有隨便掉落的道理,放在別人家的小姐身上,當著外人這樣一掉,恐怕羞得幾日不出門。而秦翎作為她的夫君,自然也覺得臉上無光。 可這位大少爺不僅沒有呵斥,反而費勁兒地彎下腰給撿了起來。 “簪子都戴不住,沒見過你這樣淘氣的?!鼻佤釋⑺钕矚g的簪子緊緊攥在手里,早知道她喜歡臘梅,當初就該多打一套頭面,讓她換著來戴??刹恢遣皇撬刍?,這簪子的尖處竟然有一點暗紅,看不出是什么染上了顏色。 鐘言見他打量簪子,一時有些緊張,畢竟手腕上的傷還在呢。每日割開取血,那傷口一時半會兒愈合不了,他趕緊走到秦翎面前將簪子拿回來,轉頭對郎中說:“多謝您了,您開了方子給元墨就好,讓他跟著一起去抓藥?!?/br> “是?!睂O郎中往后退了兩步,由元墨拎著藥箱,兩人一起離開。等他們一走,鐘言將金簪重新戴回頭上,回身對秦翎一笑:“你瞧,我沒騙你吧,我說你好了就是好了?!?/br> 這回秦翎沒再反駁,沒看過郎中他心里總是不踏實,現在得到了證實,自己確實是好了。 自己終于……好了。 秦翎低下了頭,久違地盼望起新生。從前他對春夏秋冬都不在意,能熬過一季便是一季,如今他忽然察覺到窗外有變,原來這院里的景色竟這般好看。 大少爺好了,這消息不脛而走,特別是請過郎中之后,每個人嘴里談論的都是這樁奇事。元墨帶著郎中去賬房領了抓藥和上門的銀子便小跑回來,笑著沖進屋里:“少奶奶少奶奶,錢管事說給少爺請安,晚點過來有事通報?!?/br> “她在賬房沒什么事吧?”鐘言剛把高僧的僧骨搬進來。 元墨悄悄地說:“好著呢,徐夫人管賬不比從前的錢管事差勁,只是從前她忙著顧家,再說誰家也不請女管事。賬房里新找了幾個伙計,都聽她的,沒人看出來?!?/br> “那就好?!辩娧苑判牧?,徐蓮要找自己,恐怕是殃人的事有著落了。他不愁那個,只愁秦爍請來的這尊“大佛”要怎么放,再怎么說,這絕對不是俗物,放在喜臺上更不行。 喜臺上是放和婚嫁有關的物件,把這擺上去,豈不是自己和高僧成親了?鐘言思來想去還是將僧骨搬進了睡房,先放在書案上:“元墨,一會兒你找丫鬟進來把軟塌撤了,放個觀音臺來?!?/br> “是?!庇^音臺是供佛的,雖然這僧不是觀音,但元墨也猜出要怎么放。只是他和小翠不能離它太近,離近了就頭暈。 院里請了四個大丫鬟來使喚,沒多會兒就弄好了,僧骨放上去之后鐘言的心里安定許多,不知怎的,他竟然不怕它,也不覺得它恐怖。況且它確實有用,只要有它在,任何邪物都別想進秦翎的房子。 早有這個鎮宅,還怕什么rou紙人啊……鐘言忙完一通再出去,秦翎還在外頭曬太陽,他走過去將輪子椅推動,將閉眼休息的秦翎嚇了一跳。 “你干什么?”秦翎回頭問。 “推你出去轉轉?!辩娧砸恍?,“只可惜啊,入秋了,沒有什么好看的鮮花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