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關哲的說法，李海倫只是抬了抬眉毛，非常干脆的否定：“不是?！?/br>
    李海倫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了解演員的‘開竅’是怎么回事。且不談‘開竅’之前之后都不是程程這樣的，就說程程這種‘穩定’的感覺，就不像是剛剛開竅的演員了。

    剛剛開竅的演員，狀態、演技可沒有這么穩定，他們得熟悉‘新的自己’一段時間。

    “哈？”關哲看向李海倫，似乎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很像他自己養的那只哈士奇。

    李海倫又不說了。

    其實普羅大眾對自己以為的人了解都是非常有限的，也很懶惰，并沒有那么想了解一個人。對方有些難以解釋的情況，只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們就會覺得‘大概是這樣’‘可能是這樣’，然后就不再關心了。

    以關哲的‘專業性’，他不見得看不出程程的情況沒那么簡單。但當他找到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之后，就迅速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如果程程一直演不好‘周虹’，耽誤了他的工作，他當然會很在意。但當她突破了難關，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演技，讓他對于工作進度的擔憂消失了——他為什么還要在乎她如何有這樣的變化呢？

    這里面的可能性太多了，有的甚至根本解釋不清楚，完全就是一個黑箱。

    這一天的戲，得益于程程的‘開竅’，真的特別順利。等到結束拍攝時，所有人都有說有笑...這會兒還很早，他們甚至還有時間出去玩一會兒、放松一下！而且哪怕不出去，回酒店睡覺補眠，也是一件美事吧。

    大家都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程程靜靜站在片場邊緣的位置，雙手抱臂，十分安靜，似乎在觀察著什么，又似乎只是單純地發呆。

    李海倫朝程程招了招手，程程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有什么事......”

    沒等她說完，李海倫就讓她看機器上的影像，是她白天拍的內容。因為都是過了的內容，加起來不過十來分鐘而已——后期還會挑選、剪輯，這些最后能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應該也就是兩三分鐘，這還是因為今天有很重要，絕對不會挑過的‘強jian戲’。

    在程程很認真地看的時候，李海倫側頭看著她，似乎想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來。

    “你需要幫助嗎？”李海倫雖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確實在某一刻洞悉了某種東西。

    他不了解很多事，但他了解程程——這才是最奇怪的，因為其實他們兩人的交集非常有限。

    傾蓋如故，白首如新，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事。

    在程程眼里，此時的李海倫，與曾經說著‘告訴我全部，然后一切都交給我’的李海倫重合了。雖然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李海倫始終是李海倫。

    程程微笑著搖頭，眼睛里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淚光，她說：“沒有，現在不需要幫助，我真的很好呢...如果需要幫助的話，我絕對不會和師兄客氣的?！?/br>
    第157章 牽絲木偶（7）

    凌晨三點二十分, 一個絕大多數人都在酣睡，少數夜貓子剛剛入睡的時間。

    程程因為生物鐘的關系睜開了雙眼，過了一會兒, 從剛睡醒的恍惚中回過神來。她慢吞吞地爬起來, 看了一眼身上的淺灰色睡衣, 確定這是上一次入睡前穿的那一件, 心里已經有了定論。

    但為了確定自己沒有記錯, 她還是取出了手機, 看了一眼時間。

    沒有錯的，她確確實實已經來到了‘第二天’...脫離了回檔。

    程程并沒有因為這個結論有什么不同，放下手機之后，她就像平常每一天一樣，去完成自己的早課, 做足夠的練習。然后洗澡、吹頭發，下樓去餐廳吃飯。這個時候還可以和劇組這邊, 還沒有去片場做準備工作的工作人員聊幾句。

    大家都挺愿意和程程搭話的，這倒不是饞程程的名氣，程程的名氣對于劇組高層，導演、制片、攝影那些人或許有用，但對于他們這些普通的工作人員有什么用？將來就算再合作，人家可能也不記得你了。至于說‘提攜’，那就更是個笑話了, 層次差的太遠，提攜都無從談起了。

    他們愿意和程程搭話, 一方面是程程非常親切，不是故作親切，是真的沒有明星架子, 一點兒不端著。另一方面，也是劇組這么些天，程程漸漸憑實力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雖然大家平常會說，如今的演員演技不重要了，有流量就有一切。而他們這些劇組的普通工作人員，更不必在乎什么演技，大家不過是打一份工糊口罷了...難道還想著雕琢出一部影史留名的經典來？

    但其實多數人從事這一行，特別是靠專業吃飯的那些人，心里還是有自己的傲氣的。

    作為專業人士，看到專業的演員，那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面對一些演技為負，既不是科班出身，又沒有在這方面有過足夠的努力，只有流量和背景的‘演員’，他們表面上非常和氣、好說話，屈服于流量和背景，實際上怎么吐槽的都有！

    這一方面，固然是對專業能力不足的不認可，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一種不甘心吧。有一種我們這么勤勤懇懇、業務能力突出，卻得不到認可，掙不到幾個錢，然而你這么菜，學歷、能力都無，卻能風風光光，大家都來討好，憑什么的感覺。

    這不好聽，但符合人性。

    吃完了早飯，程程抓緊時間去劇組，劇組的化妝師原本已經在忙著了，見程程過來，立刻就有一位化妝師接替了主化妝師的工作。主化妝師則是站在了一個空著的化妝臺前，朝程程指了指：“程老師，這邊這邊?！?/br>
    程程沒有矯情地說不，走過去就坐下了。

    化妝師看了看程程身上的衣服，又掃了一眼貼在化妝臺旁邊的場記單，點點頭：“今天的妝造挺簡單的...等我十分鐘，不，十五分鐘?！?/br>
    今天要拍‘周虹’被強jian后決定離開家鄉，去大城市的戲。至于家鄉人對她的側目，這個不用拍出來，側面體現就好了。

    半長發不用梳起來，就披著，做亂糟糟的樣子，還要特意做出有點兒油頭的樣子。符合經歷過那種事之后，女孩子無心打理自己的狀態。

    程程穿著的是一件有點舊、似乎是做了睡衣的家居服...今天第一場戲，是程程和飾演周虹母親的演員演對手戲。

    母女倆這場戲后，就是‘周虹’離鄉了。

    今天的妝容并不難，只不過不是平常的那種妝，化妝師要用化妝技巧展現‘周虹’的憔悴，心理狀態的糟糕。

    其實這種妝雖然不是那么常見，但在劇組中時不時還是要化一次的。掌握了之后，就和普通的妝面沒什么差別了，對于化妝師這種熟手，說十分鐘化完，都是留了余量了。之所以后面改口，更多是想給程程化的細致一點兒。

    這既是因為李海倫一慣要求高，怕到時候趕這么點兒時間，被導演抓出來批評。也是因為程程一慣和劇組的工作人員與人為善，包括化妝師，平常情況下，舉手之勞而已，工作人員也偏愛她。

    化妝的時候，程程放松面部，任由化妝師涂抹。耳朵里聽著他們八卦劇組的事，是不是也搭一句腔。

    正說話的時候，關哲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開著的們，見有人看過來才說：“今天有人過來探班......”

    “咦？誰??？”有人好奇地問了一句。

    “是鐘斯詠...她探程程和葉夢的班啊?！笨吹匠坛瘫砬轶@訝，關哲比她還驚訝：“鐘斯詠來探你的班，你不知道嗎？”

    葉夢就是演周虹母親的那個演員，是非常實力派的女演員。然而過了花期之后，除非是金字塔塔尖的那種女演員，不然剩下的女演員就只能演‘mama’了。

    程程非常努力地回想，經過一次回檔，很多回檔之前的細瑣小事，她都給拋到腦后了。想了有兩分鐘，她才想起來有這么回事，脫口而出：“斯詠姐是說過會來探班，但沒說什么時候來，我以為她會南芝哥進組的時候再來?！?/br>
    是的，南芝，南芝名下有一家工作室，主導了一個青年電影人激勵計劃，能夠給通過申請的年輕導演五十萬到三百萬不等的投資...《周虹》就參加了這個激勵計劃，弄到了兩百萬的投資。

    兩百萬的投資其實不算什么，哪怕在周虹這部投資不高的電影上，也占比不多。相比之下，能夠借用南芝的人脈、能夠拉他來‘客串’，這要有價值的多。

    因為工作室投資了，南芝又確實挺喜歡《周虹》這個劇本的，所以就答應了客串。

    “哈哈，鐘斯詠和南芝確實關系很好，但也不是連體嬰兒嘛...不過鐘斯詠老師也挺逗的，來給你探班居然沒有事先通知?！闭f實在的，要不是鐘斯詠的為人整個圈子都再清楚不過了，關哲說不定會懷疑她是招呼沒打，直接來蹭程程的熱度，搏新聞版面的。

    鐘斯詠的性格讓她不會做這種事，而她的圈內地位則讓她不必做這種事。所以關哲從沒有往這方面想，只覺得這個jiejie有的時候真夠粗心的。豪爽是豪爽了，大大咧咧也是真的。

    鐘斯詠的經紀人提前通知了劇組這邊，等到他們人來的時候，已經是各方面準備好，要拍戲了。

    鐘斯詠是非常尊重片場的，當即對經紀人搖了搖頭，又對注意到自己的工作人員擺了擺手。然后悄悄地站到了不引人注意，又能看到表演現場的位置。

    這是攝影棚中的室內景，看的還是很清楚的。

    這場戲里，‘周虹’已經一天一夜沒出房門了，她不吃不喝，仿佛是死掉了一樣。這個過程中，她的房門沒有被自己的家人敲醒過，他們也仿佛她是死了，或者說，寧愿她死了，以免讓家里遭來這么多閑言碎語。

    當‘周虹’走出房門時，家里人剛好吃完飯，只有母親還在收拾桌子、洗碗?？吹街芎绯鰜?，她沒有說什么，眼神也很平靜，這是平靜并非因為她不想給剛剛經歷過那種事的孩子壓力，而是她真的不在乎。

    雖然總說父母之愛的偉大，總說那是人的天性。但事實就是，總有父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周虹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這場對手戲里，程程和葉夢一句話都沒有說，程程只是去拿碗盛飯。等她捧著碗回到餐桌前，桌上的剩菜都已經被收拾掉了，有的放進了冰箱，有的就倒掉了。葉夢就在那兒擦桌子，動作麻利，和平常沒有一點不同。

    程程也不說話，似乎是怕妨礙到母親擦桌子，就站在一邊扒飯。一邊吃，白色的熱氣一邊蒸起來，眼睛熱熱的，不知道是流眼淚了，還是因為熱氣的緣故。

    整場戲，鏡頭里的兩位演員一言不發，張力卻是存在的。葉夢要完全忽視程程，戲里周虹母親對周虹的不在乎是真的，而不是故作姿態。而周虹，她要裝作不在乎母親的反應，要經過這一場戲，她才會真正對自己的家人，對自己的母親死心。

    整個片場安靜到了極點，可以聽到程程的咀嚼聲，葉夢轉身去廚房洗碗，水流沖刷聲。這個時候的‘周虹’仿佛是這個家庭里的死魂靈，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任由她像灰色的游魂一樣，在縫隙里游走。

    直到這一場戲結束，片場都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人來人去的‘熱鬧’。

    鐘斯詠隨行的有一個經紀人，是執行經紀人，還有一個助理。執行經紀人還很年輕，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說道：“演的真的挺好的，特別有感染力，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看這么一場戲，都有一種情緒被攥住的感覺?！?/br>
    “葉夢姐演得好是一直都知道的，沒想到程程也能這么游刃有余地接住她的戲?！辩娝乖伒膱绦薪浖o人，跟著她見過的場面也不少了，見識是有的。

    程程之前一直被認為是有演技的演員，在逐漸冒頭的95小花里，屬于未來可期，有望成長為大花的那種。她的演技屬于是，電視劇里不太復雜的角色都能拿下，而且非?！€’，有基本功扎實的特質...但，也不用期待她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表現。

    她之前演田月月，演艾米，演薛真真，完成度都比較高，非常受觀眾喜愛——這一般被認為是她很會挑劇本，挑到的都是好劇本，同時她的角色人設也都是討人喜歡的。至于她的演技，足夠完成這個角色，打分得個優良不成問題。

    但她打分能到‘優良’的程度，并不是因為她演技出類拔萃，而是這些角色本身就不是特別難。讓頂級演員來演，最多也就是比她強一線。而如果還要結合演技之外的東西，比如程程漂亮的扮相，會跳舞、會打什么的，那頂級演員也不見得能比程程完成的更好。

    要說程程演技驚艷，那是沒有的...只能說，全靠同行襯托叭。在之前普遍擺爛的85花、擺爛都夠不上的90花之后，程程就顯得挺突出的了——85花擺爛，好歹還有一張好臉，說起來也有一些國民度頗高的代表作。90花真的是，擺爛都不講究了。

    但今次看到程程的表現，鐘斯詠的執行經紀人就有些意外了...他之前見過程程，只是從沒見過片場的程程。

    “何止......”鐘斯詠的眼光又比執行經紀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一眼就看出程程不只是接住了葉夢的戲，她甚至讓葉夢差點兒沒接住戲。剛剛葉夢能接住，不是她有多強，而是這場戲里，她飾演的‘母親’占據更強勢的位置！當演員的氣場擴散開的時候，這是天然有利的。

    葉夢飾演的母親可以完全忽視‘周虹’，因此擺脫程程的影響。反正按照劇本，周虹的母親也確實不在乎周虹。

    程程在這場戲里，并沒有‘爆發’，她的表演不像是火焰，而像是潮水，冰冷的，要一點一點將人淹沒的。

    想到這里，鐘斯詠笑了一下...看著導演指揮‘保一條’后，又再演了一場的葉夢和程程。等到順利結束，工作人員上場收拾，演員下場休息，她才走出來把買來的慰問品，還是熱乎乎的奶茶，讓人發給劇組的人。

    自己則是走到了葉夢身旁，遞給她一支煙，笑著看她：“怎么樣？后生可畏的感覺不好受吧？剛才你可差點兒丟臉了?！?/br>
    葉夢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接過了煙。不過葉夢并沒有抽，只是摩挲著這只細細的香煙，似乎是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仿佛是不在意一樣說：“我有什么不好受的？你得承認，業內總有有天分、又努力的人?！?/br>
    “年輕的時候我是不夠優秀的淘汰者，現在又被后輩追上，也不奇怪?！?/br>
    葉夢確實是實力派，但她從來不是最頂尖的那種。像她面前的鐘斯詠，就是她們那一輩女演員競爭中的勝利者，勝過她的人之一。

    而一個時代中最出色的演員，超過過去不那么出色的演員，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程程當然不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演員，但經過這兩天的觀察，葉夢覺得她有這個潛力。

    “...我剛剛其實是有點兒意外的，程程她之前沒那么強，好像昨天一場戲之后她就不同了，大概是開竅了吧?！闭f起這個，葉夢是有點兒唏噓的：“我本來以為是曇花一現，一時狀態好而已......”

    現在看來，應該不是這樣。

    鐘斯詠也很驚訝于這次程程展現出來的實力，之前她見過程程演戲，事實上，程程第一次出現在鏡頭里她就很驚訝來著——那還是《致命游戲》里的田月月，程程飾演的田月月習慣于愛與被愛，鏡頭里簡直是每一個人都會幻想的愛人。

    美麗、純潔、晶瑩剔透，同時也如幻夢一樣，一觸即碎。

    當時的程程能演到那種程度，鐘斯詠覺得她的外貌條件占了很大因素。但不管怎么說，她演得很好也是真的！鐘斯詠一直覺得，程程擁有如今已經難得一見的明星氣質，是能夠將一個乏味的角色點亮，讓人不由自主看下去的那種演員。

    之后程程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以《夏了夏天》為例，觀眾看的很快樂，但在鐘斯詠這個級別的演員眼里，故事其實是很淺薄的，演員、劇組也漏洞百出——他們都太專業了，就容易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細節。這有點兒像一個醫生看醫療劇，一個律師看律師題材的劇，專業領域的東西影視劇總會做的淺薄，甚至錯漏，這就讓專業人士很出戲了。

    然而即使是這樣，鐘斯詠也很愿意看《夏了夏天》。這個劇很真摯，真的表現出了一點兒青春的浮光掠影，程程在其中更是光彩照人，她的艾米讓人喜歡的不得了，一開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從這個角度來說，《夏了夏天》活該成為類型經典，程程也活該憑借這部劇一炮而紅。

    鐘斯詠看好程程，但這不代表看到程程現在的表現她不意外...明明之前表現出來的水平不是這樣的??！

    然而意外歸意外，鐘斯詠卻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這很正常啊，圈子里哪個演員開竅了而已，有什么好追究的？不相干的都不會想這個事，她和程程的關系不錯，也就是感慨兩句，稱贊一下吧。

    鐘斯詠也確實過去大力表揚了一下程程的進步。

    對于一個劇組來說，來探班的就算是大咖，其實也沒有多重視，畢竟那就是一個‘過客’。鐘斯詠來的時候，大家討論一下——唔，鐘斯詠jiejie真的是越來越有韻味了，奶茶好好喝這樣的。

    等到鐘斯詠離開，大家又很快拋下了她。對于劇組的人來說，只有劇組內的事才是主題。

    現在來說，大家就有點兒喜歡八卦導演和女主角。

    “講真的啊，關哥，李導是不是已經被程程迷住了？”負責燈光的燈爺之一，在幾個人一起吃夜宵時，八卦地開口。誰說男人不喜歡八卦呢？事實就是，八卦是人的天性，男的女的都很喜歡八卦的。

    關哲干笑了幾聲，擼了一根羊rou串，含含糊糊的：“很明顯嗎？”

    同桌其他幾人不約而同地點頭...所以說，同一個劇組根本沒有秘密可言！因為一些事情有沒有，真的是太明顯了！就算一時不明顯，也會‘日久見人心’，時間久了，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