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戲是電影的第‘162幕’，哥哥jiejie們都在母親的葬禮后立刻離開了，他們還要工作，不能停留。而‘紀子’卻多留了一天，這個時候她也要走了——這一幕中，京子在做去學校的準備，紀子走進房間，遞給京子要去學校帶的飯盒。

    兩人自然而然發生了一場對話。

    京子向紀子抱怨哥哥jiejie們實在太自私了，他們過去很少關心爸爸mama，現在mama去世了，他們也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jiejie甚至在昨天晚上，剛剛結束葬禮的當天，就問她要mama的和服做紀念。

    說是做紀念，其實只是想分東西而已——那個年代，日本已經從戰后的赤貧泥潭中稍稍走出，但整體來說，大多數人還是沒什么錢。和服又是非常貴的東西，女人們準備一套像樣的，是為了在一些比較莊重的場合使用。

    拿走和服，其實和拿走母親的貴重首飾一樣。

    京子在抱怨了之后，紀子卻很能體諒他人，向京子解釋：這不是自私，至少不是單純的自私。而是孩子長大之后就是會離開父母，組建自己的家庭，擁有自己的生活，大家漸行漸遠更像是一種必然。

    程程在片段練習中已經可以脫稿對戲了，她回答‘紀子’：“是嗎？可是我不想變成那樣。那樣的話。父母和子女之間也太沒意思了?！?/br>
    ‘紀子’：“是啊?？墒谴蠹也欢甲兂闪四菢訂?？漸漸地變成那樣?！?/br>
    “那嫂子也會變嗎？”程程的眼神里有迷茫，也有不可置信，更有一種很難察覺的‘接受’。（注一）

    ......

    費老師第一次看一個學生的片段練習這樣認真，說實在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某顆滄海遺珠。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東京物語》里‘京子’和‘紀子’的對話。

    已經盡可能減少引用了，但總要挑一兩句出來當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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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追夢少女（16）

    程程在演繹‘京子’這個人物時，有多么出神入化嗎？恐怕不見得。

    但讓費老師覺得難得的是，她確實抓住了這個人物身上很深刻的東西——程程本身就和‘京子’差不多年紀，少女的姿態，以及天真的想法，都很一致，這沒什么可說的。不過，程程能演出對‘紀子’所說的那些話的‘接受’，這很少見。

    紀子所說的那些話，是冷冰冰的現實，雖然不想承認，可那些現實就存在在那里，才不管你是不是接受。而按照人物對話，以及一個少女天真而執拗的性格來說，紀子其實不應該表現出‘接受’。

    她這個年紀，這樣是正常的。年少時，不理解這個世界，要與這個世界的庸俗、冰冷、無聊...這些東西做對抗，都是很正常的。

    但偏偏‘京子’這個人物，她屬于比較少見的那種...在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就接受了那冷冰冰的現實，并踐行了它——她埋怨哥哥jiejie們沒有人情味，連多一晚都沒有留，葬禮結束后立刻就離開了。

    她卻沒有意識到，在最愛的嫂子‘紀子’要走的時候，她并沒有送送她。

    她很自然地就說出了‘那我不能去送你了......’這樣的話，明明只是從學校請假而已，這對她又不是什么難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其實和她的哥哥jiejie們一樣，都是怕麻煩，欠缺人情味的人。只不過她年紀還小，還沒有獨立生活，這一點并不明顯。

    當事情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時，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做出的選擇會和哥哥jiejie們一樣。就如同，她的哥哥jiejie們也不會覺得自己沒人情味，他們只會覺得這就是‘生活’，自己只是個被生活追著跑的成年人而已。

    在費老師看來，程程扮演‘京子’是臨時的。對于這樣一個臨時的角色，她能迅速洞悉到角色身上埋藏的很深的特質，真的是很有天分了。也因此，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贊嘆的神情。

    程程也注意到了，心里小小振奮了一下。既是為了自己在‘京子’這個角色上的進步，也是為自己的計劃進展順利。

    在費老師的表演課結束之后，程程第一次沒有去聯系歸真真，商量輔導課的事。而是選擇跟上費老師，向他請教一些她在表演上遇到的問題。

    因為問題很多，兩人是一邊往食堂方向走，一邊說的。到了食堂之后，程程和費老師坐了一桌，從包里拿出了一份禮物，這份禮物程程前幾次回檔開始，每次都會帶，但今天是第一次拿出來。

    這是一套毛筆和一個硯臺，毛筆是新的，硯臺倒是六十年代某國營廠子出來的，是庫存貨，嚴格意義上也是新的...這樣的東西，比不上古董，但因為東西質量確實好，價錢也是不便宜的。

    程程是提前了一個多小時，清晨跑到星城最大的古董一條街買的...古董一條街也不只是賣古董，現代工藝品、文玩，都挺多的。那里因為特殊的原因，有些商店有很早就開門的傳統，倒也沒有耽誤程程回來上費老師的課。

    費老師是書法愛好者，這么多次回檔，程程對費老師的很多事已經很了解了。

    費老師一看東西，就能估出價格，曉得這兩樣東西沒有五六千塊拿不下...五六千塊錢對他不算大數，難得的是東西他確實喜歡，看得出來是用了心的禮物。

    “這是干什么？”費老師倒沒有生氣，也沒什么可生氣的——他只不過是個話劇演員，兼著民辦大學的老師，根本沒有什么權力，當然也就談不上用權力交換什么東西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送禮這件事就沒那么敏感了。

    過去給他送禮的人，多數是他的學生，東西也不貴，就是表達一下感謝之情。

    程程給他送禮，他問出這個問題，還是因為程程這個學生才認識一天不到。要說感謝教導，也輪不到呢。

    程程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小聲對費老師說：“聽說費老師以前也收學生......”

    費老師明白了，這是要請他做‘家教’啊...話說過去，他確實校外教學生，那些學生大多數都是高二高三的，要為了影視學院的表演系招生做準備。不過，他們有的是沒時間去京城、滬市找老師，有的是財力上有欠缺（老師的課時費不見得差很多，但去到外地自費接受培訓，各種費用都會飆升），最后還是找到了費老師這樣的本地老師。

    不過，最近兩年，他都沒有再收過學生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沒有遇到特別想教的學生?，F在么...他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學生，心里倒不是一點兒想法沒有。

    程程對費老師說：“費老師，我的情況有點兒復雜，當初并不是藝考生，高考分數又低，所以來了咱們學校...我是入學之后才覺得自己想要學表演、做演員的。我家里覺得我年紀還小，明年再回去高考，去比較好的影視學院也是可以的......”

    這和之前說的想轉系的說法有些矛盾了，但費老師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的。處在這么個階段的小孩子，各種想法都是有的。能去讀好一些的影視學院，那肯定愿意，可這件事真的能成功么？重新撿起書本，準備高考，又是否有那個毅力？...太多太多問題了。

    說不定她心里還很矛盾，最后的主意沒拿定呢！

    費老師不置可否：“你自己有上進心是好事......”

    雖然學校還有他的股份，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野雞大學出來的學生，畢業證真的沒價值！如果真的是有天賦的年輕人，要么趁還來得及，轉頭重新考大學。要么索性早早開始進圈子，反正有沒有他們學校的牌子也一樣，反而年輕幾歲在某些時候是個優勢。

    “你要是真的想學，我也愿意教，不過這件事不好直接定下來。師生之間是需要磨合的，如果不合適，我也不好耽誤你?！闭f是這樣說，其實是他想進一步確定程程的天賦。之前只是在課上看到一點點，他還需要更確定一些。

    對于費老師來說，做家教掙錢其實是次要的，有學校的股份，他經濟上是很寬裕的。他更多的，還是對教學生這件事本身有興趣...這一點從他還在學校教書就能看出了。他既沒有金錢上的需求，事業上也有省話劇團演員的路子，學校教書圖什么？

    程程這么多次回檔，對費老師是真的很了解了，這也是她嘗試著‘拜師’的原因之一。

    “可以啊，都按老師說的來。如果老師有空的話，我們今天下午就可以試一試！”程程沒有提課時費的事，人家不缺錢，她不可能靠錢說服人家。之所以送禮，也是為了表明態度，表達自己的尊重。

    真要是對方不滿意自己這個學生，這份禮物當然也不會退，只當是今天耽誤人家時間的補償了。

    對此程程當然不介意，反正對她來說，每天都會重新回檔。就算費老師答應收她這個學生，下一次回檔，她也得重新送禮，重新經歷‘考察’。

    程程的‘急切’讓費老師笑了笑，雖然程程確實急了點兒，但他并不討厭她這種‘急切’。在他看來，這個準·學生正處在對演戲最有興趣的時候，她熱切地想要入行，根本不想多等一天！

    再加上他今天下午確實沒事兒，所以他點了點頭：“可以，今天去我家試著上上課?！?/br>
    之所以選家里上課，主要是費老師的愛人是全職主婦，整天都在家。在家里給程程上課，更‘謹慎’一點兒——他一個男老師，對方一個女學生，私下接觸是需要避嫌的。要么只能在公共場合，要么最好是在家里，有妻子在。

    費老師是個立身很正，還很講究面子的人，不愿意在這種事上被人說閑話。

    程程當然沒意見，她之前那么多次回檔，將費老師的家庭、性格都弄清楚了，大概能猜出他這樣做的原因...教自己的男老師品格上好、做事講究，這是她運氣好。

    所以兩人在學校食堂對付著吃了點兒東西，就去了在學校附近的費老師家。費老師向妻子說明了情況，他妻子也是很好的人，給程程倒了水，又去切水果。

    費老師在書房給程程上課，只是為了避嫌，書房的門一直是開著的。

    費老師一開始當然是很期待的，他不知道其他老師喜歡教怎樣的學生，但他屬于最大眾的那種——他喜歡聰明的學生，勤奮的學生，能聽話的學生。

    聰明、勤奮、聽話，三者有一，才能勉強教下去。三者有二，才能教的愉快，有成就感。至于三者具備，他至今也沒有遇到過，只想遇到一回，然后教出來，這樣也不枉費他用心教書育人這么多年。

    然而，教著教著，費老師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發現，程程是有一定基礎的，大概是之前找過老師，又或者自學過——信息時代，過去很難得的教學視頻、教材，現在幾乎是唾手可得。

    但這點兒基礎之外，程程展現出來的資質，和之前課堂上簡直判若兩人。

    她學一樣東西很慢，更重要的是缺乏靈氣，非常笨拙，很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內容，她領會起來尤其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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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追夢少女（17）

    程程當然注意到費老師臉上的困惑和猶豫，事實上，費老師沒有露出類似‘上當受騙’的表情，她已經覺得很好了...費老師其實也有注意自己的表情，沒讓程程太過于尷尬，但他并沒有隱藏全部的想法。

    這不是他身為演員的修養不到家，而是他真的太疑惑了。

    他以為程程是個難得的好苗子，結果...就這？

    程程抿了抿嘴唇，盡量忽略臉上的熱意，在費老師的指導下做練習——當然不是解放天性之類的入門內容，上輩子的經驗，再加上這么多次回檔，在歸真真的指導下夯實基礎，程程的底子還是很扎實的。

    費老師在確定程程有一定基礎之后，知道教授那些內容根本看不出程程的資質，便直接略過了最基礎的那部分，開始教授進階版。

    這樣一來，程程就露餡兒了。

    這種情況她上輩子經歷的很多，她總是沒法在教導她的老師、劇組的導演那里，撐過最開始的時間...她那貧乏的資質，仿佛是笑柄一樣，一開始就以大張旗鼓的方式，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由此帶來的憤怒和嘲笑，總是讓程程煎熬，后來又反過來加重了她在表演上的障礙。

    這輩子這類情況在好轉，因為她現在在‘回檔’當中，只要挨過最開始那段不適應，她就能學著厚臉皮了——在2012年12月21日這一天，她再蹩腳，再被鄙夷，也不要緊，當午夜12點過去，一切會回到什么都沒發生前。

    沒有人會記得她的失誤，她才能的貧乏。不滿意的目光，也只是暫時的。

    在費老師‘勉強’教了程程一個下午之后，他非常委婉的表示，他可能能力有限，不足以教她。程程并沒有多做請求，而是非常干脆地告辭離開...她早早回到住的酒店，按照費老師白天教的，自己練習。

    她決定之后就不去找歸真真了，主要刷費老師這邊。

    歸真真會的東西當然還能完全覆蓋程程，但在最基礎的東西之后，其他的東西她教起來就不是那么合適了。這就像一個高中生，他的知識完全覆蓋了小學生，但在有得選的情況下，大家還是會至少找個師范畢業的大學生成為小學老師。

    或許有的人天賦異稟，別說是高中生了，就是小學畢業，也能把小學生教的很好。但那是特例，是極少見的。

    程程不著急，再次回檔之后，她重復了上一次的路徑，又一次來到了費老師家上課。這一次她也沒有即刻過關，甚至沒能讓費老師的臉色比上次好一點兒...這就是她了，菜的很穩定。

    表演上，她要學好一樣東西總是很慢，想要看到明顯的進步，非得靠一點一滴積累不可。

    過去，這是沒辦法克服的缺陷，現在這個缺陷依舊存在，但已經可以被克服了。上輩子反復受挫的經歷讓程程并不懼怕困難，她懼怕的只是‘絕望’，一點兒越過障礙的可能都看不到。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在程程第八次在費老師家上課之后，費老師終于從程程的熟練度看出，他教的東西程程應該學過。因此，他為了更好地觀察程程，換了個新內容來教。

    一開始還是不順利，但總有順利的時候——時間，這個大多數人做成一件事的敵人，這次站在了程程這邊。而只要時間站在一個人這邊，這個世界上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大概是因為費老師這邊教的東西更復雜，屬于進階版，程程在這邊的進度沒有當初在歸真真那邊快。直到這邊回檔了至少七十次之后，她才在費老師這里學完了普通表演系學生大一該學完的內容。

    別覺得這樣很快，這一方面是因為程程有上輩子的理論基礎，又在歸真真的指導下打下了扎實的基礎，很多東西已經不用再學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現在每天的表演課強度實在太大了！

    正常的表演系學生，一個禮拜最多三四次表演課。程程就算不算上午的片段練習，只說下午的單人輔導課，那也是每天一課了！可以說，七十次回檔，就是七十節大課！而事實上，一個下午，實際上課的時間，還遠遠超過一節大課呢！

    就算七十節大課吧，這也輕松超過一個學期的課量了！

    再加上更密集，類似于‘強化訓練’，效果也應該更好。程程這么多次回檔，完成表演系大一的課程，更像是水到渠成。

    又一次在費老師家上課，費老師讓程程按照自己教的方法，設計一個和她本人相去甚遠的角色，然后加以演繹——這算是一個綜合性的考察了，既是在啟發程程做最簡單的小品創作，也是在做角色創作的基礎訓練，后者要更重要一些，但都是一個表演系學生的重要功課。

    程程想了想，忽然記起了她的‘三試’...這么多次回檔，換算成流動的時間，怕是有快五個月了！她的注意力早就從‘三試’轉移了，每天學這個、學那個，非常充實呢！

    她巴不得這次‘回檔’能再長一點兒，自己多學些東西...眼下能想得起‘三試’才奇怪。