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61節
微微發青的皮,白發過腰,手指尖長。 “拿過來?!辩娧曰剡^身,朝著張開伸手。 手里的酒水一晃,灑出一些來,張開從沒見過這樣的眼,通紅的,血淋淋。但他還是把酒送上去了:“少奶奶還有什么吩咐?” “吩咐……”鐘言將大碗放在床上,“續命乃是逆天行道,無論我給他續幾日,一日也好,一千日也罷,都是脫出了陰司往生的大事。往后這院里更不會太平,你們可愿幫我?如果愿意,就留下來,如果不愿,速速和錢管事結了銀兩,走得越遠越好?!?/br> 他并不是考驗他們,而是一種規勸。秦翎不死,身邊的妖魔鬼怪會再次纏上他,想要害他的人會全部浮出水面,陰兵過道也會日日尋他,還有天道天罰。 屋里,張開,小翠,元墨,沒有人離開。 鐘言點了點頭:“你們的好,我記著?!闭f完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臘梅金簪,在手腕上狠狠一劃。 若是銀或銅,都不會在他身上留這么深的傷口,唯有純金。 隨著傷口開裂,暗紅色的血淌了出來,直接滴進了烈酒當中。這烈酒少說也有幾十年,單單往外這么一倒就能把不勝酒力的人熏得流淚,就算是喝酒的個中好手也不敢輕易下口。它香是香,酒氣繞人,可酒勁兒沖上頭也不是鬧著玩兒的,這樣一大碗若是喝下去必定要喝死人。 誰知少奶奶的血滴進酒里,竟把濃烈的酒氣逼退了。酒水瞬間失去了氣味,宛如一碗白水。只有鐘言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血太陰冷,要借烈酒抵消,秦翎就算體內有毒陽也經不住自己的陰血滋養。 滴了好一陣,半碗酒,半碗血,鐘言拉起袖口一扯,撕下布條繞腕三圈。他單手將秦翎扶了起來,秦翎的頭倒仰,他讓小翠幫忙托著秦翎的后腦,自己昂頭含了一口碗里的血酒,對著秦翎的嘴渡了過去。 嘴唇相貼,皆是冰涼。 秦翎已經喝不下東西了,血酒恐怕要吐出來,鐘言嘴角掛著鮮血,輕輕地揉著他的喉結,催他下咽,又溫柔地看著這個讀書人:“喝吧,我讓你見著今年的雪?!?/br> 一碗血酒灌下,剛才沒有血色的秦翎竟然面色發粉,好似恢復了一些氣色,就連呼吸也平穩許多。元墨怔怔地看著:“這是……這是成了嗎?” “不一定,得看他能不能醒過來,醒不過來便是活死人了?!辩娧哉f完手里的碗一歪,掉在地上。酒碗大而厚,并沒有摔碎,而是繞了彎在地上打轉,小翠剛要去撿就聽到院門口有人要進,她連忙撐傘出去攔著:“不見不見,少爺病重,什么人都不許進來?!?/br> “郎中也不見嗎?”門外的小廝問。 “郎中也不見?!毙〈淞嫜览X,少奶奶現在這幅樣子,可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擔心嚇死秦家的人,她擔心的是……從此秦家開始打鬼,打的就是少奶奶。 少爺本來身體不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果這時別人看到少奶奶的樣子了,那閑話可就傳出去了。一定會說少奶奶裝作人的模樣來成親,吸走了少爺的陽氣,到時候倒打一耙。 小廝被雨水淋得夠嗆,原本也不愿意接這個活兒,晦氣。郎中更不愿意來,秦大少爺已經是死脈了,就算再看也沒有轉圜之地。小翠這樣轟人,反而給了他們離開的借口,等他們的背影剛在雨中消失,還沒消停多會兒,又一個人來了。 “錢管事?”小翠仍舊攔住,“不讓進不讓進,今兒少爺要靜養?!?/br> “你和少奶奶通報一聲,就說我來了?!毙焐徴f。 錢修德什么時候和少奶奶有接觸了?小翠從沒和他說過話,宅子里的家仆都說他勢力,只和老爺、夫人、二少爺多說話。但她還是回去了,一進門抖抖傘:“少奶奶,錢修德來了!” “他來干什么?”元墨的不高興都擺在臉上,“他一定是來商量治喪的銀兩,真晦氣,不讓進?!?/br> “讓她進來吧?!辩娧詤s說,“她已經不是錢修德了?!?/br> 不是錢修德?小翠不解,但還是出門叫人了,不一會兒錢修德進了屋,連張開都很不適應這位大管事的到來。沒想到錢修德進來之后沒有對他們冷眼相看,而是挨個點了下頭,最后到鐘言面前恭恭敬敬:“您吩咐的事有些麻煩,秦家的賬房里頭尋不到,恐怕被錢修德藏起來了?!?/br> “???”元墨徹底詫異。 徐蓮看了看屋里這三人,又看了看鐘言,在鐘言點頭之后才摘下僧帽,解開了頭發?!拔也皇清X修德,后面這個才是。我是他多年發妻徐蓮,他想用兩個人的身子養泥螺,將我坑害,少奶奶為我換了身子,你們不用害怕?!?/br> 兩個紙人和一個泥人看到了腦后的那張面孔,眼皮和嘴唇縫得死死的,只剩下鼻孔喘氣??墒沁@張臉的五官還在動,特別是眉毛和嘴巴,可以看出后面那人在拼命掙動,還想說話。 “少奶奶懷疑打棺材的人和殃人有關,讓我去賬房尋找,你們不用害怕?!毙焐徑o他們看完了,頭發系上,僧帽戴回頭頂,“我會和秦家的人說在寺里修了佛法,要吃齋念佛半年,戴帽半年?!?/br> “哦……原來是這樣?!毙〈潼c了點頭,“我們不怕,我們也不是人?!?/br> “???”輪到徐蓮驚訝。 “我和元墨是紙人,那小丫頭是泥做的,我們也是被人坑害,大少奶奶給我們做了身子?!睆堥_說。鬧來鬧去,這屋里就少爺一個活人。 “竟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咱們都是一起的?!毙焐彶辉賾倚?,轉身問鐘言,“我不知道錢修德將那些賬目藏在何處,若要找起來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所以……要不要拆開后面的縫線,拷問錢修德,他雖然只能吱吱呀呀,但或許還能透露些什么來?!?/br> 鐘言搖了搖頭:“你和他一個身子,拷問他就是拷問你,這事不行。好在秦翎的命還有轉機,你慢慢找,找出來就送來給我?!?/br> 徐蓮看向床上的大少爺,不知道他能否撐得過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醒。 沒想到,秦翎這昏睡一睡就睡了好幾日,而這場雨也淅淅瀝瀝地下著,足足下了九天。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奇事,往年還有干旱,今年竟然多雨。但唯有鐘言他們明白,這是上天提醒,世間留了不該留下的人。 鐘言日日夜夜地守著,外貌不知在第幾天時變回來了,他有時覺著這場雨是上天的嘲諷,可他照樣嘲諷回去,有本事你就一個雷劈死我,否則能奈我何? 秦宅內也傳開了,大少爺彌留之際,昏迷不醒,外人不能去看。兩個弟弟和小妹都來看過,可秦守業和夫人剛好不在家里,出門去了,外頭的路又被雨水沖垮了,一時回不來?;夭粊聿藕?,鐘言不愿多見人,每日幫秦翎換藥,灌血酒,換干凈衣裳,梳頭。到了晚上他們如尋常夫妻一般睡覺,鐘言時不時看一看他沒有動靜的側臉,哪怕他不說話,心里也是滿的。 “等到了年下,你教我堆個雪人?!辩娧暂p輕地靠在他肩膀上,就好像他瘦弱的身體是世上最強壯的依靠。 等到第十天,雨過天晴,窗外掛上了一道虹橋。 “出彩虹了呢?!痹陂T口坐著,雙手托著下巴,“快出來曬太陽,好好曬曬肩膀?!?/br> “來了?!毙〈溱s緊沖到能曬到的地方,那日去找張開澆透了肩膀,現在摸著還發軟呢,“可算出太陽了,這幾天怎么晾都晾不干。這虹可真好啊?!?/br> “是啊,我叫少奶奶出來看看?!痹掷镎陉抑?,雖說少爺沒醒,可屋里的桃花酒煎一直沒斷過。他抬著一個竹筐進去,腳步聲輕輕的,誰料剛走到睡房門口,嘩啦啦,竹筐掉了,掰好的桃花枝條散了一地。 “少爺?”元墨揉揉眼睛,“少爺!” “什么少爺少爺的,你小聲點兒?!毙〈溥M來撿桃花枝條,“怎么撒了一地啊,這……少爺?” 這回不單單是元墨愣住了,她也愣住。大床上,昏睡了十天的大少爺醒了,好端端地坐著,而忙了十天的少奶奶卻累得睡著了,趴在床邊上。 “噓,小點聲兒,別吵著她?!鼻佤岢麄儞u了搖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沒死嗎? 他只記得自己回來就開始咳血,那些鮮血如同自己的生命,吐出去,命就短一些。后來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了鐘言的身上,說完話只覺得累得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當時自己是抱著訣別之心,想來已經是最后一面,沒想到又讓自己闖過一關,看來自己這身子骨還有救。 還有救就好。秦翎心生歡喜,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可能是自己的心愿感動佛祖,讓他多賺些時日。正想著,趴在腿上睡覺的人動了動,等那人抬起面龐,秦翎剛歡喜的心情驟然失落,不禁脫口而出:“怎么瘦成這樣……” 鐘言好不容易補個覺,醒來就看到那人坐在面前,緊皺眉頭,好似有什么痛苦之事。他晃晃腦袋,還當是夢境,結果眼前的人反而更加真實了。 “你……”鐘言一下全醒,“你……” “你這幾日……沒有好好吃飯?!鼻佤嵋娝蚜?,更加心疼,她必定是時時守著自己,苦了自身。 元墨和小翠差點喜極而泣,趕緊進來跪下:“是,少奶奶從沒離開,少爺您終于醒了!這是大好了!” “我大好了?”秦翎不敢多說,伸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好疼,“我……我怎么好了呢?我做了個夢,夢里亂得很,有好多好多的人在叫我過去?!?/br> “你都睡了十天了,當然做夢?!辩娧运闪艘豢跉?,看來自己的陰血可以暫時壓過毒陽,他拉過秦翎的手腕把一把脈象,心脈雖未復原,但絕不會說斷就斷了。 “十天?我睡了這樣久?”秦翎不敢相信,他還以為自己只是昏睡一兩天而已。窗外已經一片大好,他依稀記得自己回屋時正烏云密布。 “這十天,你都這樣陪著我?”他趕緊看向鐘言,“不曾好好吃飯?” “吃了,只是你們秦家的飯菜不好吃,我不喜歡?!辩娧悦嗣亲?,“這會兒你可推脫不了了,下雪的時候帶我出城?!?/br> 秦翎還懵懵的,昏睡之前的話宛如走馬燈,被一一回憶起來。是了,當時自己以為是回光返照,所以未曾答應她,現下大好,必定能看到年下的初雪。再次醒來恍如隔了一世,他不禁低下頭,看到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 連手都餓瘦了。 “在看什么?”鐘言笑著問,“是不是餓了?” “不是,只是……很想像夢里那樣,牽一牽你?!鼻佤釤o奈嘆氣,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己不是英雄,照樣過不去了。他慢慢地抬起胳膊,沒什么力氣,但還是伸向那個方向。 觸碰之前,他小心地給她賠著不是:“冒、冒犯了?!?/br> 說完,他抓住了那只手的指尖,冰冰涼涼,和那個美夢里一模一樣,讓人不舍放開。 元墨和小翠趕緊捂住眼睛,少爺一醒來就這樣,可見和少奶奶的感情當真要好。鐘言一時說不出話來,見過人心無數,頭一回見這種傻子,醒來只記得牽手了……可是他沒有躲開,又一次被秦翎說紅了面龐,自己的手涼,他的手是熱的。 “嘖,你干什么?還有人看著呢?!辩娧灾冈托〈?。一回頭,倆孩子都捂著眼睛。 “沒看見沒看見?!痹闭f,“少爺和少奶奶盡管牽手,小的看不見?!?/br> “是了是了,我倆就是屋里的擺設?!毙〈湟贿呎f一邊偷笑。 “你們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鐘言對這倆孩子的左右搖擺十分不解,只好轉過頭來。其實那人握得極輕,自己的力道可是足以毀掉隱游寺的響魂大鐘,一掙就能從他手心掙脫。 可是……這樣似乎也不錯。鐘言單手正了正金簪,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睡醒了還得去賬房找錢管事。你這倒好,睡這么多天,家里都要亂了套?!?/br> “你找錢修德做什么?”秦翎只當她又要忙碌,“管賬這事不忙,你慢慢學……或者讓小妹教你?!?/br> “我可不想管,我是……我是……”鐘言心說我是要找殃人算賬,可眼前逐漸模糊起來。許是這些天忙得太狠了,困倦卷土重來,他一時再說不出什么來,一頭栽倒在秦翎的懷抱里。 “醒醒,怎么了這是……”這是鐘言聽到的耳邊語,隨后這話便越來越清晰,在耳邊吵成一團,好似好幾個人在同時說話。他微皺眉頭,逐漸將眼睛睜開,寒風撲在他的皮膚上,但馬上就有人擋住了這風,用身體給他做了一道屏障。 等到鐘言完全看清楚,面前是好幾個……一模一樣的男生。 還沒穿衣服。 嗯,那么大。 鐘言在心里比劃了一下,隨后趕緊起來:“怎么了?我剛才是……怎么了?” 唯一穿著衣服的那個飛練正摟著他的腰,臉都急紅了:“剛才師祖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我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不醒,要不要看醫生???” “我暈了?”鐘言眨了眨眼,“我怎么又暈了?在望思山上也是……我剛才暈了多久?” “兩三分鐘呢?!憋w練說。 “只有兩三分鐘啊,那不要緊,現在要緊的是……”鐘言試圖從飛練們的懷抱中掙脫,“你們能不能穿上衣服?” 辦公室里血腥味十足,除了死了的,其余的人跑得跑,傷得傷??姓?3小隊空降隊長蔣天賜和被迫下崗的王大濤站在一起,白芷護著萬年倒霉蛋何問靈躲在會議桌的下面,鐘言實在不知道怎么處理面前這八個飛練,光是看一眼,就覺得吵到了自己的眼睛。 “穿不穿衣服又有什么區別???”其中一個飛練問,手指繞著鐘言的長發。 “在現在這個社會,區別很大?!辩娧缘哪樁家辶?,“你看了那么久的電視,電視里的人都是穿著衣服的?!?/br> 另外一個從后面抱他的飛練問:“那有沒有所有人都不穿衣服的電視?” “沒有!”鐘言斬釘截鐵地說,馬上看向了蔣天賜,“姓蔣的,我自愿加入傀行者第13小隊,你先幫我找八套衣服來,不要褲裝,要裙裝?!?/br> “真沒想到,我升到四級傀行者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這個?!笔Y天賜繃著那張撲克臉,叼著煙,從西裝褲兜掏出打火機來。他聯系了后勤部,馬上就有人來收拾殘局,整個大廈都被封鎖了,何問靈的鄰居家屬也會由后勤部和特殊處理小組一同解決,身為先遣部隊,蔣天賜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 自己忽然多了個隊友,還拖家帶口。 “咳咳?!卑总茝臅h桌下鉆了出來,“既然鐘言加入13小隊,我也加入?!?/br> “我也想加入,能不能先讓你們醫療部給我看看傷?”何問靈捂著鎖骨說。 “不,你不想?!卑总拼驍噙@位meimei,“就你這種體質,一旦入煞,絕對第一個被鬼盯上?!?/br> “你們先別吵?!蓖醮鬂牭媚X袋都大了,他只關心自己以非隊長身份退休會不會影響退休金,“一會兒會有人帶你回基地治療,現在這簍子可大了……堂三堂副堂主死了一個,特殊處理小組的代理人死了,科學家園的論壇管理也死了一個……” 穿著衣服的飛練聽著他絮叨,好奇地走到他旁邊去,一臉無邪地拿起他的對講機:“這就是你們傀行者的通訊工具么?好舊……” 話音未落,幾道風刃飛了過來,齊刷刷地割斷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對講機瞬間掉落在地,躺在了斷指和血跡當中。 飛練一瞬怒視,又一瞬變臉。 “好疼??!”飛練舉著受傷的手跑回鐘言身邊,手指還在往外冒血,清澈的眼睛眨著,像隨時隨地能流出眼淚來,“我只是隨便看看……” 王大濤更無奈了:“天賜,雖然你是隊里最有天賦的人,但是你好歹搞清楚狀況,不要動不動就傷人!” “我勸你才應該好歹搞清楚狀況,他是陰生子,怎么可能只是隨便看看?!笔Y天賜仿佛天生和飛練不合,“他是想裝作無辜偷看你無線電里的信息?!?/br> 王大濤一愣。對啊,自己差點被陰生子的虛假外表騙了,他體內是三障十惡,怎么可能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