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60節
再一晃眼,枯枝還是枯枝,根本沒有開花的跡象,整棵樹死氣沉沉。鐘言想不通方才怎么回事,趕緊拉過秦翎來:“咱們回屋等著,外頭風大?!?/br> 秦翎又看了看那尊僧骨,這才點了點頭。 回去坐坐也沒等多久,家丁就來通報已經備好馬車了。他們跟隨家丁往寺院偏門去,從那邊的臺階下去便是馬廄和停馬車的平地。到了地方,鐘言先讓秦翎上車,剛欲抬腿,一眼瞧見站在了偏門口的清慧住持。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彼颓佤岽蛄寺曊泻?,便爬上十幾節臺階回到偏門。清慧住持像料到他會返回:“施主還有何事?” “何事?”鐘言回頭看了看,見沒人看著自己便伸出兩只手抓住了這和尚的白色長眉,使了勁兒地往下拽,“你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禿驢,騙我進大鐘還想扣住我?眼下我是沒工夫和你算賬,否則我這會兒就把你眉毛揪下來,插毽子上!” “哎呦,哎呦?!鼻寤圩〕诛@然沒料到他會上手拽眉,“施主請放心,秦施主在寺內是不會出事的?!?/br> “那他屋里為什么會有水鬼?”鐘言使勁揪一把,“你們寺里不干凈!” “阿彌陀佛,寺內怎么會不干凈?那水鬼顯然是有人做了法,緊緊纏著秦施主的,只要秦施主遠離水,便可安寧。至于……”清慧住持生怕這兩條眉毛沒了,“老衲早已算出你在禪房內放置了替身符紙,雖說能力不大,但擋這劫數遠遠足夠。若再不成,那老衲必定出手搭救,必不讓秦施主在今早離世?!?/br> 鐘言心里的氣還沒撒完,但緩緩松開了手?!澳汶S口一說,我就相信?” “只因秦施主的命數不會斷在今早。人各有命,他到了該走的時候就必須讓他走,但時候沒到,若有水鬼強行索命,提前收了他的魂魄,老衲不會袖手旁觀?!鼻寤圩〕秩嘀济f,“本寺的響魂大鐘已毀,還望施主珍重,切不可行惡業之事。至于秦施主……到了時辰,便不要強求?!?/br> “胡言亂語?!辩娧話佅乱痪浔阕吡?,沒給清慧什么好臉色。他裝作聽不懂這番話的樣子,實際上是太懂了,才不敢聽。 回到馬車上,秦翎已經給她備好了墊子:“你剛出去找誰了?” “和住持說了幾句,沒事?!辩娧宰亓怂纳磉?,才發現秦翎將馬車里的窗賬拉開了。車外面,秦爍和錢修德樣子的徐蓮正看著家仆往一輛車上搬東西,正是披著白紗的僧骨。 這一路,好像比來時要快得多,或許是鐘言希望時辰跑慢點,希望今日不落日。秦翎的興致很好,一直在看窗外景色,看到什么都和鐘言說上幾句,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那邊是一座小山,底下有一條小溪流,小時候我經常去那里騎馬。騎馬回來順路給小妹買桂花糕,她愛吃?!?/br> “從前面過去是熱鬧的地方,不知道以前那家簪鋪還在不在。若是還在就好了,多買一些,總是戴得過來的?!?/br> “這里的樹從以前多了許多,我上次來的時候,只看到一整排的樹苗?!?/br> “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年熱一些,雨水也多一些,你覺得呢?” “???”鐘言沒回過神來。 “我說,今年熱,雨水也多?!鼻佤嵝α诵?,“你瞧,外頭又有烏云了,看來今晚要下暴雨,你記得關好窗?!?/br> 鐘言只是這樣看著他,竟然找不出回他的話來。他也看向窗外,早晨還萬里無云的湛藍天已經變成了烏云密布,大雨將至。 秦翎繼續笑著:“前頭是我以前練射的地方,那時我還拉得動弓。冬天下大雪,我帶著二弟和三弟在這邊堆雪人,那年我是三人中最高的。你以后若是有空來也可以堆個雪人,就當給我看?!?/br> “我不喜歡雪,我不喜歡?!辩娧詣e過臉去,“再說我也不會,往后你教我?!?/br> 這回秦翎沒再回話,只是笑著低了低頭。 等他們回到秦家的時候,這暴雨看著已經快要下起來了。頭頂的天變成了一口黑鍋,再低一些就要壓到每個人的腦袋上。秦翎就是在下車的時候咳血的,這一次他沒法再當看不見,因為咳得太多了。 小翠和元墨原本高高興興地盼著少爺和少奶奶回來,誰知盼了一整夜,一見面就是肝腸寸斷。其他人也亂了套,誰也沒想到大少爺會忽然不行了,明明上車之前還好好的。只有鐘言沒有亂了手腳,這病秧子的毒陽發作,他那點心脈已經不行了。 這兩日只是回光返照罷了。 秦翎是坐在輪子椅上被推回來的,眼瞧著周圍的人為了自己忙忙碌碌,他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這幾天看似康健,實則已經用光了氣息,這會兒喘一次都難。他不住地咳嗽著,時不時就有血咳出來,胸口全是紅的。臉色也迅速地蒼白下去,眼里的光逐漸黯淡。 等到他能說話的時候,就把元墨和小翠招到了身邊來:“咳咳,你們……” “少爺您別說話,省著力氣?!痹蛟谒策?,“已經派人去叫郎中了,您換一個郎中肯定能醫好!” 秦翎卻搖手,他也沒料到會這么快,還以為能拖到黑天。當真是閻王催命,不留三更。 “不……不醫了?!鼻佤崦銖姷匦α讼?,“翠兒……” “小的在?!毙〈湔驹谠砗?,強忍悲痛,“您放心,郎中一來您就好了?!?/br> “你們……以后跟著她?!鼻佤嶂挥姓f這幾個字的力氣,昨日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還能走,不咳嗽,他們一起說話、泡浴,像年少夫妻,“跟著她。別……咳咳……別守墓去?!?/br> 兩個孩子都不吭聲了,心里都下了死主意。少爺若真是走了,他們必定是要守墓掃陵去的,絕不讓少爺孤單。 “她……她呢?”秦翎看向床邊,尋找著那抹月牙白色的身影。他忽然又笑了一下,真是的,以前求死的時候死不了,現下有了不舍,卻要走了??磥磉@親還是不成的好,若沒成親,他便不會知曉什么叫舍不得,放不下,心不靜。 “我去給您找?!毙〈浔枷蛲忸^,剛好和少奶奶撞了個滿懷。鐘言一個字都沒說,到秦翎的床邊坐下了。 秦翎費勁兒地喘著氣,胸口起伏那么明顯?!澳阕??!?/br> “你就和我說這個?”鐘言面無表情,“就說這個?” 秦翎吃力地點了下頭,指了指元墨。元墨馬上懂了主子的意思,他是要自己把置辦的東西給少奶奶,讓少奶奶帶著走。 “還有什么要說的?”鐘言的胸口微微起伏,只進不出,他早就忘了真正的呼吸吐納。 秦翎的嘴唇動了動,顯然是說著什么,可是卻已經聽不見了。鐘言將他抱著扶起來,讓他坐在身邊,他脖子沒力氣,額頭抵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就是無休無止的咳。 鐘言輕拍他的后心,等著他咳完。 “沒工夫教你堆雪人了……其實……我多年沒碰過雪了?!鼻佤峋瓦@樣,就著這個姿勢搖搖欲墜,越說越困倦,大限將近,“我很開懷……咳咳……我好想娘親……等我到了下面,見了娘,告訴她?!?/br> 鐘言仿佛也要搖搖欲墜了,支離破碎,體無全膚:“告訴她什么?” 秦翎閉上了眼睛,歇了好一會兒:“……兒已娶妻,妻叫鐘言?!?/br> 窗外一個白閃斜過天穹,好似將天空一分為二。 雨未至,風已起。窗欞被吹得亂拍,竹林和野草再一次東搖西晃。眼前人已是彌留之際,鐘言卻當作什么都沒發生,讓他在肩上睡。 “少奶奶?!痹桓掖舐?,“少奶奶?” “做什么?”鐘言慢慢地轉過去,“小點兒聲,他睡著了,別吵著你家少爺睡覺?!?/br> 元墨和小翠頓時不敢出聲,這會兒的少奶奶可不能驚動,否則容易出大事。窗外又一個閃雷,暴雨如約而至落下,雨滴接二連三地砸在地上、屋檐上、窗子上,像來送一送。 走時下雨,這可真是好命,鬼走濕路,這是要這病秧子順順利利地走,不要回頭。鐘言將他放下,他鼻息還在,只不過撐不了多久了,甚至撐不到新的郎中過來。 “少奶奶?”小翠輕輕地叫,希望把大少奶奶的神智叫回來。 鐘言只是點了下頭,慢慢地起來朝外走去。喜臺還在,墻上的大紅囍字還沒扯掉,他摸著門走了出來,站在屋檐下,單手接了一把雨。 然后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雨水里。 雨變得更為猛烈,如同天公發了雷霆之怒,怒視人間。一瞬間的功夫鐘言就被澆透,從頭到腳,全身沒有一點干燥的地方。元墨和小翠都想過去,但兩個人都不能沾水,怕少爺這邊還需要吩咐,只敢在后頭輕輕地叫著。 走到了院中,鐘言抬頭看天。水沖刷他的面龐,好似來自天上的神力鞭笞他,要打得他必須閉上眼。 可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閉上,仍舊瞪視上方,像是要討一個說法。白閃不斷橫過天空,雷聲近在頭頂,鐘言站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你為什么不下雪?” 天自然不會回應。 “你現下為何下雨而不下雪!”鐘言緩緩地問,“為他下一場雪,不行嗎?” 風吹過他的眉梢,猶如刀削。 “天地為公,正道光明,可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為何好人不長命,惡人遍布世間?”鐘言指向身后,“你這是什么公?又是什么正!“ 回應他的仍舊只有雷聲、雨聲、風聲,唯獨沒有真正的答案。 “說什么放下我執,人各有命?他是該這樣的命嗎?他是嗎!”鐘言迎風嘶吼,淺色的衣服被打濕,又被風吹得不斷飄搖,袖口像兩面勢不可擋的旌旗,要和命宣戰。 小翠和元墨在屋檐下聽著,聽不出大少奶奶究竟喊什么,屋內,少爺的喘息已經很輕了。 屋檐下方,大婚用的紅燈籠還掛著,這會兒看著,倒像是一串串的血珠。就在這時候,他們面前的少奶奶忽然起了巨大的變化,原本烏黑的長發從發根開始泛白,逐漸變成了雪白雪白的顏色,他的皮膚也變了,不再是人rou色,而是微微發青的慘白,兩只手的指甲也長了一倍,尖尖地長了出來。 “不讓我逆天而行?我偏要給他續!”鐘言將袖子一甩,袖口的水珠甩到了雨水當中。天上的雨水仍舊往下砸著,砸進他血紅色的眼睛里。 作者有話要說: 鐘言:我的鬼形很丑的。 秦翎:沒事,我剛好是白發紅眼控。 鐘言:戳你xp了是吧? 第56章 【陰】蝟人刺1 饒是知道大少奶奶不是人,小翠和元墨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 “少奶奶這是怎么了?”小翠有點反應不過來,除了那rou紙人,這是她第一回見著鬼。 元墨見得比她多一點,故而裝作老道些:“你別怕,鬼都是有形的,這想必就是少奶奶的真樣子。別的不管,咱倆只記住她絕對不會傷害少爺就行。她是咱們的主子,咱倆都不是人了,主子也可以不是人?!?/br> “這些我自然知道,我是擔心……”小翠憂心忡忡,“少爺這一走可怎么辦?少奶奶不得瘋魔了?” 元墨也是無奈,他小小的腦袋瓜怎么想得清這些。少爺這一走,秦家必定要大辦喪事,壽材準備好了,墓也選好了,說不定還會停靈??墒茄耆诉€沒除,少爺的魂魄真能順順當當去投胎嗎?他也不敢想,這會兒只顧得難受。 “別說了,我想哭?!彼戳丝葱〈?。早知道少爺會有這樣一天的,可元墨仍舊不能相信。 “我也難受,現在怎么辦啊……“小翠難受得抓耳撓腮,只見剛才站在雨里的大少奶奶已經往回走了。她當真嚇人,讓自己羨慕不已的黑發變成銀絲,如一夜白頭,雙眼流血了似的。更奇怪的是她這樣一轉過來,他倆才發現少奶奶的肚子有些圓潤。 像是懷胎四五月。 鐘言自然知道他們看什么,自身是餓鬼,餓鬼行走于人間都是這幅模樣,肚子大。他快步走回房間,拖著一地的水漬到了秦翎的面前,手指在他鼻子下方試了試。 還有氣,有氣就好。鐘言轉身對小翠說:“快去給我接一碗酒回來,越烈越好?!?/br> 酒?這時候要酒干什么?小翠不懂,只會聽從少奶奶吩咐。這院子里頭沒有烈酒,她顧不上身子,打一把紅色紙傘就沖了出去。自己是泥,元墨是紙,泥好歹比紙結實。 等到她跑出院落才發現整個秦宅都忙亂起來,大家都在準備給少爺辦喪事了,所有人都亂哄哄的。她的紙傘雖然抹了油,但如此大的雨甚是少見,可能還沒跑到廚房就會碎掉。果然不出所料,等小翠到了后廚找到張開,右邊的肩膀整個塌陷下去。 “張開!張開!”她用力喊,雨都下白了,看不清路。 張開也聽說了大少爺的事,雖然大少奶奶早說過少爺陽壽不多,但仍舊沒想到如此之快?!罢l???叫什么叫!” “是我!”小翠沖進后廚,“少奶奶要一碗烈酒!越烈的越好!” “少奶奶讓你來的?”張開從屋里出來,后腰還別著一把锃亮的殺豬刀。 “是?!毙〈浔凰胛堇?,廚房也亂糟糟的,大家都六神無主,不知道接下來要不要治喪。她怕張開不理會,趕緊抓住他的手說:“你的事我知道了!” “???”張開打量著這個小丫頭,從前根本沒說上話過,“誰告訴你的?” 小翠擰干頭發上的水:“元墨,我現在也是了。你快找,找完咱們拿大傘回去!” “好……好,你等著?!睆堥_顧不上多想,但小翠說她也是了,必定也是和自己一樣,被惡人所害,留下一個怕水的身子。這里是后廚,不是秦家的老酒窖,最烈的酒也就是家丁偷藏的那幾瓶紹興。那黃酒是越陳越烈,有幾翁都沒人敢喝了,他直接拎了一翁,拿上打傘,跟著小翠丫頭一起沖進雨水里。 半路上,小翠說:“你的事元墨都說了,我也差不多,我叫rou紙人的泥螺吃空了脖子。少奶奶給我捏了泥身子,往后咱們都是自己人?!?/br> 張開低沉地應了一聲,又問:“烈酒干什么用?” “不知道,但說不定能救人?!毙〈渎敾?,關鍵時刻也比元墨鎮得住些。雖然少奶奶沒說,但她猜少爺或許還有救。 有了大傘就是好辦,兩個人小跑著回來比去時快。一進屋,張開立刻把酒翁放桌上:“酒來了!” “快,倒一碗出來!”元墨從睡房沖了出來,手里端著早就備好的大碗。張開二話不說倒了一碗,三個不是人的人一起進了屋,可進去一瞧,張開還是嚇得一怔,怎么少爺床邊坐著一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